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志愿是林小姐。他的算盘打得非常经济实用。他当然不可能跟林小姐私奔，最理想的情况取得林小姐的同情后，让她给自己找处房子住，人家好歹也是超级有钱人的情妇，在外头养个男人不会太吃力。三个小时后，他走不动了，林小姐的电话拨了不下十次，他终于相信这个电话可能永远拨不通了。周小瑾的电话也没有追来，现在正是她刚刚结识新欢的时候，说真的，他还真的抢不过那个耍西洋剑的新欢。他走进了一家兰州面馆，吃东西，歇腿，翻着自己的手机通讯录。一个联系人跳了出来，名字只有一个字：甘。其实过去的几个小时里，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个甘，只是前尘往事恍如隔世，他也不相信自己回得去，只打算把她放在各种出路都无望后才会尝试的最后一扇门。这个甘叫什么名字来着，他记不得了，反正相处的时候，他叫她甘姐的，说起来她还是他的前妻呢。不不不，这个甘不是他的前妻，她依然是他的老婆，那份离婚协议书，她还没有签字！他在一瞬间激动起来，把面条上的辣酱吸进喉管，咳得肺都要破了。今天晚上总算有地方去了。吴世芒匆匆吃掉剩下的面，找了一家花店，让店主把扎了一大捆红玫瑰，幸好这个时间，玫瑰蔫了，店主着急打烊，要价极便宜。他又在一个弄堂里找到了一家小杂货店，买了一块结结实实的原木搓衣板。抱着玫瑰，夹着搓衣板，提着皮箱，他坐了十几站地铁，又倒换公交车，两个小时以后，他站在市区近郊的一个住宅区大门前，接受门卫狐疑眼光的扫视。“我姓吴，我家住这里。”

他向生面孔的门卫解释。门卫当然是不信的，他顶替上一个门卫的工作也有小半年了，就一次也没有见过这个男人的脸从大门口晃过。其实他平时工作也不是那么认真的，只不过这个男人的举止和随身物品实在太奇怪，忍不住就把他拦下了。“我……最近半年在外地工作，和我太太分开得比较久。我太太姓甘，住8号。”

他极力证明着自己的身份。站在门口岗亭上的新保安向值班室里的老保安求证了一下，老保安眯起眼睛看了看这个又像搬家又像回家的男人，咕哝了一句：“有点像。”

时间过去太久了，他年纪大了，也记不清了。吴世芒被放行了。他轻车熟路地走进住宅区，记不得那个女人的全名，可是他记得她住的地方怎么走，那地方他好歹也住了一年多。住宅区里的房子都是两三层的独栋小楼，比不上林小姐住的地方，可是依然比周小瑾的准备用来结婚的那套房子好一点。窗户是黑的，没有灯光，主人不在家。他从皮箱的夹层里找出钥匙，门打不开，大概锁已经换了。他按门铃，等了许久也没有人来应。他不敢打电话给甘姐，只好在台阶上坐下来等她。他当初是为了什么离开这个姓甘的女人投向周小瑾那一边的呢？因为这个女人年纪比他大了好几岁，不如周小瑾年轻，也不如周小瑾好看；还因为这个女人只是个做生意的，只会给他钱花，不如周小瑾有个有能量的爹，还懂得栽培男人。在这个女人这里，他感受到的气氛是豢养，而在周小瑾那边，他尽可以幻想自己是为了“真爱”而舍弃了锦衣玉食，为了博得佳人而奋力打拼。在遇到周小瑾之前，他的事业线疲软得一塌糊涂。读书的时候就与朋友组织乐队，玩音乐，后来就跟着乐队去酒吧、去展会、去马戏城表演糊口，倒是有不少女孩子看得上他，可是她们最多只能请他吃饭，送他一些普通的礼物。他也愿意与她们谈着玩，起码可以缓解一下他经济上的窘困，吃饭的钱省掉一笔是一笔，甚至他那时候还考虑从群租房里搬出来，每个女孩家里睡一晚，就攒下了半个月的房租呢。可惜她们都不太有钱，所以他不大愿意对她们太好，免得失掉了真正的“前途”。后来，他在一个服装展会上表演手风琴，认识了做服装生意的甘姐。那女人送了他一架古董德国手风琴，他明白这回差不多了。可是结婚，对他而言，就是脖子上加了一道锁链，锁链的另一头握在甘姐的手里，过去的自由完全没有了，随之而来的补偿是精致的衣食，你不用开口，每个月钱就会打到你的卡上。贪恋着生活的优渥，他也就忍了，用钱给自己找平衡算了。是一年后，吃腻了玩腻了，他的忍耐到了极限，而周小瑾恰好在这个时候出现。那时候他闲极无聊，在大学校园里拉手风琴看看能不能钓到漂亮姑娘，就把周小瑾钓来了。他隆重地把自己的古董手风琴介绍给她，说手风琴古老得可以当他的奶奶。周小瑾说：“你不是学生吧？怎么能这么空？”

他说：“我喜欢自由的生活。”

周小瑾说：“男人怎么能放弃事业呢？”

她问他愿不愿意来学校教音乐，这样的才华，抛在夕阳里孤芳自赏太可惜了。他说：“大学里的讲师？我从来没有想过，应该需要资格证什么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