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马车里，气氛静谧得有些诡异。马灵苏悄悄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身旁的云姝，只见她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眸光微垂，似是在专注看着自己的手，神情恬静无波。这般再寻常不过的模样，却让马灵苏心里一阵莫名的发毛。昨晚出动的可不是普通的杀手，竟然都没有得手，这是不是意味着，连他们也斗不过她背后的人？她现在越是淡定，越像是一种无声的嘲讽，嘲讽着他们的心机算尽却徒劳无功。一时间，马灵苏曾经的那股不祥之感再度涌上了心头。似是感觉到她的窥视，云姝忽然歪过头来看向她。眉如远黛，眸若星辰，挺秀的琼鼻，如花瓣初绽的红唇，这样出色的五官，足以让人见之忘俗。然而，马灵苏却仿佛被人一把攥住了心脏，她倒抽一口凉气，整个人惊恐的往后仰。黄雪君！“继母昨晚睡得还好吗？怎么看上去眼圈那么黑？”

云姝含笑打量着她青黑的眼底和憔悴的面容，语气关切。这一声继母，倒是让马灵苏稍稍找回了点理智。她硬着头皮看向云姝。一直都知道这小贱人长得像她娘，可以往的像，也不过是五官轮廓上的相似。但刚刚那一眼，她却像是看到曾经的黄雪君又活生生的出现在她面前，连神态都一模一样。想到昨晚折磨了她大半宿的噩梦，马灵苏忙别过头去不看她，哽着脖子道：“昨晚发生那样的事，自然睡不踏实。”

“我倒是睡得还好，还做了个美梦。”

云姝说着，把玩着自己的手，弹弄着指甲，“我梦到了我娘，她和我说，她回来了。”

马灵苏心尖又是一抽，不知为何，她就想到了昨晚将那位药师看成黄雪君的事，浑然没有发觉，车厢里不知何时起多了几缕淡香。当然，即便是她发觉，也只会以为那是女子身上寻常的脂粉香味儿。“继母，你还记得我娘死前的样子吗？”

云姝的声音带着些许空灵，回荡在她耳边。马灵苏记忆的闸门像是不受控制的打开，那些好不容易被岁月渐渐淡化的画面浮现在脑海：昏暗的地牢、空气中浓烈的血腥、撕心裂肺的惨叫、血肉模糊几乎看不出人样的躯体……以及，最后药鼎打开时，炉壁内部那一道道刺目的抓痕！马灵苏心跳得几乎快要蹦出嗓子眼，明明当年她也是施刑者之一，可如今回忆起来，却只剩惊悚恐惧。她像是深陷在梦魇里无法挣脱，浑然不觉有几根银针扎入她身体……“继母，继母？你没事吧？”

不知过了多久，马灵苏听到有人呼唤，整个人猛的惊醒。她全身汗湿，大口的喘着粗气，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四肢身体，发现自己还好好的，毫发无伤，这才长松了口气。她惊魂未定的环顾四周，当发现自己是身在马车内时，才终于找回了断开的记忆。她这是在车内睡着了？“继母，到家了，咱们该下车了。”

云姝提醒她。“知道了。”

或许是受噩梦的影响，马灵苏现在一看到她这张和某人肖似的脸便极度不适。她急匆匆的下了马车，没有外人在，她甚至连句场面话也懒得说，便朝她自己所住的寻梅院而去。云姝看了看她的背影，唇角浮起一抹浅笑，随即也回了自己的舒兰院。晚上还要出诊，她要趁着这段时间再蕴养一下神识。下午时，云姝正半躺在院中藤椅里吸纳四方少得可怜的灵气，便有人敲响了她院子的门。云姝等了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这院子已经没有丫鬟当差。春桃的死大概让马灵苏歇了往她院子安插眼线的心思，便索性没再给她安排人。云姝只得自己起身去开了门，却见门外站着的竟然是蔺仲源。她几不可察的挑了下眉，欠身见礼，道：“父亲怎么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蔺仲源没料到是她亲自来开门，怔了一瞬后，立刻便担忧的打量起她，语气里竟难得的有几分关切，道：“听说昨晚普渡寺失火，你没受伤吧？”

这还是他罕有的对她表露出一个父亲对女儿的担心，可落在云姝眼里，却只觉陌生又生疏。“还好，有劳父亲记挂。”

她回得淡漠却又不失礼节。看出她眼里的疏离，蔺仲源脸上闪过些许尴尬，清了清嗓子，道：“咱们进去说话。”

看来，果然是有事才来找她。云姝将他请进了花厅，本想礼节性的给他倒杯茶，一拎茶壶，发现是空的，索性作罢。“你娘没有安排新的丫鬟过来伺候吗？”

蔺仲源一路走进来也看出来了这整个舒兰院就云姝一人，讶异之余，便有些歉疚，解释道：“兴许是你娘这几天身子不好，把这事给忘了，一会爹提醒她，让她马上指派人过来。”

“继母上回说，让牙行的人带人过来由我亲自挑，想来是忙忘了。”

云姝不甚在意的道：“明天一早，我自己跑一趟吧。”

“你身体能吃得消吗？”

蔺仲源关切的问她，“不行的话，就随便差个人去传个话，让牙行的人上门来。”

云姝心里有些好笑，他们拉她去普渡寺时，可没想过她她身体吃不吃得消，现在来说这话，不觉得太虚伪？她唇角微浮，露出一抹浅笑，道：“父亲放心，普渡寺的菩萨灵验得很，走这一趟回来，我感觉自己好多了。”

看她气色虽然还有些虚弱，但精神头看着是比前些天好了许多，蔺仲源点了点头，“那就好，那就好。那个……”他踌躇着一副不知道怎么切入正题的样子，云姝索性挑明了道：“父亲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见她自己开了头，蔺仲源也就不再犹疑，试探的看了看她，问道：“住在兴安街的江御史家你还有印象吗？”

云姝挑了挑眉，他可从来不跟她提这些官员同僚的，现在突然问起，其目的也太明显了。“您想为我说亲？”

蔺仲源没想到她会问得如此直白，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怕她不乐意，他急忙便介绍起来。“这江御史膝下有个幼子，今年二十，人生得俊朗，文采也不错，最难得的是，这孩子性格好，待人彬彬有礼，温良谦逊，是个不错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