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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救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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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诊金不先付,不治,付少了一分,也不治。"麻面大汗怒道:"咱们几时少了你一分钱。"老先生道:"第二,礼貌不周,言语失敬的,不治,三,老朽有至高任务是不治.第四,强盗小偷,杀人越货的,更是万万不治了。"他又叹了囗气,摇着头道:"你们将这两条全都犯了,还想我老先生替你们治病,这岂非是在痴人说梦,椽木求鱼。"那几条大汗脖子都气粗了,怒吼道:"不治就要你的命。"老先生道:"要命也不治!"麻面大汉反手一掌,将他连人带凳子都打得滚出七八尺开外,伏在地上,顺着嘴直流血。贺文海看他如此镇定,本当他是位深藏不露的风尘异人,如今才知道他一张嘴虽硬,一双手却不硬。赵老大嗖地拔出了腰刀,厉声道:"你嘴里若敢再说半个不字,大爷就先卸下你一条膀子再说。"老先生捂着脸,道:"说不治就不知方,我老先生还会怕了你们这群毛贼么。赵老大怒吼一声,就想扑过去。虬髭大汉忽然一拍桌子,厉声喝道:"这里是喝酒的地方,不喝酒的全给我滚出去!"这一声大喝就仿佛晴空中打下个霹雳,赵老大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倒退半步,瞪着他道:"你是什么东西,敢来管大爷的闲事。"贺文海微微一笑,道:"滚出去无趣,叫他们爬出去吧。"虬髭大汉喝道:"少爷叫你们爬出去,听见没有。"赵老大见到这两人一个已病得有气无力,一个已醉得双眼发直,他胆子立刻又壮了,狞笑道:"你们既然不知趣,大爷就拿你们开刀也好!"刀光一闪,他掌中刀竟向贺文海直劈了下去。虬髭大汉皱了皱眉,一伸手,就去架刀。他竟似已醉糊涂了,竟以自己的膀子去架锋利的刀锋,店老板的不禁惊呼出声,以为这一刀劈下,他这条手臂就要血淋淋地被砍下来。谁知一刀砍下后,手臂仍是好生生的纹风未动,刀却被震得脱手飞出,连赵老大的身子都被震得站不稳了,踉跄后退,失声惊呼道:"这小子身上竟有金钟罩,铁布衫的横练功夫,咱们只怕是遇见鬼了!"麻子的脸色也变了,陪笑道:"朋友高姓大名,请赐个万儿,咱们不打不相识,日后也好交个朋友。"虬髭大汉冷冷道:"凭你也配和我交朋友。滚!"赵老大跳起来,吼道:"朋友莫要欺人太甚,需知咱们黄河七蛟也不是好惹的,若是……"他话还未说完,那麻子忽然将他拉到一旁,悄悄说了几句话,一面说,一面偷偷去瞧贺文海酒杯旁的酒壶。赵老大脸上更全无血色,嘎声道:"不会是他吧。"麻子悄悄道:"不是他是谁。半个月以前,我就听龙神庙的老乌龟说他又已回国了,老乌龟多年前就见过他了,绝不会看错的。"赵老大道:"但这病鬼……"麻子道:"此人吃喝嫖睹,样样精通,身体一向不好,可是他的武功……"提到这武功,他连声音都变了,颤声道:"不防一万,只防万一,咱们什么人不好惹,何况惹到他头上去。"赵老大苦笑道:"我若早知道他在这里,就算拿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都不进来的。"他干咳两声,陪着笑躬身道:"小人们有眼无珠,不认得你老人家,打扰了你老人家的酒兴,小人们该死,这就滚出去了。"贺文海也不知听见他说的话没有,又开始喝酒,开始咳嗽,就好象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老虎般闯进来的大汉们,此刻已象狗似的夹着尾巴逃出去了,那位老先生这才慢吞吞的爬了进来,居然也不去向贺文海他们道谢,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又不停地拍着桌子,瞪着眼道:"酒,酒,快拿酒来。"那店服务生揉着眼睛,简直不相信方才被人打得满地乱爬的人就是他。酒铺里的人早已都溜光了,只剩下他们三个人,把酒杯一杯杯往嘴倒,酒喝得越多,话反而越少。贺文海望着窗外的天色,忽然笑道:"酒之一物,真奇妙,你越不想喝醉的时候,醉得越快,到了想喝醉的时候,反而醉不了。"老先生忽也打了个哈哈,道:"一醉解千愁,醉死算封侯,只可惜有些人虽想醉死,老天却偏偏不让他死得如此舒服。"虬髭大汉皱了皱眉,老先生竟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直着眼望着贺文海,悠然道:"阁下可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么。贺文海淡淡笑道:"活不长了。"老先生道:"知道活不长了,还不快去准备后事,还要来喝酒。"贺文海道:"生死等闲事耳,怎可为了这种事而耽误喝酒。老先生附掌大笑道:"不错不错,生死事小,喝酒事大,阁下此言,实得我心。"他忽又瞪起眼睛,瞪着贺文海道:"阁下想必已知道我是谁了。"贺文海道:"还未识荆。"老先生道:"你真的不认得我。"虬髭大汉忍不住道:"不认得就不认得,噜嗦什么。"老先生也不睬他,还是瞪着贺文海道:"如此说来,你救我并非为了要我为你治病了。"贺文海笑道:"阁下若要喝酒,不妨来共饮几杯,若要来治病,就请走远些吧,莫要耽误了我喝酒的时间。"老先生又瞬也不瞬地瞪了他很久,喃喃道:"好运气呀好运气,你遇见了我,当真是好运气。"李寻欢道:"在下既无诊金可付,和强盗已差不多,阁下还是请回吧。"谁知老先生却摇头道:"不行不行,别人的病我不治,你这病我却非治不可,你若不要我治病,除非先杀了我。"方才别人要杀他,他也不肯治病,此刻却硬是非要替人治病不可,那店老板和服务生只恨不得赶快回家去蒙头大睡三天,再也莫要见到这三个疯子,只因老是再这样折腾下去,他只怕也要被气疯了。虬髭大汉却已动容道:"你真能治得了他的病。"老先生傲然道:"他这病除了我王老先生外,天下只怕谁也治不了。"虬髭大汉跳起来一把揪着他衣襟,道:"你可知道他这是什么病。"老先生眼睛一瞪,道:"我不知道谁知道,你以为花老六真能配得出那“寒鸡散”么。"虬髭大汉失声道:"寒鸡散。他中的毒就是寒鸡散。"老先生傲然一笑,道:"除了王家的“寒鸡散”,世上还有什么毒能毒得死贺文海。!"虬髭大汉又惊又喜道:"花蜂的“寒鸡散”是你配的。"老先生大笑道:"除了我“妙郎中”王二先生外,还有谁能配得出寒鸡散。看来你当真是孤陋寡闻,连这种事都不知道。"虬髭大汉大喜道:"原来他就是“七妙人”中的“妙郎中”,原来毒药就是他配的,能配自然能解,少爷你有救了。"贺文海苦笑道:"看来一个人想活固然艰苦,若要静静地死,也不容易。"汽车又加满油,冒雪急驰。但这次他们却另外雇了个开车的,虬髭大汉留在车厢中一来是为了照顾贺文海,再来也是为了监视那“妙郎中”。他显然还是不放心,不住问道:"你自己既能解毒,为何要去找别人。去找谁。去哪里。来得及吗。"老先生皱着眉道:"我找的不是别人,是王先生,我家老大,他就在附近,你放心,我家二先生肯接手的病人,就死不了的。"虬髭大汉道:"为何要去找他。"老先生道:"因为寒鸡散的解药在他那里,这理由你满意了么。"虬髭大汉这才闭上嘴不说话了。老先生摇着头笑道:"想不到世上还有人肯练这种笨功夫,除了能唬唬那些毛贼外,简直连一点用处也没有。"虬髭大汉冷冷道:"笨功夫总比没功夫好。"老先生居然也不生气,还是摇着头笑道:"据说练铁布衫一定要童子功,这牺牲未免太大了些,是吗。"虬髭大汉道:"哼。"老先生道:"据说近五十年来,只有一个人肯下苦功练这种笨功夫,据说此人叫“大傻”成丰,但二十年前就被人一掌自舍身崖上震下去了,也不知死了没有,也许并没有死,还能坐着喝酒。"虬髭大汉的嘴角就象是咬牢了个鸡爪,无论老先生怎么说,怎么问,他却再也不肯开囗了。老先生也只好闭起眼睛,养起神来。谁知过了半晌,虬髭大汉又开始问他了,道:"据说“七妙人”个个都是不大要脸的角色,但阁下看来却不象。"~]老先生闭着眼道:"拿了人家的诊金,不替人治病,这难道还要脸了。"虬髭大汉笑道:"你若肯替那种人治病,才是真不要脸。拿钱和治病本来就是两回事,那种人的钱正是不拿白不拿的。"老先生也笑了,道:"想不到你这人倒并不太笨。"虬髭大汉叹道:"世人眼中的小人,固然未必全都是小人,世人眼中的君子,又有几个是真君子呢。"贺文海斜倚在车座上,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仿佛在听他们说话,又仿佛早已神游物外,一颗心早已不知飞到哪里去。人间的污秽,似乎已全都被雪花洗净,自车窗中望出去,天地一片银白,能活着,毕竟还是件好事。贺文海心里又出现了一条人影。她穿着浅紫色的衣服,披着浅紫色的风氅,在一片银白中看来,就象是一朵清丽紫罗兰。他记得她最喜欢雪,下雪的时候,她常常拉着他到积雪的院子里去,抛一团雪球在他身上,然后再娇笑着逃走,叫他去追她。他记得那天他带为云回去的时候,也在下着雪,她正坐在梅林畔的亭子里,看梅花上的雪花。他记得那亭子的栏杆是红的,梅花也是红的,但她坐在栏杆上,梅花和栏杆全都失去了颜色。他当时没有见到为云的表情,但后来他却可想像得到,为云自然第一次看到她时,心神就已醉了。现在,那庭院是否仍依旧。她是否还时常坐在小亭的栏杆上,数梅花上的雪花,雪花下的梅花。贺文海抬头向老先生一笑,道:"车上有酒,我们喝一杯吧。"雪,时落时停。车在老先生的指挥下,转入了一条山脚下的小道,走到一座小桥前,就通不过去了。小桥上积雪如新,看不到人的足迹,只有一行黄犬的脚印,象一连串梅花似的洒在栏杆旁。虬髭大汉扶着贺文海走过小桥,就望见在梅树丛中,有三五石屋,红花白屋,风物宛如图画。梅林中隐隐有人声传来,走到近前,他们就见到一个峨服高冠的老人,正在指挥着两个童子洗树上的冰雪。虬髭大汉悄声道:"这就是大先生。"老先生道:"除了这疯子,还会有谁用水来洗冰雪。"虬髭大汉也不禁失笑道:"他难道不知道洗过之后,雪还是要落在树上,水也立刻就会结成冰的。"老先生叹了囗气,苦笑道:"他可以分辨出任何一幅画的真伪,可以配出最厉害的毒药和解药,但这种最简单的道理,他却永远也弄不懂的。"他们说话的声音传入梅林,那高冠老人回头看到了他们,就好象看到了讨债鬼似的,立刻大惊失色,撩起了衣襟,就往里面跑,一面还大呼道:"快,快,快,快把厅里的字画全都收起来,莫要又被这败家子看到了,偷出去换黄汤喝。"老先生笑道:"老大你只管放心,今天我已找到了酒东,只不过特地带了两个朋友来……"他话未说完,大先生已用手蒙起眼睛,道:"我不要看你的朋友,你的朋友连一个好人也没有,只要看一眼,我至少就要倒三年的霉。"老先生也跳了起来,大叫道:"好,你看不起我,我难道就不能交上个象样的朋友么。好好好,贺文海,他既然不识抬举,咱们就走吧!"虬髭大汉正在着急地问:"解药未得,怎么能走呢。"谁知大先生这次反而回头走了过来,招手道:"慢走慢走,你说的可是龙炎特种队老大,父子三将军的小贺大队么。"老先生冷冷道:"你难道还认得第三个小贺大队不成。"梅大先生盯着贺文海,道:"就是这位。"贺文海微笑道:"不敢,在下正是贺文海。"大先生上上下下望了他几眼,忽然一把拉住他的手,大笑道:"慕名二十年,不想今日终于见到你了,贺兄呀,贺兄,你可真是想煞小弟也!"他前倨后恭,忽然变得如此热情,贺文海反而怔住了。大先生已一揖到地,道:"贺郎休怪小弟方才失礼,只因我家兄弟实在太不成材,两年前带了个人回来,硬说是鉴定书画的法家,要我将藏画尽拿出来给他瞧瞧,谁知他们却用两卷白纸,换了我两幅曹不兴的精品跑了,害得我三个月睡不着觉。"贺文海失笑道:"大先生也休要怪他,酒瘾发作时若无钱打酒,那滋味确不好受。"大先生笑道:"如此说来,贺兄想必也是此道中人了。"贺文海笑道:"天子呼来不上船,自道臣是酒中仙。"大先生笑道:"好好好,骑鹤,先莫洗梅花,快去将那两坛已藏了二十年的竹叶青取出,请贺先生品尝品尝。"他含笑揖客,又道:"好花赠佳人,好酒待名士,在下这两坛酒窖藏二十年,为的就是要留着款待贺兄这样的大名士。"老先生道:"这话倒不假,别的客人来,他莫说不肯以酒相待,简直连壶醋都没有,只不过,贺兄此来,却并非来喝酒的。"大先生只瞧了李寻欢一眼,就笑道:"寒鸡之毒,只不过是小事一件而已,贺兄只管开怀畅饮,这件事在下自有安排的。"草堂中自然精雅,窖藏二十年的竹叶青也极香冽。酒过三巡,大先生忽然道:"据说大内所藏的“清明上河图”,亦为膺品,真迹却在尊府,此话不知是真是假。"贺文海这才知道他殷勤待客,其意在此,笑道:"这话倒也不假。"大先生大喜道:"贺兄若肯将之借来一观,在下感激不尽。"贺文海道:"大先生既然有意,在下岂有不肯之理,只可惜,在下也是个败家子,十年前便已将家财荡尽,连这幅画也早已送人了。"大先生坐在那里,连动都不会动了,看来就象是被人用棍子在头上重重敲了一下,嘴里不住喃喃道:"可惜,可惜,可惜……"他一连说了十几声可惜,忽然站起来,走了进去,大声道:"骑鹤,快将剩下的酒再藏起来,贺先生已喝够了。"老先生皱眉道:"没有“清明上河图”,就没有酒喝了么?他可是我这次接到的............‘"大先生冷冷道:"我这酒本来就不是请人喝的,你的任务于我何干."贺文海非但不生气,反而笑了,他觉得这人虽然又孤僻,又小气,但率性天真,至少不是个伪君子。"虬髭大汉却已沉不住气,跳起来大喝道:"没有“清明上河图”,连解药也没有了么。"这一声大喝,震得屋顶都几乎飞了起来。大先生却是面不改色,冷冷道:"连酒都没有了,哪有什么解药。"虬髭大汉勃然大怒,似乎就想扑过去。贺文海却拦住了他,淡淡道:"大先生与我们素不相识,本来就不是定要将解药送给我们的,我已叨扰了人家的美酒,怎可再对主人无礼。"虬髭大汉嘎声道:"可是少爷你……你……"贺文海挥了挥手,长揖笑道:"恨未逢君有尽时,在下等就此别过。"谁知大先生反而又走了回来,道:"你不要解药了。"贺文海道:"物各有主,在下从来不愿强求。"大先生道:"你可知道若没有解药,你的命也没有了么。"贺文海微笑道:"生死有命,在下倒也从未放在心上。"大先生瞪了他半晌,喃喃道:"不错不错,连“清明上河图”都舍得送人,何况自己的性命。这样的人倒也天下少有,天下少有……"他忽又大声道:"骑鹤,再把酒端出来。"虬髭大汉又惊又喜,道:"解药呢。"大先生瞪了他一眼,冷冷道:"有了酒,还会没有解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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