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竹羽的小心思　　“这手进攻，确实是有那小子的几分风范呢。”

斋藤拓也端着茶杯，望着源竹羽在棋盘上所复现的棋局，饮茶的动作也不由得止住。　　自从他从职业棋坛中退役，担任起日本阴阳棋研究院的院长之后，被繁忙的事业所缠身，疏于弈棋后，棋艺也在逐年下降。　　如今他的水平，放在九段棋手当中也不过是守门员水平。　　但是尽管棋艺退步，多年来所养成的对阴阳棋的敏感仍然存在，所以他还是能从中知晓几分用意与棋风。　　“是的，但是如果是他的话，这一步并不会这样下。”

源竹羽应着，然后将刚刚走出的那步棋收了回来，又把被斩下的棋子重新放回原位。　　“噢？还请源小姐解惑。”

斋藤拓也当即来了兴致，就连端在手里的茶杯也放了下去，目不转睛地盯着棋盘。　　“刚才的那一手，进攻的欲望太强烈了，如果对手仔细观察阵型，会发现那种程度的进攻，无疑是莽撞的。”

源竹羽解释着，然后又重复了刚才的棋路。　　“像这样，对手其实可以不用考虑防守，任由他的‘死士’发动进攻，而自己的士卒可以乘机从侧边切入。”

说罢，她便开始举棋而走，灵巧的手于棋盘之上舞动着，没多久，阴棋的“命定”便即将被斩落。　　而死士却还差了一步才能斩下阳棋的“命定”。　　“这就是棋差一招。”

她将手收回，重新交叠地按在大腿上，端庄典雅。　　斋藤拓也望着棋盘上的情形，愣了几秒后方才彻底领悟这“棋差一招”的奥妙，不禁拍手叫好：“厉害，不愧是源小姐，这可真是后生可畏啊。”

一边感叹着，一边重新端起尚未变凉的半杯茶，轻抿一口，随后发出赞叹的舒声。　　“那么，如果是他的话，这一手该怎么下呢？”

品完源竹羽那精湛的棋艺与茶艺后，斋藤拓也重新回到正题。　　“如果是他的话……”　　源竹羽再度恢复最初的棋局，然后指了指棋盘的两侧。　　“比起一昧用‘死士’进攻，先安置好两侧的防线，再杀进防线，这才是不死的黑骑真正的棋风。”

接着，她又举起棋子不断在棋盘上移位而行。　　最终，阴棋就这样在有限的条件下创造出了绝佳的防守阵线，同时也为“死士”的后续进攻步下阵型。　　“厉害……”　　即便是曾经的名誉段棋手，斋藤拓也对于这堪称完美的布局谋划也不禁为之感慨，甚至有些不知如何称赞这绝妙的运营。　　“但是，你这种走法，确实更符合那小子的风格，虽然在外人看来，不死的黑骑经常会在命悬一线的时候走出极度冒险的棋路，但是真的懂阴阳棋的人，绝对明白事实根本不是那回事。”

像是回忆着往事，斋藤拓也的话也不知不觉多了起来。　　“是的，那都是精心策划的局面，令对手头疼的，从来不是死士的猛然进攻，而是那明知他会怎么布局，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的运营压制。”

源竹羽点点头，白皙如雪的指间轻轻摩挲着阴棋的那枚漆黑的死士棋子。　　白眉下透亮的眸子中，似乎就仅剩下这枚黑棋了。　　“那么，那个地下棋台的死骑，并不是不死的黑骑吧。”

斋藤拓也将杯里最后的茶水饮尽，问道。　　“是，并不是他。”

“没有茶水了啊，但是话说回来，源小姐的茶道可真是了不得啊，我很少能够喝到那么好喝的茶了。”

端起空荡荡的茶壶，斋藤拓也又把它重新放回去。　　“斋藤先生想喝的话，可以再去取些清水和茶叶，竹羽再烧一壶茶水便是。”

“太好了！那么就多谢源小姐了，我现在就去。”

斋藤拓也高兴地从竹席上坐起，连忙跑出茶室外。　　将纱门合上，茶室再度归于寂静，只剩下悠悠茶水的余韵，以及熏香的淡芳。　　柔和的月光落在棋盘上。　　源竹羽握着那枚死士棋子，然后缓缓举至眸前。　　雾尘泛着月色而舞，流离于皎白之间。　　少女的薄唇轻启，只能听见清泉似的细声。　　“这个是叫……人情吗？”

——御花最喜欢京极同学了　　“所以，在这里以F点为原点，然后建立三维坐标系……”歌代御花站在讲台上，手里拿着水写笔和作图尺，发出细小的声音。　　别说中后排的同学了，就连前排的同学也听得不怎么清楚。　　“歌代同学，麻烦你，可以大声些吗？”

站在教室侧脚的藤井野提醒道，“后排的同学可能听不清楚。”

“啊？”

歌代御花被这声呼声吓得一激灵，就连手里的水写笔都险些没拿稳。　　“好、好的……”也许是太过紧张，歌代御花就连应答都不够利索。　　“大家都明白了吗？这种程度的问题我都不想再多讲了。”

因为教室里太安静了，就连京极哲也在隔壁A班讲课的声音都传了过来，这让歌代御花不禁在心底高呼着“京极同学，快来救救我！”

但是，京极哲也现在还在上课，根本不可能顾得了自己。　　现在只能硬着头皮讲下去了。　　“在这里以F点为原点，然后建立三维坐标系……”歌代御花的声音大了一些，但是也仅仅能让前排的同学听见。　　她将黄色的作图尺按在白板上，水写笔沿着尺边，划出平整的蓝色线条。　　“啊，藤井老师。”

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歌代御花当即朝着那边望去，而学生们也和藤井野在同一时间看向教室门口。　　京极哲也穿着修身的深色制服，黑色的领带打得整整齐齐，扩音器挂在腰后，收音麦稍稍下放在下巴边上。　　身材高挑匀称，五官棱角分明，就连后排的男生也觉得他的气质实在是太好了，而女生们每当看到他，都会有种自己活在电视剧的感觉。　　“怎么了，京极老师。”

藤井野伸出手示意学生们不要吵闹，然后朝着门口走了过去。　　“我的教室那边，水写笔没有墨水了，来你这里借一份。”

“是吗，不客气，尽管用吧。”

藤井野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臂。　　而歌代御花则一直盯着京极哲也的身影，手里的水写笔和尺子都放了下来，迟迟没有继续讲解试题。　　心底则是不断喊着“京极同学快来救救可怜的小御花！”

“歌代同学，请继续，京极老师只是过来借墨水的。”

藤井野示意歌代御花继续讲题。　　望着毫无反应的京极哲也，歌代御花轻轻咬着嘴唇，眨巴着水灵的眸子。　　可他连看都没往这边看一眼，径直走到讲台前，取走了一瓶蓝色的书写墨水。　　“走了。”

他举起瓶子，朝藤井野示意了一下。　　“好的。”

藤井野只是点了点头。　　京极哲也拿着墨水瓶就往教室门口走去，歌代御花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京极同学！不要走！救救可怜的小御花吧！　　可他却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思，这让歌代御花急得快要跺脚了。　　“让学生讲题吗？”

走到门口时，他朝旁边的藤井野问了一句。　　“啊，是的，因为她的解法很好，我认为让她亲自讲解思路会更好。”

藤井野点点头答道。　　“是吗？”

京极哲也偏过脑袋，侧面而视。　　歌代御花通红的脸蛋正朝自己这边不断使着眼色，漂亮的睫毛不断地眨动着。　　这很明显就是想让他来救自己。　　“既然是讲课，让每一个人都听清楚，这是最基本的要求吧。”

京极哲也突然回过身来，语气有些严肃地说道。　　歌代御花当即愣在原地，她感觉事情好像往其他方向发展了。　　不不不！京极同学，我是想让你救我，不是这样的！　　“啊，她还是第一次上讲台，稍微有点紧张。”

藤井野还以为京极哲也打算训话，赶忙为她开脱道。　　“第一次吗？但是，她是自己答应上台讲题的吧？”

京极哲也望向藤井野，接着问道。　　“是的。”

“既然如此，自己答应的事情，就应该认真地做好啊，像这样讲课，除了浪费时间，没有其他的意义。”

京极哲也不依不饶地说着，语气没有半点玩笑话的意思。　　就连台下的学生都不禁为歌代御花担忧起来。　　这可是A班的京极老师！公文教育的天才教师！　　京极哲也是他们的同龄人，却能够以教师的身份在公文教育为学生们讲课，所以只要是在公文教育上课的学生，无一例外都对他有所耳闻。　　而且京极哲也是凭着自己的真才实学打破了所有质疑，上到老师，下至学生，都觉得他是个了不起的人。　　就连隔壁私塾的学生也听说过他，偶尔还会有女生开玩笑说要是自己的老师是京极哲也，那自己肯定能考进东京大学，男生们也会调侃说如果自己是京极哲也，就完全不用为找不到女朋友的事情发愁了。　　但是，与他才华一同知名的，还有独属于京极哲也的严厉。　　据他曾经教授过的学生透露，京极哲也从来不会对学生进行言语攻击，也不会直截了当地批评学生。　　他会直白地指出你的错误，而且围绕着那个错误进行剖析，让你完全暴露出自己的问题，很多时候，大家都受不了那种程度的说教。　　用其中某位学生的话来说，那就是让我被京极老师说教，还不如让我破腹自尽，就像理性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在四个方位同时数落着我，真的会想死。　　由于其生动形象的描述，所以这句话在公文教育当中算是流传很广的经典语录，甚至就连办公室的老师都听说了，铃木秀治还拿这句话向京极哲也开过玩笑。　　眼下的状况，很明显就能看出来歌代御花要被京极哲也训话了。　　教室里的气氛突然变得紧张起来。　　“那个，京极老师！她是第一次在那么多人面前讲题，会紧张也是很正常的，大家都是同学，我们可以等她调整一下。”

后排的渡边同学站起身来，像是在为她解围。　　“对吧，大家。”

说着，他朝周围的同学们使着眼色。　　“啊对对对，渡边说得对。”

“对啊，同学之间应该互相包容才对。”

“赞成。”

“耶~明明连话都没和人家说过……啊不！我什么都没说，我认为渡边说得对！”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这样认为，学生们当中也出现了些许反对的声音。　　“但是，我真的听不清楚啊……”　　“冬入试就快到了，时间真的很宝贵的……”　　“是啊，我认为京极老师说得很正确……”　　歌代御花望着台下的同学们，丧气地垂下脑袋，刘海遮住她的眼角，只留下一片阴影。　　“那位同学，啊对，就是你，你不要用那种方式来让其他同学为你的行为买单，你认为这点时间没什么关系，但是其他的同学没有义务配合你，明白吗？”

京极哲也忽然对名为渡边的学生说道。　　“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其他人身上，是很不好的，《论语》里有一句话叫做‘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说得就是这个意思，我希望你能够明白，并且，我也希望你在今后的人生中，不要再犯这样的错误。”

他的声音冷静而沉着，字正腔圆声色悦耳，让人不免认真地听了下去。　　“是……抱歉，京极老师。”

渡边似乎被说得无地自容，当即朝他鞠躬道歉。　　“不要向我道歉，你应该向其他同学道歉才对。”

京极哲也平静地点了点头。　　“大家，抱歉！我不应该让你们这样做的。”

他听话地又朝着其他人鞠躬。　　“不，渡边，我们还是切腹自尽吧，太可怕了……”　　某个学生不由得摇着头低语道。　　“京极老师，这……”望着眼下的情况，藤井野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没事，身为教师，教导学生朝着正确的道路走去也是我们的职责。”

京极哲也举起手示意他不用担心。　　然后重新回过身，对着失神的歌代御花说道：“这位同学，既然答应了要给同学们讲题，还请你好好地完成这个承诺。”

说着，他取下腰间的扩音器，同时把收音麦一并拿了下来，走到歌代御花跟前，递了过去。　　歌代御花正低着头，眼前是自己的脚尖和教室地板，望着突然出现的扩音设备，她重新抬起头来。　　她的刘海有些凌乱，仰着头，与京极哲也视线交汇。　　“拿着。”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　　“是，谢谢。”

歌代御花从他手接过扩音器和收音麦，随后自己戴上。　　稍作调试之后，她轻轻地试音：“大家，听得到嘛……”　　“听得到！”

后排的渡边当即答道，只是在京极哲也斜视一眼后立马又老实地缩回去。　　“这样可以吗？京极老师，你怎么办？”

藤井野走了过来，问道。　　“我那边已经结束了，不用讲课了，所以没关系的。”

京极哲也摆摆手说道。　　“是吗，那京极老师刚才还说要借墨水……”　　“下一节课是小泽老师，如果让他知道没有准备好墨水，他的心情会不好的，我担心影响学生们听课，所以提前准备一下。”

京极哲也立即解释道。　　歌代御花心中似乎涌起温热的泉水。　　原来这就是善意的谎言吗，京极同学。　　等到学生们都能听见歌代御花的声音后，她重新举着尺子和水写笔，在白板上讲着自己的解题思路。　　“以F点为原点而建立三维坐标系，在新平面上利用函数图像来解决最值问题。”

而京极哲也则和藤井野一同站在教室的侧角，听着她的讲解。　　“这样，就能得到答案了。”

随着最后的方程被解出，歌代御花对题目做出结论。　　片刻之后，教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掌声。　　歌代御花望着台下的学生们，然后又看向侧角的京极哲也，不知为何，温热的泪水似乎很想从眼角流出。　　等到藤井野示意着大家停下，掌声才终于消散。　　这可是京极哲也式的解法，首次领略到其中美妙的学生们，依旧沉浸在那令人拍案叫绝的解题思路，同时也不禁感慨着歌代御花不愧是这次唯一一个数学满分的人。　　紧接着，京极哲也走上讲台：“大家，刚才稍微浪费了一些你们的时间，所以为了补偿你们，放学之后，我会到这里给你们分享一些解题思路。”

“大家欢迎！”

藤井野立马造势地鼓掌。　　其他学生也都欢呼雀跃，能听京极哲也的课，那可是身为A班学生才有的福利，他们当然是求之不得。　　歌代御花坐在窗边，眸子里尽是他的身影。　　京极同学，御花最喜欢你了！　　——新卷《冬音袅袅》预告　　“这份五线谱，之所以是空白的，是因为我曾经的老师说过，只有领略了爱情的美妙，才能谱出对应的曲子。”

“原来如此。”

“所以，京极先生，你能让我在这里写下音符吗？”

“不知道呢。”

隆冬缓缓地靠近，东京也变得寒冷起来。　　人满为患的音乐厅里，是少女指下琴键的美妙乐声。　　于冬季，袅袅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