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音走出病房，看到师父正坐在角落里闭目养神。阳光照在他布满丘壑的脸上，每道皱纹都诉说着疲累。她轻轻地坐到师父身边：“谢谢你！”

这是发自肺腑的感谢，她与师父并没有血缘关系，可是师父一再肯帮助她。只因一次无意救治的缘起，师父便对她格外纵容，她的回报却是一次次忤逆，这令她心里不安。师父的眼睛睁开，那双矍铄精明的眼睛，散发着琥珀似的光，配在布满皱纹的脸上，闪着智慧。“我休息一晚，明天去看你母亲，今天太耗费力气，我也好久不运十三针，手法有些生疏了，好徒儿，你要不要学？”

师父还不忘蛊惑她。这是独门秘籍，就连几位师兄，都没学明白，师父竟轻松地说出口，裴音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答。“考虑一下？”

师父拍拍手：“我想吃好吃的。”

又变成了孩子。裴音立即吩咐布伦去准备。“我们回去吧，你好好休息一下。”

老头摇着头，离她远远的点起一只旱烟：“不回去，我就在这住一宿，帮你母亲看完病，我再去看看那不争气的儿子。”

裴音这才想起伊松的事，问师父却支口不提，只顾摆手。或许这个儿子给他带来了太多失望，比裴音加在他身上的伤痛还多。裴音和老者静静坐在医院的椅子上，感受着灰尘落下，感受着静谧。他们什么都没说，却把这些年消散的思念，都弥补回来。“大小姐，好消息！”

突兀的声音响起，打散了两人难得的安静。裴音皱着眉，向声音来处望去，只见老许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身手还是那么矫健。裴音用眼神询问着他。老许定了定神，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少爷在国外找到了周钰明的行踪。”

裴音霍然起身，这倒是好消息。“可惜没能抓住他，只抓住他身边几个小弟，经过审问，就是他们打死了瘸子，这下夫人的冤情可以洗脱了。”

这个消息的确令人振奋。裴音只觉头顶上的阴云，散开一些，漏进一丝阳光。可蒋巍及商宁的事，依然让她无法开朗起来。老许看出她毫无笑意的眼睛中，渗透着哀伤。“大小姐，夫人这边就不用再担心。”

老许试图安慰她，又不知从何说起。至亲挚友，不在人世，这种事，只能由时间弥合，任何的劝慰作用都不大。裴音微微点头：“周钰明又跑了？他真狡猾。”

“是的，不过少爷说，在追捕过程中，看到他身边有两个女人跟着，一个是苏佩雅，另一个好像是纪总之前解约的女星沈丹侬。”

裴音有些惊异：“这周钰明真邪性，居然能带走两位女星，虽然是过气女星，被绯闻缠身，可也着实厉害。苏佩雅原来是跟他跑了，难怪一直抓不到，吕颂维为何不把她带回来伏法？”

老许咂舌：“落在他的手里，比坐牢更惨，在国外成为了他的摇钱树。”

“什么意思？”

裴音不明所以。她一想苏佩雅逃过法律的惩罚，在国外逍遥法外，就气不过。老许见伊知阳在一边闭目养神，压低声音靠近裴音耳边说：“周钰明在国外，抓了一些女孩子，卖X为他挣钱。”

“什么？！”

裴音惊得瞪大双眼，没想到苏佩雅逃过法律的制裁，却没躲过道德惩罚。简直没法想像她那么清高自大，被周钰明控制着陪笑，她一定不甘心吧。这果然是更大的惩罚。可这对她来说，是不是太狠毒了一些。老许立即看出了她脸上的阴云：“小姐，她活该，这才是自作自受！”

裴音轻叹：“人在做，天在看，想要一生顺遂，还得心怀敬畏。”

谈话的功夫，布伦已经重新回来，将热菜热饭端了出来。他真不明白为什么大小姐纵容着师父，在这充满消毒水味的地方吃饭。吕家宽宅大院，不舒服嘛？裴音示意他不要多说。伊知阳抬头看着布伦，不知为何，张张嘴，想说什么，又满眼凝重地咽了回去，只是低着头不再看他一眼。裴音有些疑惑，可是师父不想说的事，她也问不出。如果这一时刻可以重来，她一定在当时揪住师父，问个明白，或许未来的悲惨就可以避免。伊知阳吃过饭，抹了抹嘴，似一朵枯萎老树，被清水滋润，又恢复精气神。“感谢你的烤鸡炒饭，养足精神，我要去和那不成材的儿子吵架了。”

“师父，伊松挺好，你不要和他吵，你们许久未见，就不能一团和气嘛。”

裴音几乎可以想见，两人会面后，水火不容的情景。师父古板传统，伊松走在时代前端，新旧交替，难免会有不融合。可两人还有共同之处呀，伊松喜欢古风服装，这说明父亲对他的教育，根深蒂固。“别提那臭小子，提起他我就生气，没一件事让我省心，和你一样。”

裴音无语，无辜被牵连，想必师父对最心爱的人都这样挑剔吧。劝也劝不动，捎带上自己，这话题就没法再聊下去。伊知阳的衣服上全是褶皱，还有刚刚吃完的饭粒，可他全然不顾，拔腿就走。“明天我再过来。”

裴音望着他的背影，无奈摇头。再次回到病房，吴芳的眼泪已经哭干，呆呆坐在那里，毫无生机。“吴阿姨，您别再难过，蒋薇完成了最后的心愿，将宝宝生下来了，她走得很安心。”

“那就是个孽障，没有她，说不定我薇儿的性命能救回来。”

裴音见吴芳的眼睛一片空白，说出来的话不入耳，又不知该如何劝慰。“如果您不喜欢这个孩子，我来抚养。”

她说出打算。“你马上就要生宝宝，哪里顾得上？我这老婆子还有几分力气，能抚养她。”

吴方的拒绝在情理之中，裴音也不好再坚持，只好由她去。“大小姐，回去休息吧！”

布伦再次提醒她。裴音依然拒绝：“带我去体育用品店，我想去见一见林律师。”

已经找到证明母亲无罪的证据，她自然要通知林栖栋。布伦和老许不情愿，可倔不过裴音。与她相处处越久就越明白，她虽然柔弱，骨子里却有一种难以抗拒的倔强。外面的天气有些阴沉，太阳躲在乌云里不肯露脸，裴音只觉得胸口憋闷，有些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