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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灭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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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组的人已经从容不迫地把他家里所有鞋的鞋印都采集完毕了。当鞋印和笔迹的比对结果摆在神谷川的办公桌上的时候,他双臂抱在胸前,久久不愿相信:“你们确定这结果的准确性?”

樊晓庵说道:“我以我的经验和技术保证,它非常准确。”

神谷川皱着眉,片刻之后朝林重问道:“翟勋那边有什么动静没有?”

“埋伏了一星期了,没发现任何动静。”

“让他们撤回来吧!”

神谷川起身问道,“抓来的那个发报员情况如何?”

林重说道:“前几天我已经去看过了。他什么都没说,而且您给他开刀之后他的伤口感染并且恶化了,现在一直在抢救。”

“你们这几天派人轮流去看着他,必须要从他嘴里抠出点东西来。还有,让傅剑凤他们加紧破译那组密电!”

神谷川刚说完,电话响了,他接完电话狠狠地一摔说道:“那发报员死了,被下毒而死,一个护士失踪了……”一旁的廖静深惊讶道:“那——”“那什么那!这说明医院里面也有他们的人,让翟勋把护士给我抓回来,还有那些可疑人等!”

神谷川捶着桌子怒道。其他人离去后,神谷川对廖静深说道:“廖科长,你不觉得发报员的死很意外吗?他们怎么知道发报员被安排在医院里呢?”

“我是觉得意外。其实这只能说明——”“只能说明我以前的判断是正确的,确确实实有个幽灵潜藏在咱们这里,对不对?”

廖静深听罢,苦笑着点了点头。那晚,神谷川的办公室里一直亮着灯,窗帘上影影绰绰,俩人悉悉率率的说话声一直持续到凌晨。以陆远南的为人,了结发报员的性命,这一点儿都没让林重有些意外,但他没想到陆远南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做这件事,并且还是通过一个护士。那护士的通缉令被分发到各个基层的警察手上,一连几天,林重都没有一点儿空闲,当然,也没有任何结果。直到有一天,胡可为的一个电话把林重叫了出来,在他车里对他说道:“黑市里确实有人在卖那把柯尔特,我昨天见到他了。他叫菅原雄二,是岩崎会的人,吃喝嫖赌样样精通,而且逢赌必输。顺了枪之后一直捂着不敢亮,最近欠了一屁股债,他只能到处找买家了。这都是我打听来的。”

“岩崎会?那他是黑社会。”

林重嘟囔道。“咋的林哥?你想买这把枪?你可得小心点,他不光是我的同行,我听说这家伙身上背着两起命案——哎哟我操,我忘了你是警察了。”

林重顿觉可笑,又问道:“有人买这把枪?”

“行家一看枪号就知道是警用的,哪儿有人敢买啊!”

“你就说我想看看枪,能帮我把他约出来吗?”

“可以,他应该求之不得。”

“好。这些钱你拿着,你约完他之后,就出去躲躲,越远越好。”

林重去找卢默成,把这件事说给他听。卢默成问道:“你是想——”“我是想借买枪,套出他偷的陆远南的那本书的名字。只要套出书名,哪怕他把书烧了,咱们都能再买一本。但问题是,这件事我不能出面。”

“对,你让我想想。”

卢默成说,“我去跟他谈。”

“没有别的人选?”

“不是没有,而是让别人去,假如有什么差池,顺着这条线索调查下去就等于把你暴露了,所以必须我出面。”

林重知道卢默成说得没错,又嘱咐道:“你可得小心,这家伙身上背着命案。”

“放心好了。对了,我上次给你说的大连港的日军船舶的情报,要尽快搞到。”

林重惴惴不安地回到家,面对空无一人的房子,他好像看见童娜坐在小凳子上洗衣服,童娜洗着洗着,腰又开始疼了。林重忽然感到良心备受谴责,这么多天自己忙得顾不上家,现在他想把手放在童娜的腰上按摩,却发现是幻觉。心底传来的是一种深深的自责。他又蜷缩在床边,不敢关床头灯。而此刻的童娜,在营口的娘家,也哄着孩子刚刚躺下。她看着熟睡的童童,用蒲扇轻轻地为他驱赶蚊虫,又想起和林重一起躺在床上的那些夜晚,不禁叹了口气。这个混蛋,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来接我回家。他总不能就这样把我们娘俩扔在营口不管了吧?童娜蜷在床边心想。为了那些日军船舶的情报,林重总算抽出了半天的时间,凭着他的经验累积成的直觉,不由自主地来到关东州港务局的调度室,在门口停下车,却迟疑了。当年的同学程东是获取这种情报的不二人选,可他心中又溢出了那种罪恶感。林重总觉得这种迟疑在任务面前是非常可笑的,它带来的这种罪恶感却是切切实实。纠结过后,他迈出脚,走向港务局的调度室。“程主任在吗?”

“你是——林重?”

程东正戴着套袖伏案工作,见他来,本来眼睛一亮,随之又黯淡下来,招呼着他坐下,态度也保持着不冷不热。“这么多年没见,确实挺想你的。”

林重手里捧着程东递来的热茶说道,他看着四周刷着一米半高的绿漆的墙面,一时也不知寒暄些什么好。“呵——听说你回来了,还升官了,和翟勋一起在警察部?”

程东冷笑一声问道。林重不置可否,站在窗前,看着窗外蜂忙般的码头,从家庭到工作,再到儿时的回忆,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程东聊着天,当然,他的注意力时不时地集中在办公桌上的那些文件上。“你能不能帮我换点儿零钱?我等会儿要去办点事儿,需要零钱。这一百日元我想换成二十张五块的。”

林重忽然问道。“你怎么不去银行换呢?这么大的票子,我这儿一时没这么多零钱,根本换不开啊!”

程东掏出一把零钱,数了数才不到五块。“银行已经关门了。那你能不能把这张五十的换成五张十块的?你看你这都当主任了,你找找其他的同事……”林重问道。程东碍于面子,只得拿着钱去别的科室兑换。林重趁机掏出相机,把那些记录着船舶进出港的数据资料一张张地照下来。程东的一个日本同事经过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往里面看了一眼,见林重正在若无其事地喝着茶,于是礼貌地笑了笑。程东回来后,林重已经在窗前发呆了。他拿上钱,执意要请程东吃饭,而程东再三推辞,俩人就此告别。陆远南为柳若诚谱完曲之后,尚不知自己的笔迹早已摆上了神谷川的办公桌。他只是觉得柳若诚似乎对自己有些遮遮掩掩的好感,于是这天又在柳若诚的公司门口截住了她。“你再这样跟着我,我就喊非礼了啊!”

柳若诚一边快步走,一边对开车跟在她身旁的陆远南说道。“若诚,我怎么就不明白呢?你让我为你谱曲,结果你还不待见我。是不是我的曲子谱得不好?”

陆远南边开车边问道。“什么叫为我谱曲?那是我请你为唱诗班谱曲,曲子没问题,但你有问题。”

“我能有什么问题?”

柳若诚斥道:“陆远南,我看你根本不像狮子座!”

“那我像什么星座?”

“狮子狗座!”

见柳若诚拦住一辆出租车,陆远南急了,从车里跳出来,跑去拦在出租车前面大喝:“我看你敢开一下试试?”

他又掏出一沓支票,对司机说道:“你这车多少钱?我买了,我来开。”

“陆远南,你——你无赖!”

柳若诚涨红了脸,陆远南追上去说道:“若诚,我不是无赖,是因为你,我才无赖……”“你到底想怎样?”

柳若诚别过头去气愤道,“你说,我满足你。”

“嘿嘿!既然你要满足我,我也就不客气了,我想——”陆远南察言观色地写了一张支票说道,“我开玩笑的,我突然觉得搞慈善是一种很有意义的事。这些钱你拿去,帮我捐给耶稣圣心大教堂或者孤儿院。”

柳若诚看着这支票说道:“这数目太大,你可以自己去捐,找约翰神父。”

陆远南又说道:“若诚,其实我没别的意思。我是这么想的。你现在可以不喜欢我,但你无法阻止我喜欢你,对吧?但是我又没说要追你,我不追你,你也就没法拒绝我,是吧?我不奢望你能给我机会,但是我希望可以先从普通朋友做起,我想回请你吃顿饭,或者去旅顺口看看黄渤海分界线,你凭良心说,这些不为难你吧?”

柳若诚虽然极不情愿,但是忽然感觉陆远南对自己的讨好已经到了爱屋及乌的地步。这种感觉多少有些别扭,但她知道,它似乎满足了自己和每个女孩那种小小的虚荣心。林重拿着拍摄到的情报来找卢默成。按照约定,今天是卢默成去跟菅原雄二见面的日子。可林重在卢默成门口等了近一个小时,本想驱车离开,可就在这时,卢默成突然回来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林重问道。“别提了,这孙子玩我……”“这些情报太长太多,你一定要分成几次发出去,以免被无线电测向车锁定。”

林重进屋后把胶卷递给卢默成嘱咐道。卢默成看着胶卷点点头,却又脸色一变骂道:“菅原这狗东西,约我在赌场外面见面。一见面就问我要定金……”“定什么金?你给他说你是想先看看货啊!”

“对啊!我是这么说的。但他说不给钱就别想看货。”

卢默成喝了一大杯水说道,“然后我就套他话,我说这枪肯定不是正道来的,我问他能不能说说怎么来的,只要他肯说,我就给钱。我其实就是想套出陆远南那个密码母本的下落。但这孙子很聪明,他是个老手,似乎看出来我醉翁之意不在酒。”

林重沉吟良久嘟囔道:“那坏事儿了,他肯定会因此更加警惕的。你给他钱了吗?”

“不给钱他扭头就要走,我敢不给吗?给了一半儿,但是他说他没带枪,他约我明晚九点在潮见桥交货。”

“这不正常。他要是想正常交易,应该先给你验货。这种亡命徒没有诚信可言,我觉得他有预谋。这几天事儿太多了,我明天可能要继续调查发报员的投毒案……”林重嘟囔道。“你忙你的,你放心,我不会出事的。”

“我忘了告诉你了。陆远南请我吃饭的时候说,现在在警宪系统内部已经把寻枪的线索的赏金提高到二百日元了。如果人赃并获,则可能更高。”

“这——你的意思是,菅原可能会怀疑我是要拿赏金的?”

“很有可能,而且他很可能想黑吃黑。”

卢默成把嘴一撇:“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黑吃黑’,我哪儿黑了?我干得可是撕破黑暗带来光明的事业!”

“我就是顺口一说,你领会意思就行了呗!”

林重说道,“你明晚留个心眼儿,最好晚去一会儿,我尽量赶去保护你。”

第二天晚上,两座黑色的山中间架着的这座冗长的桥潮见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桥下就是汹涌的潮水。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此时此刻的这座桥,都是绝佳的杀人宝地。腥熏的海风吹着菅原雄二和另一个叫井上的岩崎会成员。井上看着表问道:“过了快十分钟了,这家伙不会不来了吧?”

“那不可能,我看得出,他很想买这枪,而且想套我的话。”

菅原雄二说道。“那他的目的是?”

“他可能是白片密探,也可能是想来拿赏金的。总之,不管他是谁,咱们按计划办。抢他的钱,然后——”菅原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这里是杀人的不二场地。做掉他之后,再把枪塞进他手里,然后赏金就是我们的了。”

俩人说话的工夫,只见卢默成的车,不紧不慢地来到潮见桥。离他们大概还有一百米的距离,卢默成下车朝他们走去。“这位先生,晚了十几分钟,你很不守信啊!”

菅原说道,“钱带了吗?”

卢默成看着俩人笑道:“我不守信?你不是说咱们一对一交易吗?你货带了没有?”

“当然。”

菅原拿出枪,递给卢默成。卢默成借着黯淡的月光看了看,发现枪里没有子弹,于是说道:“这枪应该是警用的,并且用了没多久。我不想知道你是怎么搞到这把枪的,但是我想知道这把枪的来头。当时还有什么东西跟它在一起?”

卢默成看出了菅原的警惕,又说:“你不必害怕,我不是警察也不是白片密探。如果你告诉我一些有价值的东西,我还会多付钱给你。怎样?”

在卢默成说话的时候,井上叼着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慢慢地转悠到他的身后……林重此刻刚刚结束一天的调查,心里一直惦记着卢默成,于是加大油门,一路向潮见桥奔来。前面再转个弯就是潮见桥了,林重关了车灯,轻轻地踩着油门,观察着桥上的动静。菅原觉得卢默成的要求并不过分,但卢默成给出的价格远远低于那二百日元赏金对他的诱惑。那些钞票在他脑子里飞来飞去,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就在他摸着脸给井上暗示的时候,卢默成却觉察到了身后袭来的杀机。于是在井上拔刀的同时,卢默成也摸向兜里的枪,而菅原抢先飞起一脚将卢默成踹了个踉跄。井上趁机勒住卢默成的脖子,将卢默成的右手反扭到身后,菅原则掏出刀,朝卢默成胸口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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