米小谷半夜给熊途打开电话，没有一句寒暄，直奔主题：

“这份名单很奇怪。名单上的五人，除了陈教授，其他四人，都已经过世。我私下里拜托现在在做户籍民警的同学，帮着调查过，这些人的家属来办理销户手续时，持有的死亡证明都是医院开具的正规证明。死亡原因那一栏里，除了那位叫做刘锦荣的老人填写的是胃癌晚期病逝，另外三位都是器官功能自然衰竭导致的自然死亡，也就是老死。”

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对了，这四位的死亡年龄都在八十岁以上。”

“这些老人都是哪一年逝世的？”

熊途拧紧眉头，问。

“获赠鬼兰后，五年内。”

米小谷说，“也就是说，他们在获赠鬼兰的时候，都已经七十七岁以上了。”

“这几位老人的身份背景有调查吗？”

“说到背景就更奇怪了，鬼兰这种稀少又昂贵的东西，听说近些年能拍卖到一千多万？拥有者至少要是高官显贵，或者什么隐形的亿万富翁吧？不是的，这几位都是普通的工薪阶层。”

不知道是不是过于诧异，米小谷拔高了音量，声音在电话那头听起来有些失真。

熊途也觉得很不对劲。

鬼兰的人工繁育研究艰难且昂贵，当初不知投入了多少人力物力，即便是研究失败，要将仅存的几株活体赠送，也一定是赠送给社会影响力大的人，怎么会随意赠送给普通人？普通人连养护这些花的能力都没有，随意赠送，跟当即销毁没有区别。这些可是价值上千万的花。当初这个赠送名单是怎么决定的？总不可能是抽签？

熊途沉吟片刻，又问米小谷，“这几位有没有过特殊贡献？比如说是不是老兵？或者救过人？”

“没有。”

米小谷说，“要是有这类特殊背景，我就不会那么诧异了。这四位，就是养老院里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老人了。”

“难道说……”熊途猜测着，“他们的身份被盗用了？”

“只有这一个可能。”

米小谷赞同他的猜测，“我也顺便调查了这些老人的上一代和后代。也并没有什么达官显贵，后起之秀，都是普通的打工人。”

“鬼兰对生存环境的要求十分苛刻，养护成本很高，普通人是养不起这种花的。整份名单里唯一符合条件的只有陈教授。”

熊途说着，往门外走了走。

郊外的黑夜，天空呈现出透明的深蓝，星子闪烁，有种静逸的美感。

这这样的天空之下，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也让人觉得十分美妙，“你说这个研究项目最终失败了，亏了很多钱是吧？”

“对。”

熊途点了点头，“我看档案上记录，亏损了三千一百万。不止如此，研究者们在档案中说，鬼兰的人工培育是无法实现的，即便是实验室的几株活体也存在着基因缺陷，证实无法再繁育后代了。”

“没法繁育后代那也是活着的花，当时是值钱的，投资人为什么不将花卖掉，填补亏空呢？”

米小谷不知道是不是在吃东西，声音听起来有些含糊不清。“私人的商业项目，竟然不想着把值钱的东西卖掉平亏损，反而白白送人，实在不可思议。”

“确实。”

熊途在门口的蘑菇凳子上坐下，抬头看着天，“我再回忆回忆，看能不能回忆起项目成员的名单，查一下这个项目有没有什么内幕。”

“那好，想到了就发给我。”

米小谷的电话背景变得噪杂了，人声脚步声混在一起，将她的声音都盖住了。

熊途皱了皱眉，立刻坐直了，“你还在外面？出外勤？有新案子？”

“你紧张什么？”

米小谷笑了笑，“即便有新案子又跟你这个叛逃的警察有什么关系？”

熊途只觉得胸口被钟重一击，沉默良久，自嘲地笑了笑，“你说得对。我紧张什么？这辈子都去不了现场，出不了外勤了。”

他声音里的哀伤让人难过，米小谷鼻头发涩，吸了口气故意忽略掉心头的烦闷，“我不是出外勤，是在跟踪我妈。”

“跟踪你妈？”

熊途诧异，“阿姨这个时间怎么还在外面？”

米小谷“嗯”了一声，“我睡眠质量一直很好，沾枕头就着，睡着了就不容易醒。但是最近……有点失眠，这一失眠不要紧，我发现我妈每天等我睡着了就偷偷出门，一直到我起床前才回来。今天我故意装睡，等我妈出门后，就悄悄跟在后面，你猜怎么着？我发现我妈进了一家食品加工厂。她竟然一直背着我偷偷打工，而且还是最累的夜班。”

米小谷越说越生气，短暂忘记了她与熊途的对立，又将他当成了可以诉说烦恼的亲近人，“我搞不懂我妈，你说她着什么急呢？我们虽然不是很宽裕，但是过得也挺好……”

“你妈似乎并不这么认为，她一直都很着急。”

熊途试着开解她，“我的意思并不是她觉得现在不好，相反，她可能觉得太好了，害怕自己会破坏这种好。出狱之后，她始终都活在害怕连累你的惶恐之中，可能只有让她靠自己赚点钱，对你有所帮助，才能缓解她的这种惶恐和焦虑。”

电话那头的米小谷沉默半晌，声音有几分沉闷，“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她对你说过什么吗？”

熊途想起那次在警局门口，秦大麦跟他说过的话，“她说她找到工作，很快就会搬走，不会一直跟你住。她这么说也许是担心我们两个因为她闹矛盾。”

“那她大可不必担心。”

米小谷心烦意乱，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好几个分贝，“我们两个已经没机会因为她闹矛盾了！”

说着就挂断了电话。

熊途举着手机，发了半天愣。

他知道他又惹她生气了，可是不知道怎么道歉她才能消息，徒劳地盯着手机屏幕，半晌，才缓缓打了几个字：“是我多嘴，你别生气。”

消息发出去，一直没有回复，直到天快亮了，手机屏幕才重新闪了一下。

“我没有因为这件事生你的气，也永远不会因为这种事生你的气。”

***

调取记忆，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熊途在小屋里呆着，仔仔细细梳理记忆，希望能成记忆碎片中，拼凑出自己想要的画面，用了一整天时间，才依稀记起李清隽拿来的原始资料。

那份资料原本保存在中科院，鬼兰人工繁育计划失败后，中科院研究兰花的植物学家觉得这个项目可能对未来的鬼兰研究有帮助，便要了来，但据说植物学家开会研究发现，这个项目研究方向完全不对，数据毫无价值，便封存了起来。

但碍于当时拿到数据时签署的合约，即便没有价值原始资料也是不能外传的，因此熊途只是看着资料抄录下了名单，紧接着就将资料还了回去。

记忆回溯到那个时间，他依稀看到了纸张上面分标注了研究人员的姓名。

一闪而过的记忆摇晃着，慢慢虚焦模糊，他慌乱地在拿起纸笔记下几个名字：约翰.李、郑新月、冯宁。

他将这几个名字发给米小谷，到了晚上，米小谷就回了消息。

“约翰.李曾经是美国一家兰花爱好者协会的成员，在鬼兰人工培育项目流产后，就不知所踪了。冯宁当年是林业大学的教授，为了进入鬼兰人工培育项目，辞了职，项目流产后，同样不知所踪。而郑新月，你绝对想不到她是谁……”

“她是谁？”

熊途问，“难道跟陈教授有关系？”

“你怎么知道的？”

米小谷有些意外，“她是陈敏博的情人，还给陈敏博生了一个儿子。据说孩子出生的时候，陈敏博还没跟前妻离婚呢。这事爆出来后，闹得沸沸扬扬，后来陈敏博迅速离婚，将车、房子、存款全部给了前妻，自己净身出户，这才在舆论场上扳回一局。但不知为什么，陈敏博后来并没跟郑新月结婚，他们非婚生的儿子一直跟郑新月姓，叫做郑东。郑新月生孩子的时候，陈敏博把她藏在了m国，孩子出生就是m国国籍，随后没几年，郑新月因为在兰花领域上的研究成品卓越，也拿到了m国绿卡。表面上看，这对母子跟陈敏博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郑新月在国内有没有房产？”

“她在拿到绿卡之前在海市郊区有一套别墅，出国后也没出售。地址是新弯区玉店路136号。”

熊途将地址记下来，“小谷子，谢谢。后面的，我自己去查。亲身接触，会留下证据，对你不利。”

米小谷顿了一下，“你要怎么查？”

“我打算先去郑新月的旧宅看一看，若是找不到线索，再想办法去寻找冯宁和约翰.李。我现在这个身份，也不需要顾及什么了……”他自嘲地笑了笑，“反而是你，要小心一些，不要被我连累。”

“我说了要还你人情就一定会还。其他的你不要管。”

米小谷的语气似乎不太高兴，“要是查不到，就给我打电话，我看看能不能帮忙。”

熊途说了一句“谢谢。”

又想起昨天，忙问：“你跟阿姨……没事吧？”

“你说我妈背着我打工那件事……我没摊牌，还一直装作不知道。”

米小谷叹了口气，“我知道，我只要开口，她肯定会辞职……可她会开心吗？要是工作能让她觉得安心，就先那样吧……一直装作不知道也不是什么难事。况且熊叔叔也劝我给我妈点时间，熊叔叔又开始去当义工去了，曾叔和洛叔陪他一起去的。有老朋友在身边就是好啊……”

她在借机跟他说熊中华的近况？

熊途眼眶微微发红。

他的小谷子，怎么这么温柔，这么好呢？

他捂着脸，声音发颤，“小谷子……”

他想说，能遇见她，是他这一生最大的幸运。

但终究是没敢说出口，话到嘴边，变成了变了调的“再见”。

“再见。”

米小谷的声音很轻，“熊途……”她在挂电话前叫了他的名字。

“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