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极先生。”

从更衣室里出来后，源竹羽的声音再次从身侧响起。　　京极哲也整理着衣领，扭头朝声源处看去：“源小姐，还没有过去吗？”

“是的，我在等京极先生一起过去。”

源竹羽平静而直白地说道，与歌代御花那种带着明显意图的方式不同，源竹羽的语气就像是在陈述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　　“是吗？”

京极哲也轻笑了一下，随后缓步走到源竹羽的身边。　　这次站在源竹羽身后的人并不是葵，是京极哲也没有见过的生面孔，但他也没有过多在意，只是对那位握着轮椅推把的仆从笑了笑。　　对方也即刻心领神会地松开了手，一边朝京极哲也鞠躬，一边朝后退步。　　“擦一下吧。”

源竹羽没有回头，只是反着手臂，往京极哲也的方向递过去一条白色的手帕。　　“擦什么？”

京极哲也一时半会还不太理解源竹羽的意思。　　但他还是下意识地从源竹羽的手上接过那条纯白手帕。　　源竹羽身上的和服有些宽大，纤细白嫩的手腕从宽松的银白袖口中伸出一小段，细小的血管隐隐约约地凸显而出，颇有种病态的美丽。　　“推把。”

源竹羽用最简单的话语说完，随后便将手腕收了回去。　　京极哲也望着铁色的金属推把，虽然轮椅的整体仍旧是亮洁如新的状态，但后面的推把上倒是沾上了些许指纹的印记，他立刻就明白了源竹羽的意思。　　在金辉的照耀下，推把泛着明显的色泽，由于指纹印记的缘故，他的倒影在上面显得模模糊糊。　　只是他并没有用源竹羽给的手帕来擦拭推把，京极哲也顺手向身边的服务生要了张纸巾。　　不过懂事的服务生并没有把上衣口袋的纸巾递给他，而是动作迅速地从口袋里取出酒精绵巾，体贴地给京极哲也撕开包装，然后再恭敬地递了过去。　　京极哲也有些意外，但还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用酒精绵巾在推把上轻轻地擦拭了几下，指纹印记也随之消失。　　还没等京极哲也找到地方去把酒精绵巾丢掉，服务生当即递上塑料纸袋，双手拉开口子，让他能够很方便地就丢进去。　　看着服务生对自己的服务态度，京极哲也又不得感叹了一番。　　在几个月前，自己也曾经做过这样的工作，但即使他当时对待工作的态度非常认真，也没有办法做到像这位服务生这样的敬业而周到。　　“那就走吧，源小姐。”

丢掉酒精绵巾后，京极哲也的手也随之按在推把上。　　由于酒精挥发而带走的热量，金属推把那冰凉的触感即刻传来。　　“好的，那就麻烦京极先生。”

源竹羽的回答依然不见波动。　　“对了，请带我们走方便些的路吧。”

京极哲也刚刚推动轮椅，源竹羽忽然向服务生说了句。　　“是……”　　不知道是不是源竹羽的气场太强，对方的眼神看上去有些闪躲。　　不过京极哲也倒是没有在意这些事情。　　“说起来，我之前听说源小姐很少会出席这类宴会来着，今天怎么有时间了？”

推着源竹羽在金碧辉煌的走廊里穿梭，京极哲也随口问道。　　“因为我有些事情想要找京极先生。”

源竹羽的回答也是毫不掩饰。　　这和京极哲也所猜想的回答完全符合，他知道源竹羽几乎从不出席这些联谊宴会，但今天她却罕见地出现在了现场，甚至还刻意地出现在他的换衣间，而且还特地等到他收拾完毕，提出一起过去的建议。　　京极哲也知道她绝不是一时兴起才会这样做的，她肯定是有事要和自己说。　　“现在方便吗？”

京极哲也看了眼前面带路的服务生，而后又扭头看向那四位跟在身后的源家保镖，微微俯下身子，低声地问道。　　“不是现在。”

源竹羽的回答也很轻，只有俯身的京极哲也能够听见。　　不知为何，京极哲也总觉得那道声音有些轻灵，以至于他重新站起身来时，还能隐约听见小小的回声。　　他不自觉地捏了捏自己的耳垂，那冰凉的耳垂居然在不知不觉间有了些许温度。　　低眉看了眼源竹羽那盘在后脑勺的白发，京极哲也感觉自己的眼睛要被那一抹亮色给晃到了。　　一根银白色的发簪穿插在中间，在那亮银之间，还倒映出了金黄的辉色。　　前往晚宴现场的距离算不上远，大约几分钟后，他们就到了现场一楼的大厅，与之前在郊野庭院所举办的普通宴会不同，这次的规模要明显更大，光是会场的布置就能看出差距。　　整个一楼大厅虽然算不上人满为患，但仍旧有不少人站在大厅里交谈，除此之外，门口的接待处还排着不小的队伍，那些都是还没有入场的人。　　“源小姐，好久不见了呢。”

他们刚到大厅，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性便走了过来，笑着向源竹羽打招呼。　　“好久不见，内村先生。”

源竹羽则在轮椅上微微欠身，礼貌地回应着。　　京极哲也望着对方的面孔，忽然觉得有些熟悉。　　而内村先生抬起头来，望着源竹羽身后的京极哲也，一时间竟然没有认出他来。　　但那熟悉的五官很快就让内村先生想起来这是谁了。　　“这位是……”只是内村先生还不太敢确认这人究竟是不是他，于是有些迟疑地看向源竹羽。　　“他是京极先生，京极哲也。”

源竹羽当即介绍起来。　　得到确认的内村先生有些愣神，他又抬头看了过去，那英俊的眉眼和三年前没有太多的变化，只是当年的轻狂气概已经尽数敛去，看上去倒是显得沉稳了不少。　　也对，毕竟当年都输得那么惨了，还被家族给赶了出去，这三年想必也过得不怎么样，哪里还有他能狂的资本？　　内村先生在心底默默地想着。　　“内村先生，晚上好。”

京极哲也处于礼貌，也向他打着招呼。　　“啊，是哲也啊，晚上好。”

内村先生的反应似乎慢了半拍，过了片刻才回应道。　　他刚才正在思考着一个问题，京极哲也这个已经不在京极家的人，怎么今天晚上还会出现在四大家的联谊宴会上？　　内村先生是绫小路咲音家棋社的管理人员，所以他每年都会被邀请出席宴会。　　四大家的联谊宴会，不仅仅会邀请家族的内部成员出席，许多与四大家有着利益关系的人员也都会受邀出席。　　所以比起明面上的联谊，这段时间的联谊活动，实际上更应该说是四大家之间的商业活动。　　邀请这些人来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为了增加这些人之间的联络，这样更能方便日后的合作。　　甚至有不少人就是抱着去结识某某某而出席宴会的，还有许多生意上的合作也都是在宴会上开始商谈或提出的。　　所以不仅是内村先生这样为四大家工作的人，就连佐藤纱织这样与四大家之间的合作伙伴，也都会被受邀出席。　　但是在京极哲也退役后的这三年时间里，每一年的联谊宴会中，内村先生都没有看见过京极哲也出席宴会，反而是他的弟弟京极拓真每次都会到场。　　而他之所以会和源竹羽说“好久不见”，并不是指很久没有见到源竹羽了，前段时间的比赛里，内村先生还作为裁判和源竹羽见过一面。　　他所说的“好久不见”，是指很久都没有见过源竹羽出席联姻宴会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京极哲也这个几乎算是被扫地出门的家伙，今天居然会和源竹羽同时出现在宴会上。　　“那我们先去那边准备了，待会见，内村先生。”

源竹羽倒并不打算在大厅上过多停留，打了个招呼便准备离开。　　“是的，待会见，源小姐。”

内村先生立刻答道。　　京极哲也笑着对他点了点头致意，而后就推着源竹羽离开了。　　内村先生盯着京极哲也他们离开的背影，眼睛眯成一条缝隙，皱纹也在眼角处绽开。　　一路上，很多人都在向源竹羽打招呼，而作为源家长女的她，也礼貌地一一回应着对方。　　但同时，他们也都会对源竹羽身后的京极哲也感到困惑。　　甚至有人在和京极哲也交谈的时候，旁敲侧击地打听着他的近况。　　但在源竹羽的暗示下，京极哲也全都展示出无可奉告的态度来回应。　　这些人心里打的算盘，源竹羽和京极哲也都很清楚，他们无非就是在试探京极哲也是不是已经重新回归家族了，同时也可能会怀疑京极哲也是不是打算重新复出。　　毕竟当年的风光太盛，以至于三年时间都未曾彻底消散。　　但京极哲也本人是的确准备复出，所以关于这些事情，最好的应对方式就是回避。　　从大厅走过，京极哲也握着推把的手劲也变得大了几分。　　他望着源竹羽的背影，突然觉得事情也许没有那么简单。　　他想起了源竹羽在最开始对服务生所说的那句话：　　“对了，请带我们走方便些的路吧。”

方便的路？　　在乘坐电梯的时候，刚刚进门，京极哲也便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问道：“源小姐，你是在利用我吗？”

而源竹羽只是保持着沉默，并没有回答他。　　很快，带路的服务生和保镖也跟了进来。　　对话也就此被迫终止。　　等到电梯到达对应的楼层后，服务生和保镖先行离开，电梯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在保镖们回头的瞬间，源竹羽只是摇了摇头。　　“是吗……”京极哲也的眼神闪过一丝异色。　　但紧握着推把的力道倒是在此时松了下来。　　不过他还是觉得今天晚上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因为一楼大厅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并且能够遇到很多熟人。　　让京极哲也在这种场合下出现，无疑就是在向外界暗示着某些事情即将发生。　　有的人会猜想京极哲也是不是要重新回到京极家了，也有的人会猜想他是不是打算重新复出。　　但他出现在晚宴上的行为，绝对会让外界开始重新关注起这个离开棋坛三年时间的天才棋手。　　再加上早在几个月前，京极哲也曾经用自己的选手账号在星阵弈棋上创造了新的世界级的记录，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很快就被平息，但京极哲也心里很清楚，今天晚上过后，一定会有人将这件事情与自己出席晚宴联系起来。　　京极哲也很快又想到先前藤原伊织跟自己说的话，她说这是今天晚上的晚宴是四大家的联谊宴会，并且是由藤原家来负责的。　　很快，他就明白了这其中的蹊跷。　　自己在听到四大家的联谊宴会后，下意识地误以为是和上次一样的普通饭局，但到了现场，他也没有想太多，因为从一开始就没有见到会场的规模，他也没有料到会有那么多熟人出席宴会。　　他从最开始就已经跳进了藤原家的陷阱里去了，只是直到现在他才反应过来。　　而源竹羽之所以会在房间外面等他，也是因为她知道大厅的熟人很多。　　所以她才会让服务生带他们走方便些的路，也就是源竹羽并不希望京极哲也出现在大厅。　　可对方大概早就已经被藤原家的人吩咐过了，一定要带着京极哲也到大厅那边，这也是为什么之前服务生听到源竹羽的话，眼神会变得闪躲起来了。　　“谢谢，源小姐。”

这次他们走在后面些，京极哲也微微俯下身子在她身边低语道，“刚才是我失礼了，抱歉。”

源竹羽倒是并没有把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她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并没有说话。　　“对了，刚才源小姐说有事要和我说，是真的吗，还是只是想提醒我……”京极哲也说到一半，便没有继续把话给戳破。　　源竹羽再次摇了摇头，这次她还是没有答话。　　得到回答后的京极哲也重新站起身来，只是懊悔着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多考虑一些。　　服务生带着他们走到包厢的大门前，简单地解释了几句便匆匆离开了。　　门口站着的两位服务生各自握着门把手，缓缓地将门拉开。　　京极哲也忽然发现眼下闪过几道银白色的晃动。　　视线下移，他看见源竹羽正在自顾自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