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往事在倪晴心里重新被提起，她看着周承安，却怎么都没法开口，最后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对他沉默地笑了笑。倪晴到家发现阿九就在门口，她怔在原地，还来不及说些什么，阿九已经率先上前抱住了她，阿九什么都没说，可动作之间的有力让倪晴一下子明白她想说什么了，刚才在周承安面前强忍住的难过在一瞬间翻江倒滚，她趴在阿九肩上，眼泪终于流了下来。母亲已经入土为安，可倪晴至今仍觉得不真实，她常常会想起和母亲相依为命的这四年，虽然过得很苦，可她却充满信心和希望地过着每一天，每天清晨睁开眼，她就会对自己说，今天会比昨天好，就这样坚持了四年，却没有等来母亲的出院。阿九把倪晴带进房间，心疼地拍着倪晴的肩膀，每每这种时候，才是语言最无力又最匮乏的时候，说再多的安慰也无济于事，旁人永远无法体会当事人那种刻骨深意的痛。“阿九，我突然在想，我这些年的努力是为了什么啊。”

阿九拍着倪晴的头，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她人在外地，立刻打电话给倪晴，倪晴始终都没有接电话，她最是知道倪晴的家庭状况，因为担心倪晴，处理完手头的事二话不说就赶来了，可是她好像还是来晚了。“倪晴，坚强一点，对你妈妈来说，这个结局也许比继续活着要好一些。”

“我以前要死要活地赚钱，我赚钱为了给我妈治病，为了把我妈从那个像监狱一样的精神病院里弄出来，就算别人背后怎么说我怎么看我我都无所谓，我就一心一地只想着以后要让我妈过上好日子，可是你看，事实证明，不管我怎么努力，我还是守不住我珍惜的东西，我一点用都没有。”

倪晴的情绪总算好了一些，伸手捂着脸，心口针扎一样的疼。四年前，倪晴父亲过世之后，母亲的情绪开始变得不稳定，林耀波在那个时候假意为了她母亲好，把她母亲丢进了精神病院，从此就是她母亲噩梦的开始，从轻微的病情到后来越来越严重，等倪晴意识过来的时候为时已晚，她再想接走母亲，已经变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怪她那个时候太天真，居然相信了林耀波真的是单纯为了她母亲好。打那之后，赚钱就成了倪晴唯一的目标。“倪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如果换做是我，我一定只会做得更糟糕，你这些年把自己崩得太紧了，现在事已至此，你真的不必太苛责自己，放松下来，想想以后，嗯？”

以后？她还会有以后吗？“你妈妈的后事都已经处理完了，你是不是也该开始做正事了？”

阿九拂掉倪晴的手，让倪晴看着自己。倪晴眼底一片茫然：“正事？”

“难道连你都相信什么不小心失足落地的鬼话？”

阿九的一句话，像是当头一棒，狠狠打在倪晴头上，是啊，她母亲的死因还没有搞清楚，她怎么能让母亲这么平白无故地死去？可她又能做些什么呢？现在林耀波几乎一手操控了舆论，她相信警察那边也早就被林耀波打过招呼了，谁会闲的没事去查一件那么完美的自杀案？阿九把倪晴拖到床上，强行让她闭上眼睛：“你先睡一觉，什么都不要想，明早醒来，又是新的一天。”

阿九虽然什么都没说，可倪晴却觉得异常心安，心里的不安和彷徨在那一刻仿佛得到了缓解，她闭上眼睛，星星点点的光芒在眼皮底下攒动着。那晚，她在梦里见到了母亲，母亲一言不发，替她拭去流不止的泪。她还见到了周承安，他在远处看着她，他们之间只有几步的距离，却始终无法靠近。是谁说过梦是反的呢？明明有的时候，梦跟现实那样惊人的相似。凌晨时分，周承安在自家公寓下遇见了林为安，林为安的车停在异常显眼的位置，几乎不需要任何提示就能一眼看出。林为安从后视镜里看到周承安走来，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安静的夜里，路灯的灯光砸在他们身上，周承安的脸色格外平静，她原以为他会疲惫不堪，但他依旧风姿卓越，看不出任何不一样的地方。她不由在心里自嘲，他一向都是自制力极强的人，尤其对待自己，即使有什么想法也只会藏在心里，外人又怎么看得出来呢？“倪晴怎么样了？”

林为安假装不在意地问他，他清亮的瞳孔里仿佛能看到模糊的自己。林为安想，大概这时候的自己在周承安眼里必定是居心拨测的吧。果然，周承安双手抄在兜里，声音没有起伏地说道：“你什么时候对倪晴的事这么关心了？你不是一向看不上她吗？”

“周承安，不要以为只有你了解倪晴，我认识她的时间一定比你长，所以对于她，我比你更有发言权。”

周承安只是兴致恹恹地望着她，仿佛在无声地反问：然后呢？“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讨厌倪晴吗？”

周承安耸了耸肩，转身欲走：“抱歉，我真的没有兴趣听你们女人之间的八卦史。”

“因为一个男人。”

就在周承安走出几步的时候，林为安下意识地喊了出来，而事实证明，这句话对周承安非常管用，他果然停下了脚步，但仍站在原地，回头望她。林为安捋了捋散下来的长发，轻咳了一声，说：“你不是一直说我心里藏着一个人吗？对啊，我心里的确藏着一个人，在我小的时候我就喜欢他，喜欢的以为这辈子非他不可了，但他只是个普通的再普通不过的穷小子，我爸知道我的心思后，坚定地打消了我想要和他在一起的念头，恰巧，倪晴跟他青梅竹马，两个人关系好到可以穿同一条裤子，她在还没有弄清楚事情始末之前挑拨离间，让他离开了我。你说的对，我就是讨厌倪晴，我讨厌她总是一副看透了一切的样子，好像所有人在她面前都是透明了似的，我讨厌她不管外部环境如何，不管多少人讨厌她，她依旧活得这么自我，更讨厌她以友情的名义把他绑在自己身边。我真是烦透了她，那么多年了，这些讨厌不减反增。”

林为安的声音隐隐的有些发抖，冷风在夜里吹过她身边，她的长发飞扬，白皙的脸蛋因为些微的激动显得更加苍白，她的目光坚硬地抵着周承安，安静的空气里，周承安的呼吸依旧均匀，一点都未被她的话受影响。自林为安认识周承安以来，这个男人似乎从来都坚定地只认定自己认定的事实，想要撬动他，谈何容易，可她却悲哀地发现，这样难的事情，倪晴却做得如此轻松，如此地不费吹灰之力。倪晴有多她表现出来的那样喜欢周承安，她就有多讨厌倪晴。“袁艾迪。”

许久之后，周承安忽然静静地吐出一个名字。周承安会知道袁艾迪，林为安并不奇怪，毕竟倪晴现在是袁艾迪的签约模特，而周承安又和倪晴走得近，但从他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心里仍是一颤。“倪晴和袁艾迪关系从小就很好，他们天天在一起工作，你就没有什么想法吗？”

“为安，你这么晚来找我说了这么一堆，究竟想告诉我什么？”

林为安觉得喉咙有些干涩，她承认，自己似乎被周承安问倒了，在来之前，她只是单纯地想见一见周承安而已，但见到周承安之后，她却开始有些后悔了，他并没有她想象中以为的疲倦，甚至，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与她记忆里那个风光的男人毫无两样。倪晴的事也影响不到他吗？林为安感到微微的失望。“倪晴的母亲一死，很多事情势必接踵而至，承安，你有没有想过你们会因为这件事感情受到冲击？也许她对你真的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坚持，倪晴家道中落后失去靠山，她比谁都清楚明白靠山的重要性，你们最初会走到一起，难道不是因为你成了她母亲的主治医生？如今她母亲一死，对她来说，你还有什么价值呢？她拼命死磕着的那个精神病院，现在对她来说只是一家和她再也不会有瓜葛的医院而已，你要不要猜猜，她什么时候和你摊牌？”

林为安毫不掩饰对倪晴的看轻，即便在周承安面前，她都毫不避讳这些话题。“她一直都觉得她父亲的死和我爸有关，所以她恨极了我们林家，而你呢，又是我爸待如亲儿子的养子，你怎么有这个自信，认为她不会迁怒于你？”

周承安忽的抬眼，淡淡说道：“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林为安顿了顿，有些听不清：“什么？”

周承安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在安静的夜里。“倪晴认识我的时候，我并不是她母亲的主治医生。”

可即便真如林为安所说，那又怎么样呢？人与人之间的利用关系，偏就只有贬义的吗？周承安还真的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