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戾焚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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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上海,法租界莫里哀路,梧桐树下卧着一辆黑色别克轿车。后视镜里,副驾驶位置上的林重,时而雕塑一般地望着空荡荡的马路;时而低下头,在一个小笔记本上用一小节铅笔飞快地描绘眼前的这条梧桐街。车里有三个人,驾驶座上的郑培安将目光从林重的脸上和笔记本上收回来,右手扶着方向盘,又将左胳膊搭在车窗上,指甲在玻璃上有节奏地碰撞着。半晌,他撸起袖口看了看表。“老大啊,你可真有艺术情调,我就说你选错行了,你干脆去当画家得了。”

郑培安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操!这过去两分钟了,傻X日本人不会不来了吧?”

林重笑笑,看看焦躁的郑培安,又回头看看后面坐着的被五花大绑的日本人今村,反问:“他一个今村就值两个***,你说呢?”

林重划完最后一笔,再整体地欣赏一下自己的速写作品,然后把笔记本装进兜里:“不瞒你说,当年我还真想过当一名画家……其实你应该学学艺术,现在的女孩不都喜欢这个么?”

“什么‘喜欢’,她们那是附庸风雅。学这些有啥用?兜里有票子,修女都能跟我上床!”

郑培安抖着腿,不屑道。林重捣了他一肘子:“对宗教尊重点!”

“哼!我又不信教。”

“即便你信仰三民主义,那也不能排斥其它信仰。”

林重顿了一下,严肃地说道,“意识形态一旦对立,就会发生战争、杀戮!”

对于这个警告,郑培安不满地嘟囔了两句,又过了三分钟,一辆道奇轿车从路的尽头缓缓驶来,停在马路对面。郑培安赶紧拿出一份报纸,打开车窗,探出胳膊拿着报纸在车门上敲了三下,道奇车的司机也如此回应。“我操,一辆车?”

郑培安狐疑地看着林重,“车后座好像没人?老大,小心有诈!”

一直坐在后面的今村不屑地歪嘴笑了笑,却被俩人从内后视镜里看见了。“笑你爷爷呢!”

郑培安回头指着今村骂道,“再笑连你左眼也给你干肿。”

“可能在后备箱里。”

林重看着道奇微微瘪下去的后轮胎说,然后朝郑培安点了点头,郑培安将车发动。林重下车扫视四周,然后将今村从车里揪出来,推到道奇跟前。道奇里的司机出来,看着一只眼睛被打肿了的今村,小心翼翼地用日语问了声:“今村君?还认得我吗?我是浅田。”

见今村点了点头,浅田才走到道奇的后备箱,从里往外拽着什么东西。郑培安的手不自觉地摸到了腰间的枪。“请你帮个忙。”

浅田朝林重说道。林重走上前,见后备箱里塞着两个浑身血迹斑斑的***,便动手和他往下搬。林重很快发现这两个***下车之后根本不能站立,他们的脚踝碰都不能碰,稍微一碰就会让他们嗷嗷直叫,尽管他们被捂着嘴、捆着手,叫不出来。林重的眉头微微皱了皱。“这些支那猪太沉了……”浅田用脚踢了踢地上的***,嘀咕了这么一句。林重停下来,皱眉瞪眼,侧着头问道:“你说什么?”

“对不起,我……”浅田有些害怕,愣在原地观察着林重的表情,岔开话题说道,“我是说,我是一个人来押送他们的,所以不可能让他们坐在我的车里……”林重却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不耐烦地说道:“我现在没空跟你计较,你能不能快点?帮我把他们搬到我的后备箱里去。”

搬完之后,林重关上后备箱,长吁一口气。而上了车的今村摇下车窗,对他说道:“我不知该怎么称呼你……尽管我们信仰不同,但是从客观的角度来说,刚才在你们车上,你的那些关于信仰的论述,尤其是对那位先生的警告是正确的。再见!”

林重笑了笑,用日语打了声招呼:“撒由那拉!”

一阵黑烟从道奇屁股里喷出来,带着面无表情的两个日本人走远了。“浅田君,”今村从鼻腔里沉重地出了一口气,说道,“他们这样做,对我们即将成立的梅机关,尤其是对我个人,都是奇耻大辱,我要复仇!刚才跟咱们说再见的那个人必须死,支那有这样的人,非常可怕。”

“今村君,我不明白,他可怕在哪里?”

“浅田君,假使你是一个猪倌,圈养着一群猪,你会在查看它们的时候带上一把枪吗?”

“当然不会,完全没有必要啊!”

浅田显然觉得很可笑。“如果有一天你查看它们,突然发现其中的一头猪,变成了一个拿着枪的人呢?”

“这……”浅田嘿嘿笑道,“今村君,你不是被他们关在猪圈里了吧?”

“混蛋!”

今村抓着浅田的脖子骂道,“这一点都不好笑!你根本不明白我为什么要他死。没有思想的人近乎猪,猪有了思想就是人,知道吗?你这个蠢货!你这头猪!”

“对不起……今村君,我都已经安排好了,他们一个都跑不了,请你放心。”

浅田吓坏了,一脚刹车,哆哆嗦嗦地说道。刚说完,眼前就出现了一处路障,几名巡捕在旁边示意他们下车……林重刚上车,郑培安就朝他竖起了大拇指,林重笑了笑,递给郑培安一张手帕。“啥意思?”

郑培安不解地问。“擦擦你握枪的那只手出的汗。”

林重一笑。“滚!”

“我来开车。”

林重接着说道,“我得去办点事,到地方我就下车,你带他们先回去。”

车驶出几十米,郑培安左手开始摸兜,发现自己没有带烟,一盒小雪茄却被林重送到了嘴边。“别人送的。”

林重嘟囔着,看着后视镜,发现后面慢悠悠地跟着一辆汽车,于是踩了一脚油门,试着将速度加快了一些,那辆车也随之提速。“你不是戒了吗?”

“我是戒了,可你没戒啊?”

“这烟我抽不惯……”“留洋回来的还抽不惯雪茄?你再回去多学两年。”

“我是在黄埔学会抽烟的,那群孙子……”郑培安嘟囔着,叼起来狠狠吸了一口,眼睛却时不时从后视镜里观察着后备箱,然后将烟扔出窗外,然后问道,“诶?我说……”“放心,脚踝全都被打折了,爬都爬不动。”

林重早就猜出了郑培安的心思。他放慢速度,那辆车也随之慢下来。“要不怎么说你是我老大呢?”

郑培安歪嘴一笑,又说:“这帮狗日的真够毒的,咱‘陆调会’就没人家这两下子。”

“同情了?”

林重继续用余光瞟着后视镜里的那辆车,不动声色地问道,“你想请这些***上车?”

“诶……我可没这么说啊!”

郑培安又说道,“你说这些共党也是,他们的信仰真够坚定的。”

林重似笑非笑地看了看郑培安,问道,“那如果让你再选择一次……”“你又想给我下套。”

郑培安狡黠地瞥了林重一眼。“我就想假设一下。”

“没什么如果……”郑培安不屑地把嘴一撇。“我就说如果……”“那我也不选****……”郑培安说道,“我父亲是军官、母亲是读书人、现在这个社会就是军人吃香,有枪就是爷。所以我的人生没得选择,从生下来开始就这样了,这世上哪儿有那么多如果……”林重若有所思地看着满脸无所谓的郑培安。突然,远处一声爆响,尽管什么也看不见,但林重和郑培安会心一笑。“我就喜欢这美式手雷的声音,咱们的人动作够快的。”

林重说着和郑培安开心地举拳碰了一下,“搂草打兔子,爽!”

车驶到一个路口,林重最后看了一眼后视镜,下车对郑培安说道:“你就从左边这条小路回去,很快就能到总部了……慢点开。”

说完,林重转身离去,他们的这一举动让浅田派来的那辆车里的两个日本杀手起了争执。一个叫宫崎的踩下刹车说道:“小林君,他们分开了,怎么办?”

小林说道:“咱们开车太显眼,刚才可能已经被他们发现了。不过现在这个人已经落单了,跟上去,先撞死他再说!”

宫崎踩着油门跟上去,可林重却转身进了一个狭窄的弄堂。俩人无奈,只得下车,压低了帽子,一前一后跟着进去,可刚走没几步,林重居然又出来了,他似乎毫无警觉地走到一个里弄口,朝里面望了望,然后走进去。他们觉得林重应该不熟悉这个地方,于是快步跟上。远处走来一个警察,小林对宫崎说道:“我去干掉他,你在这巷口放风。”

“有警察,用刀,别用枪。”

宫崎嘱咐道。小林尾随林重钻进里弄,待越来越近的时候,掏出了刀……等在巷口的宫崎看着警察越走越远,疑惑地朝巷子里望了望,看看表嘟囔了一句,好奇地跟了进去。当他看见林重垂着头倚在靠墙的小林身上的时候,不由地松了一口气,他看了看露在林重衣服外的刀柄,笑着对小林说道:“事儿办完了,赶紧走吧!”

宫崎说完转身,却又觉得哪里不对,当他忽然明白了什么,掏出枪转过头的一刹那,却发现林重早已用枪口指着自己的脑袋。林重一枪射爆宫崎的头,又在他西服上擦着手上沾的小林的血。远处警察吹响了哨子,里弄里的人被枪声惊动,顿时变得热闹起来。林重不慌不忙地拿出手帕拭去小林的刀柄上的指纹,把帽檐压低,对着迎面而来的警察说了声‘里面有人杀人’,然后在喧嚣中离去。郑培安开着车,按着林重指的方向进了一条不长的小道,却盯着前方猛然踩下了刹车。前面的路当中横着一条缠着铁蒺藜的路障,几个穿着黑色制服的法租界巡捕在环顾四周,其中一个稍微年长的巡捕伸手示意郑培安将车停在路边。郑培安的手又不自觉地摸到了枪,但是忌惮这是法租界,又把手收了回去。几个巡捕走上前来,郑培安摇下车窗说道:“老总,我是做生意的,你看我这急着办事。”

“哟!别克车呀?小开哦!”

年长巡铺瞥了他一眼。郑培安掏出一些钱,却被年长巡捕用警棍推开:“我们也是奉命行事。下车!”

郑培安无奈地走了下来。几个巡捕将他围在墙边,二话不说就开始搜身。“诶,诶?”

郑培安见要搜身,马上摸枪,正欲拔出,却被巡捕一把抓住,于此同时,他的后脑勺也被枪口顶住了。“巡捕还带枪?”

郑培安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大叫,“你们是装的……”年长巡捕掂量着从他身上搜出的枪,不置可否地笑道:“行啊?枪牌撸子,生意人还带枪,侬以为我脑子坏了伐?”

“车里什么都没有,后备箱里好像有声音。”

一个年轻巡捕跑过来报告。年长巡捕使个眼色,后备箱被他打开了。年长巡捕过去看了一眼,眉头微微一皱,舌头顶着腮帮子用力转了一圈,看着郑培安,用枪指着他呵道:“上车!”

郑培安的眼睛被黑布层层蒙上,不知走了多久才停下,他从周围的动静判断这是郊区。那些巡捕从后备箱里将两个***搬出来,车门被打开了,冷风灌进来,一直憋着尿的郑培安不禁打了个哆嗦。“诶?你刚才不是挺聪明的吗?”

年长巡捕摘下帽子,向后捋着头发,看着被押下车的郑培安,拍着他的脖颈子问道,“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

“肯定不是日本人。”

蒙着眼的郑培安没好气地回答。“废话!”

年长巡捕骂道,随后又在他耳边小声说,“我只说一遍,记住了,我们就是红队!”

年长巡捕的“红”字刚说出口,郑培安那颗一直在胸腔里游走的心就像被绊马索绊倒似的咯噔一下,他暗骂一句:“妈了个X的!又被共党的特科截胡了,这下彻底栽了……”郑培安随后被推进了一间老旧的屋子,外面静得连声狗叫都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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