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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五.....折磨与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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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大地被烘烤得就像是一张刚出炉的面饼,草木就是饼上的葱。热葱,你若伸手去摸一摸,就会感觉出它是热的。宫本慧子打着马,狂奔在草原上。草原辽阔,晴空万里。一粒粒珍珠般的汗珠,沿着她纤巧的鼻子流下来,她整个人都像是在烤炉里。她根本不知道要往哪里去。直到现在,她才知道自己是个多么可怜的人,她忽然对自己起了种说不出的同情和怜悯。她虽然有个家,但家里却已没有一个可以了解她的人。沈三娘走了,现在连她的父亲都已不在。朋友呢?没有人是她的朋友,那些马师当然不是,南宫洪……南宫洪最好去死。她忽然发觉自己在这世界上竟是完全无依无靠的。这种感觉简直要令她发疯。××ד三菱重工”!鲜明的旗帜,又在风中飘扬。你若站在草原上,远远看过去,有时甚至会觉得那像是一个离别的情人,在向你挥着丝巾。那上面四个鲜红的字,却像是情人的血。泪和血。这四个字岂非本就是血泪交织成的。现在正有一个人静静地站在草原上,凝视着这面大旗。他的身形瘦削而倔强,却又带着种无法描述的寂寞和孤独。碧天长草,他站在那里,就像是这草原上一棵倔强的树。树也是倔强、孤独的。却不知树是否也像他心里有那么多痛苦和仇恨。宫本慧子看到了他,看到了他手里的刀。阴郁的人,不祥的刀。但她看见他时,心里却忽然起了种说不出的温暖之意,就仿佛刚把一杯辛辣的苦酒,倒下咽喉。她本不该有这种感觉。不是一个孤独的人,看到另一个孤独的人时,那种感觉除了他自己外,谁也领略不到。她什么都不再想,就打马赶了过去。×××杜军军好像根本没有发现她──至少并没有回头看她。她已跃下马,站在他身后,也在凝视着那面大旗,有风吹过的时候,他就可以听见她急促的呼吸。风并不大。烈日之威,似已将风势压了下去,但风力却刚好还能将大旗吹起。宫本慧子忽然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杜军军没有听见,他拒绝听。宫本慧子道:“你心里一定在想,总有一天要将这面大旗砍倒。”

杜军军闭紧了嘴,也拒绝说。但他却不能禁止宫本慧子说下去,她冷笑了一声,道:“可是你永远砍不倒的!永远!”

杜军军握刀的手背上,已暴出青筋。宫本慧子道:“所以我劝你,还是赶快走,走得越远越好。”

杜军军忽然回过头,瞪着她。他的眼睛里仿佛带着种火焰般的光,仿佛要燃烧了她。然后他才一字字道:“你知道我要砍的并不是那面旗,是宫本藏木的头!”

他的声音就像是刀锋一样。宫本慧子竟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却又大声道:“你为什么要这样恨他?”

杜军军笑了,露出了雪白的牙齿,笑得就像是只愤怒的野兽。无论谁看到这种笑容,都会了解他心里的仇恨有多么可怕。宫本慧子又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大声道:“可是你也永远打不倒他的,他远比你想像强得多,你根本比不上他!”

她的声音就像是在呼喊。一个人心里越恐惧时,说话的声音往往就越大。杜军军的声音却很冷静,缓缓道:“你知道我一定可以杀了他的,他已经老了,太老了,老得已只敢流泪,不敢流血。”

宫本慧子拼命咬着牙,但是她的人却已软了下去,她甚至连愤怒的力量都没有,只是恐惧。她忽然垂下了头,黯然道:“不错,他已老了,已只不过是个无能为力的老头子,所以你就算杀了他,对你也没什么好处。”

杜军军目中也露出一种残酷的笑意,道:“你是不是在求我不要杀他?”

宫本慧子道:“我……我是在求你,我从来没有这样求过别人。”

杜军军道:“你以为我会答应?”

宫本慧子道:“只要你答应,我……”杜军军道:“你怎么样?”

宫本慧子的脸突然红了,垂着头道:“我就随便你怎么样,你要我走,我就跟着你走,你要我到哪里,我就到哪里。”

她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说完了之后,才后悔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些话。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些话是不是她真心想说的。难道这只不过是她在试探杜军军,是不是还像昨天那么急切地得到她!用这种方法来试探,岂非太愚蠢、太危险、太可怕了!幸好杜军军并没有拒绝,只是冷冷的看着她。她忽然发现他的眼色不但残酷,而且还带着种比残酷更令人无法忍受的讥诮之意。他好像在说:“昨天你既然那样拒绝我,今天为什么又来找我?”

宫本慧子的心沉了下去。这无言的讥诮,实在比拒绝还令人痛苦。杜军军看着她,忽然道:“我只有一句话想问你──你真的是为了你父亲来求我的?还是为了你自己?”

他并没有等她回答,问过了这句话,就转身走了,左腿先跨出一步,右腿再慢慢地跟了上去。这种奇特而丑陋的走路姿态,现在似乎也变成了一种讽刺。宫本慧子用力握紧了她的手,用力咬着牙,却还是倒了下去。砂土是热的,又咸又热又苦。她的泪也一样。刚才她只不过是在可怜自己,同情自己,此刻却是在恨自己,恨得发狂,恨得要命,恨不得大地立刻崩裂,将她埋葬!刚才她只想毁了那些背弃她的人,现在却只想毁了自己……×××要毁灭别人也许很难,要毁灭自己,就容易多了。无论谁都至少可以想出五十种法子来毁灭自己──其中当然有一种是最愚蠢的。人们用的往往就是这种最愚蠢的法子。地窖里潮湿而阴暗。这地窖本是藏酒的,现在松下见男的灵柩就正停在这里。宫本藏木也在这里。他跪在冰冷而潮湿的石地上,跪在松下见男的棺木前,看来痛苦而悲伤。他悲伤的也许并不是松下见男,而是他自己。往事如烟,此刻正烟雾般一幕幕出现在他心里,在他眼前。少年时的义气干云,壮年时的挣扎奋斗,中年时的嫉妒怀恨......结盟时金杯中的血,杀人时刀上的血,血流在胸膛里,流在冰雪中。现在刀上的血已洗清了,胸膛中的血也已冷了。那笔血债该用什么来还呢?一个人为什么一定要等到老年时,才会发现以前的罪孽是多么可怕可耻!现在他是不是在折磨自己?×××要折磨别人也许很难,要折磨自己,就容易多了。无论谁都至少可以想出五十种法子来折磨自己。但折磨并不是毁灭,有时那只不过是要使自己变得更冷静,更坚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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