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沉沉。公安摩托艇睁大明亮的眼睛，驱开夜雾，压碎波浪，箭一般飞驰。罗所长将黄鳝伯平放在船舱，嘴对嘴的做人工呼吸。过去，罗所长不知救起过多少落水者，都是经他抢救生还。秋芋知道，他有着最过硬的两手功夫。若是白日，他或是牵来一头牯牛，将黄鳝伯往牛背上一放，牵着牯牛慢慢悠悠地走，那轻微的震颤，既有节奏，又充满活力，渐渐地，仰在牛背上的溺水者张开嘴，腹内的水汩汩流出，呼吸由弱到强，一忽儿，隆起的腹部缩小，苍白的脸有了些许血色，一条被死神扼住的性命，又犟脱回来。他或是搬来一口锅，底朝天，口对地，将黄鳝伯搁上锅底，不轻不重，有起有落地拍拍那灌满水的腹部，眨眼间，水从口里、鼻孔里慢慢流出，胸膛微微起伏，脉博微微跳动，水很快流尽，生命便恢复了正常。这两种办法看来简单，可任何人做起来，都收不到罗所长那样起死回生的奇妙效果。人们要罗所长传授诀窍，罗所长只是嘿嘿笑，说他只晓得那样做，讲不出一二三。这不知是他谦虚，还是为了保密。这时，是在目平湖中心的公安摩托艇上，不是在岸上，没有他需要的牯牛和铁锅。秋芋手握操纵杆，心里为他着急。该怎么救黄鳝伯呢？他见罗所长略略沉吟，便立刻仰身躺下，将沉木头似的黄鳝伯挪到他自己身上，紧接着，四肢同时运动，将身子拉成一道弯弓。黄鳝伯平稳地仰躺在弓背上。罗所长吃力地移动，起伏，双手反撑在船板上，受伤的手臂更加流出殷殷的鲜血，一滴一滴，染红了舱底。罗所长没有歇气，继续运动。秋芋看在眼里，痛在心上，想过去帮忙，却丢不下手中的操纵杆，想招呼罗所长停下，可抢救黄鳝伯的生命要紧。终于，黄鳝伯口里，鼻孔里流出了一丝丝黄水，慢慢增多，加大，胀鼓鼓的腹部很快缩小。罗所长停止运动，静静地躺了一倾，轻轻地将黄鳝伯从他身上，移放到舱板上，再对着黄鳝伯的嘴，做着人工呼吸。突然，黄鳝伯“哇”地张嘴，喷出大口脏物，溅了罗所长满脸满身，腥臭难闻。罗所长是个极爱干净的人，苦能吃，亏能受，可看到这种脏物，闻到这种怪味，肠胃一阵涌动，也耐不住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他想抑制，却无法抑制住，直到肠胃里的东西吐尽，吐出苦涩的汁水，才渐渐止住。黄鳝伯还在一口接一口地呕吐不停，在他肠胃里走了一圈的酒、饭、肉，此时又走了出来，沾满了整个船舱。公安摩托艇抵达沅江市的时候，黄鳝伯肠胃里的废物总算吐尽了。可他仍然人事不醒，处于危险状态。罗所长命令秋芋停稳公安摩托艇，打着手电上岸，前头照路。他自己背着黄鳝伯，紧跟在后。夜深人静，各种车辆都和主人一起做着甜蜜的美梦，不知道登上码头的罗所长正需要他们出力。罗所长叫不到车辆，也无法打个求援电话，只好背着黄鳝伯拼命地往医院奔跑。他那被水底沉船上的钢筋扎破的臂膀还在流血，一滴接一滴，洒在钢筋水泥浇筑的码头上，洒在砂石柏油铺就的街面上，像一串音符，吐诉这位人民警察的崇高情怀。黄鳝伯躺上了病床，罗所长却“啪“的一声倒在了病床的水泥地面上。医院采取措施，对他俩进行紧急抢救。黄鱼伯脱险了，但气虚体弱，接受治疗。罗所长流血过多，输血输液，同时进行。一阵呜呜的警笛声从街上卷过。黄鳝伯没有听到。秋芋没有听到。罗所长却听得一清二楚，他似乎听到了出击的命令，陡然来了精神，他未经医生允许，拔掉两根针头，对秋芋交代道：“好生护理黄鳝伯！”

说毕，他便像出膛的子弹，冲出了病房，冲出了医院。天亮了，黄鳝伯彻底脱离了危险，神态也恢复了正常。他睁开眼，打量着四周雪白的世界，一切都是那样陌生，只有秋芋才让他感到熟悉。他睁大眼睛，不解地问：“秋芋！我这是在哪里呀？”

秋芋虽然在心里气他，恨他，但没有挂在脸上。他想，这正是转变黄鳝伯的极好时机。要抓住不放。他将一夜之间发生的事情全部讲给黄鳝伯听了。黄鳝伯没有吭声，闭上眼睛，两只眼角滚出了一串串泪珠，不知是感激，还是悔恨。秋芋也不再说什么，不断给黄鳝伯擦着眼泪。当他发现那泪水已擦干时，黄鳝伯又睡着了。他看看黄鳝伯脸上已恢复了平时的容颜，大概不必他专门守候了。他心里老惦记着中华鲟，此刻不知是死还是活？他脑海里总浮现出伙伴们，这时究竟找没找到中华鲟？他着急，他不安，想了想，悄悄拿了护士的纸笑，刷刷写了几句话，又将留言条压在黄鳝伯床头，便悄然离去，奔向目平湖，重新踏上了追寻中华鲟的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