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穗恭恭敬敬地福身行了个礼：“奴婢青穗见过姑娘。”

茉儿点点头：“辛苦你了。”

她见青穗蹲着身子，身形纹丝不动，连眼皮也不轻抬一下，和千碧一样的好规矩，暗道这五王府倒是将下人调教得一丝不苟。恐怕正是如此，出了苗儿那个纰漏，才叫牧晟大发雷霆。“奴婢不敢，伺候姑娘是奴婢的福气。”

青穗轻声细语地回话。“你起来吧，如今苗儿既然不在了，屋里头只有你和千碧两个人。往后你也进屋伺候吧，外头的洒扫活计，我再叫王爷派两个人过来。”

青穗闻言心中有些欣喜，只是面上仍不动神色，又福了一礼：“奴婢谢过姑娘。”

茉儿想着，知人知面不知心，这青穗如何，每日放在廊外，她倒是看不出，还是先招来自己身边，瞧上几日，才知道是个什么人。何况，她身边只有千碧，委实让千碧太过忙碌了些。“你起来吧，千碧，再将我那支玉钗拿来，送给青穗。”

青穗闻言越发不敢起来，口中道：“奴婢无功，不敢受姑娘的赏。”

千碧去将茉儿妆匣里头的玉钗取出来，递给青穗：“姑娘说赏你，你便拿着吧。王爷疼爱姑娘，一支玉钗也不算什么，你到了姑娘身边来，是你平日的活计做得好，姑娘赏识你，这是你该得的。”

这千碧不说别的，光是一场嘴便十分讨茉儿的喜欢。这王府里头，千字辈的皆是王爷亲自赐名，是他专叫人调教出的一等丫头，月俸比旁人高出一等，俨然是小半个主子的待遇。听千碧这话，青穗又谢过茉儿，将玉钗收了过去。茉儿将药喝尽了，青穗便收拾了碗筷出去。千碧目送青穗离开，笑道：“姑娘早该如此了，这青穗是个可靠之人，等日后姑娘成了王妃，屋里头还要再多几个丫头呢。”

“我可不是为了叫人伺候我，我是见她，放在外头做粗使可惜了。她每日洒扫，可一双手伸出来细皮嫩肉的，想来从前也不是做这些活的，又算是个美人，岂不操劳太过？若她真因为我蹉跎得糙厚，倒是我的过错。”

千碧抿嘴一笑：“姑娘真是心善。”

茉儿喝了药，身上微微透出薄汗，倒是舒爽了不少。忽然，她听见外头吵吵嚷嚷的，车马之声喧嚣震天，皱眉道：“这是什么声音？”

“倒像是从府外头传过来的，姑娘也算居在内院了，声音却还这样大，可不知道外头是个什么形容呢。”

千碧出去打探了一番，听小厮的回禀，说是晋国的俘虏上了京，此时正押送往正天监待审。这晋国的俘虏，有好几批。那一日贺宫的宫宴，送上来的美人，是越军回国之时，为了讨好越国的贵人们紧急搜罗的。可晋国惯是个出美人的地方，留在晋国清点的官员，搜遍整个晋国，又网罗了不少佳丽，此番一起送来了京城。那些晋国贵族里头的漂亮女子，更是作为进贡的重点，装在了回京的车里。男人最喜欢的是征服，尤其是征服这些，从前地位甚高的敌国贵族。这些漂亮的贵族女子，皆是官员们拿来送给那些王公贵胄的。而民间的那些，除了极其美艳的，大多被下头的将军士兵分了个干净。至于那些男子，被运来京城，大多只有砍头这一个下场。茉儿听见千碧的话，心中一紧：“晋国战俘？咱们出去瞧瞧吧。”

千碧想到茉儿也是晋国人，心中有些后悔方才将实情告诉她：“姑娘可别伤心，我听宫里头的消息说，皇上打算优待这些晋人呢。”

茉儿摇摇头，脸上浮起几分苦涩：“我这脑子里头，什么也没有。除了我自己知道我是晋国人之外，晋国，倒是比越国还叫我陌生。”

她说出这些话来，心上却是一痛。国破家亡，她却安居于越人的王府之中。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出去瞧瞧吧。”

瞧瞧我的故国人。茉儿如是想道。她披了斗篷，从王府的侧门出去，便见通衢大道上，囚车队伍竟是长得望不到头。那些拉车的马匹从晋国一路过来，已是疲惫不堪。不停响起马鞭甩动的破空之声，和那些兵卒的叫骂声。而那些衣衫褴褛的晋国贵族，如同牛羊一般挤在囚车之中，受着众人的检点嘲讽。围观的越国百姓兴奋地指着一辆满是女子的囚车，道：“看这些女人，生得多漂亮。”

“再漂亮有什么用，还不是亡国的阶下囚！”

“也不知道这些以前高高在上的郡主小姐，是个什么滋味！”

一个猥琐的男人抹了一把口水，旁边便传来一阵哄笑声。“那也不是你我能肖想的，这些人都是要献给那些达官贵人的！”

茉儿听在耳里，颇觉不悦。她往那辆囚车看去，在那些拥挤着的少女之中，她忽然对上了一双眸子。那双眼睛好看得紧，漂亮得如天上的月牙。她瘦得脸只剩了巴掌大，身上脏污不堪。她好像听见了那些浑话，狠狠地朝那些人瞪过去，满是仇恨之色。瞪过那么一圈人，她的目光便落在了人群里的茉儿身上。她倏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抓着囚车的栏杆，视线胶着在茉儿的身上。她的身子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茉儿显然也看出了她的变化，一直目送着她的囚车过去。那少女不知道对茉儿对了一个什么口型，茉儿未看得分明，下意识地，她便追着那囚车走了过去。对于这个少女，她总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已经认识了很久。这个少女，想必也是认得她的吧！茉儿跟着那囚车一路追过去，那少女见茉儿追着自己过来，又现出惊慌的神色。“你逃出来了？你快回去。”

那少女情急之下，终于开了口。她的声音干涩不已，仿佛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阿染。”

她哭着唤出这个名字，却仿佛怕引起别人的注意似的，用力捂住了自己的嘴。她朝着茉儿摇摇头，最后一个口型，茉儿看懂了。她说：“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