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鬼，而且是这么恐怖的，他吓得立刻背过身去：“大师，我不认识她啊！”

“很公平，她其实也不算认识你，你们好好聊聊。”

夏夜听到关门的声音，急忙转过身喊：“大师，别走！”

可是已经晚了，门被关上了，房间里只燃着一支白烛，幽幽暗暗，烛光飘飘摇摇，衬着那个女鬼甚是可怕，她头上的血迹还在一滴一滴地往地上滴去，很快就滴了一大滩，其实那是障眼法，地上根本没有血迹，这种死的很惨的亡灵，一般展现给人看到的模样通常都是最惨最可怖的。夏夜捂住眼睛，他知道自己很可笑，一个男鬼还怕一个女鬼，但是他就是害怕，怎么办？女鬼一步一步向他走过来，他听得见她的脚步声，一只脚穿着高跟鞋，另一只脚好像没有，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声音是支离破碎的，就像她走路的姿势，因为她浑身的骨头已经被摔碎，所以她走起路来浑身乱扭，看上去十分离奇恐怖。夏夜的恐惧已经达到了顶点，他实在想不起来他在哪里见过这个女鬼，她想要做什么？突然，她的脚步声停下了，她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站住，她说：“夏夜，你好，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我不认识你。”

他没有放下捂着脸的手，女鬼看到他的手指，修长的，她知道夏夜是弹钢琴的，因为她整日呆在他的房间里，看到他的奶奶来看他，给他擦脸，擦手，一边擦还一边说：“还不起来啊，你的钢琴上都长蜘蛛网啦！你不是要拿钢琴大赛的冠军吗，大赛快要开始了你怎么还不醒来？”

她只有没完没了自责地哭泣，除了哭泣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她甚至不敢看那个老奶奶脸上密布的皱纹，她的腿脚不好，每天拄着拐棍来医院看自己的孙子，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我知道你不认识我，其实我也不算认识你，但是你变成现在这样都是因为我！”

这个因果关系弄得夏夜很错乱，他放下了手终于敢大胆地看了看她的样子，不去看她头上那个碗大的伤口，也自动忽略了她扭曲的不是正常形状的身体，她的脸还是很清秀的，三十多岁的模样，只是满面的愁苦。她是他什么人吗？夏夜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记忆，他不确定这个女人曾经在他的生命里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听说，你失忆了。”

女人用袖子使劲擦擦脸，她知道自己的样子很吓人，可是头上的那个伤疤怎么都无法愈合，她也只能不让自己更加吓人。夏夜点点头，女人看起来毫无恶意，他也不那么害怕了。“我很抱歉。”

她说着，又很想哭起来，但是她不敢哭，只要一哭眼睛里就会流出血水：“你知道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难道她能给他答案？夏夜睁大了眼睛看着她。“两个多月之前的一天，在鸿辉大厦，那是我丈夫的公司。”

她靠着墙壁坐在了地上，打算讲一个她以为这辈子没有机会再跟人倾诉的故事：“就在那天，我带着三岁的女儿冲进了我丈夫的办公室里，他已经超过一个星期没有回家了，他总是说他在出差，他很忙，可是那天我将他和他的女秘书堵在了他的办公室，”她停了一下，解嘲地笑笑：“这是一个很老土的故事，是吗？”

夏夜不知道该给她一个什么样的表情，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和她的故事有什么联系，他是她的丈夫吗？可能吗，就这样看年龄，他们差了好几岁。“男人就是这样，没撞破之前还遮遮掩掩，后来被我撞破之后索性破罐子破摔，他当场就提出离婚，女儿不肯要，他只要那个女人。”

她终于忍不住，捂着脸呜呜痛哭，夏夜在茶几上拿了一包纸递给她，她低着头接过来，擦干了眼泪。“然后，我一时气不过，就跑到了顶楼，从楼顶上跳了下来。”

夏夜吃惊地看着她，心里模模糊糊的，这是一个很惨烈很可悲的故事，可是这一切到底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他真的是那个丈夫？而她是来报复的？她直直地看着他，她的眼神让夏夜直发毛：“我没想到，我这样跳下去，没有对我丈夫造成什么影响，却直接害了一个人。”

她一字一句：“我万万没想到，我从楼上跳下来，没有摔在地上摔死，却砸在了过路的你的身上。”

夏夜惊跳起来，她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突然感到浑身的疼痛，一种巨大的撕裂性的痛感让他倒在地上，一时间，脑袋，身体，五脏六腑都在痛，他跪在地上，蜷缩成一团，仿佛，记忆像一条小虫钻进了他的头脑里。“夏夜，你怎么了？”

女人惊慌起来，她站起身走过去看着痛苦的他，却束手无策。夏夜却感到越来越痛，身体上越来越重。那天，天气特别好，他正走到鸿辉大厦楼下，因为他的公司也在鸿辉大厦里，那天本应该是很忙碌的一天，应该是十点多钟，他不记得为什么这个时间出现在公司的楼下，是因为出去办事的么？记忆像一个漩涡，一旦掉进去，就会不停旋转，让他头晕目眩，他只好选择放弃那一段回忆。他走到公司的楼下，太阳特别明媚，他抬起头想给阳光一个微笑，这时，他的头顶上的天空突然阴霾了一片，就在他完全不能思想的一瞬间，一个重物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身上，然后他的记忆就戛然而止了。痛感消失了，他浑身大汗地躺在地上，他不知道唤醒记忆竟是这样疼痛的，不过，短暂的疼痛换回了他的记忆。“我终于知道我是怎么死的了。”

他靠在墙壁上喘着粗气，看着呆呆地望着他的女人，他自己曾经设想过无数个结果，没想到是这样的，这样离奇的。那，她现在出现在他面前，又是怎样呢？道歉，愧疚，还是祈求他的原谅？“你呢？”

他虚弱地问：“为什么死了也不去投胎？”

“不，当时我并没有死，我砸在了你的身上，缓冲了下坠的力量，我送到医院里竟然只是一些软组织挫伤。”

他不解的：“那你为什么，”“我又自杀了第二次，特地仔细看了看，没有看到地面上有别的行人，这一次，我死的很成功。”

她嘴角牵扯出苦涩的笑容。“你丈夫出轨而已，为什么一心求死？”

夏夜已经顾不得指责她牵累了他了，他看着那张苍白的可怜的却又令人可气的脸，为什么一遍又一遍地寻死？第一次自杀已经搭上了他的命，那就应该珍惜才对啊！女人又一次哭了，这一次，她哭的格外伤心，怎么都停不下来，女鬼哭泣的声音特别悲戚，特别恐怖，要不是这个房间里外都贴着符，外面的人听不见，否则真的要吓得不轻。她哭了好久，声音才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嗓子眼里挤出来：“我从病床上醒过来的时候，我告诉我自己，我要活的精彩，我为那种人死过了一次，绝不会有第二次。可是，”她啃着自己的指甲：“我知道了我从楼上跳下来的时候压倒了你，害了一个人，我心里内疚极了。”

“可是。”

夏夜想说什么，女人立刻打断他：“不，这不是我第二次自杀的原因，那是因为，我的女儿。”

她哽咽地难以说下去：“那个混蛋没有好好照看她，让她自己一个人跑到马路上去被车撞死了！”

她趴在地上，身体抖动的像风中飘零的柳枝，她用手捶着地面嚎啕大哭：“我该死，我该死！要不是我丢下女儿去跳楼，女儿也不会放在他身边，也不会自己一个人跑出去被车撞死了！第一次，我是冲动跳楼，第二次，我是真的一心求死！”

她的哭声引来了巫秋灯和黄莺，她们走进来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她，刚才她的话她们都听见了。这是一个无可奈何的故事，这是一个令人悲伤的故事，这是一个完全可以避免的悲剧，这是一个让女人一辈子都沉浸在悔恨的故事。她们没有安慰她，巫秋灯走过去把夏夜扶起来：“生前的事情都想起来了么？”

她问他。刚才那个疼痛还让他心有余悸，他只想起了他是如何被砸倒的，至于其他的，仍旧是一个大漩涡，他像被丢进了一个搅拌机里，一直不停地被搅拌着，搅拌的头晕脑胀，却什么都想不起来。女人哭够了，从地上慢慢爬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她定定地看着夏夜：“不，你没有死，你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