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她的婚礼是场笑谈，不被看好也不被祝福，更不被羡慕，事后也给嘲笑了好几个月，即使她加倍恶补地带着小灯泡似的真钻石在亲友面前晃悠也弥补不过来。夫妻两个勉为其难地照章办了几次事，她倒是真的怀孕了。她又让温诚看住丈夫，以防他苦闷中找到别的什么红颜知己。温诚对她说，看他垂头丧气成这个样子，你还能怀孕，倒觉得出轨嫌疑更大的是你。庄夏是麻木了，再也不激烈挣扎。他温顺地与他结了婚，知趣地给她种了个孩子，也顺理成章地接受了龚家给他的奖励——在家族企业中更高层的职位。不过那是个虚衔，他主要的工作还是给龚如俭做早饭，对公司的事情很不上心。如履薄冰了几个月后，就连做早饭的工作也不经心了，不是做坏就是记错她点的单。她对他发了几次脾气。孕妇的脾气总是很大的，一发作起来不是摔就是打，有几次还甩开ZIPPO要烧房子。一开始他还点头说改，后来就只会低头捱着，等她噼里啪啦一顿过去后，该如何还是如何，她把窗帘点了他也只是让保姆去找脸盆灭火。反正他都已经把自己搭进来了，她还能怎么折磨他？他不怕了。她实在受不了了可以提出离婚，他现在并不渴望离婚，也不害怕离婚。龚如俭七个月的时候出现了早产症状，还是照顾她的保姆发现她羊水破了的。她叫庄夏给120打电话。他说，这一局马上好了。他陷在电脑屏幕前拔不出来了，他和他的母亲一样迷上了搓麻将，不过是在网上找搭子。这可是生孩子，人命关天的事情。她叫保姆打电话也就没事了，可偏偏在这个时候犟起来，越是关键时刻，越能考验人，她想证明自己的选择不那么差，就拔高音量要他快去打电话。他说：“快了，已经在听张了。你肚子还没疼，没关系的。”

还是舍不得从椅子里抬起屁股。恼怒之下，她抓起一把红木凳子砸了显示屏。羊水随着她的动作一下子汩汩而出。庄夏愣了愣，站起来打电话去了。他不恼怒也不羞愧，也就当完成一项躲不掉的差事。救护车把龚如俭送进医院。医生做了初步检查后发现她宫口还没有开，就丢下她去照顾别的产妇了。医院没有床位，她躺在长椅上，庄夏低头坐在旁边，呆愣愣，大概脑子里还在听张。他要强的心被这位大小姐彻底踩灭后，唯一的追求也就是在麻将游戏中多赢些积分混个高等级，好在游戏里趾高气昂。对现实中发生了什么，他缺乏感知力和思考力。龚如俭艰难地给父母和妹妹拨电话。家人来了，砸了钱又通了关系，才让她躺进了危重急诊病房。医生又给她做了一次检查，报告说她的白血球指数高得石破天惊，再不剖腹产，就会引起羊水感染。医生让庄夏签字，问要保大还是保小，他答要个幺鸡。结果还是龚如俭的母亲签了字。孩子是剖出来了，是个男孩，比小猫还小，哭声也是有气无力，放进暖箱里保命。麻药的效果过去了，肚子上的刀疤开始一阵一阵疼，伴随着呼吸一起一落地疼，比什么心碎了无痕的疼实在得多了。庄夏得陪床。他把笔记本电脑搬进病房，架在腿上继续搓麻将。叫他给自己削个苹果他也听不见，更别说陪她说话了。医生不让她看电视，说会看坏眼睛，她就只有闭上眼睛睡觉。她忽然想到，家里之所以没有反对她与这个男人结婚，除了纵容她的任性，还因为父母想要一个小男孩，要姓龚的，今后把家族企业交给他。她再嚣张，也不过是个承上启下抛砖引玉的货罢了。她的任务完成了，不如离婚了吧。一个人就是再委屈，也不会比现在更委屈更丢脸的了。决心下完，她安稳地睡着了，身旁滴滴答答的鼠标按键声也远了，没了。再醒过来时，她迷糊了一下，幽暗的房间不像是明亮的病房。一股草药的清香，当当当的响动，还是小木棒敲着玻璃碗。“马上就好了。”

穿着淡绿色工作服的美容师看着龚如俭的脸色，急忙主动交代进度。原来她只是睡了一觉，做了一个梦。这个梦看起来很短，也许只有五分钟，或者三分钟？连面膜都还没拌好，她在梦里就有了那么长的经历，把孩子都生完了。真正的黄粱一梦。可梦又是那么真实，她不自觉地把手放在腹部，摸摸看那里有没有刀疤，肚子上还是光滑平整的，可是横拉一刀后缝起来的痛楚明明还存在于感觉记忆中。难道生孩子才是她真正的世界，躺在美容床上的她才是入梦了？龚如俭恍恍惚惚地站起来，梦游似地走出小单间。方尽思跟着站起来，还在后面端着玻璃碗强调着：“面膜马上就好了，马上好。”

可是龚如俭穿着浴袍就往大门外走。隔壁单间的门打开，挂着一脸黏糊糊海藻面膜的华琴跑出来，得意地对方尽思说：“这才叫釜底抽薪哪！温诚那家伙败局已定！”

另一个美容师举着玻璃碗和小刷子追在华琴身后，看着糊状面膜从下巴上滴落，神情纠结。方尽思放下玻璃碗，开始脱工作服，不放心地跟华琴确认：“她这样就罢手了？要是不起作用怎么办？”

“放心，她的信念已经被摧垮了，就算回头不好意思主动向我打电话求和，我们主动去讲情，这事就妥了。再给她一两天发酵下情绪。”

华琴抿紧嘴唇说话，但半凝固的面膜还是流进了嘴里。她只好乖乖回去趟着。方尽思跟进去，像只叼了飞碟跑回来的小狗，对房间里的另一个人说：“你看我这样做可以了吗？”

她不相信华琴的论断，相信权威。坐在椅子上揉太阳穴的心理医生钟羿，摘掉了微型耳麦，发出苦笑，“催眠的每个步骤你都做到了。可是我的本意是让龚小姐自己发挥，让她的潜意识预测冲动结婚的后果。可是你给了过多的干预。”

华琴躺在美容床上噗噗噗吐着面膜渣，说：“就是嘛，就算你要导演，你好歹先找小林子问问清楚，有钱人结婚是什么排场。你愣是按照工薪阶层的规格来，BUG有点大！”

方尽思解释：“我想这种富家千金最受不了的就是重要场合没面子，我安排这样的场景，可以加重她的沮丧情绪，及早放弃。关于庄先生的表现我一点也没帮她编故事，都是她的潜意识演绎。”

华琴说：“安啦安啦，我也没说办错了。遥控指挥催眠和遥控做外科手术一样，哪有不切错个血管什么的？思思能成功把人弄进催眠状态就很厉害了，最后效果达到就行了。”

“血管……哪有随便切错的。”

钟羿无奈，“你们最好关注下龚小姐的状态，万一思思在病人的肚子里留下一把手术剪刀，我还得返工。”

本来华琴是要钟羿亲自上阵的，可是钟羿说，在基本全女性的美容院里，忽然出现一把男性的嗓音，肯定会引起受催眠者的警觉，会导致催眠失败，所以他只好用无线耳麦隔墙遥控方尽思了。现在　看来，方尽思办得还不错，龚如俭那走出去的样子，显然是遭受了当头棒喝后短暂的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