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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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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进了ICU。  乔栖没想到事态会这么严重。  而更令她从心底发寒的是, 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原来奶奶的癌细胞扩散了,血压不稳也有些时日。  怪不得之前总觉得她没精气神, 好几次脸色苍白说要休息一会儿,其实哪里是太累,估计都是在忍癌痛, 不想让家人担心。  乔育木告诉她:“那天检查完之后,你奶奶把自己关在房里谁都不见, 后来第二天一早她买了很多早点,去你家看你……”  乔栖一怔, 旋即想起温辞树出差的那个早晨, 她被奶奶的门铃声吵醒。  她问,奶奶您怎么一大早就来了。  奶奶说,就是想你了。  原来一切都是隐喻。  乔栖靠在墙边, 隔着厚厚的玻璃看向插满仪器管的奶奶,淡淡问:“所以她是不打算治了是吗?”

“她说不想浪费钱,也说太受罪了。”

乔育木说。  乔栖点了点头,然后一言不发下楼,抽烟。  她就蹲在马路一边。  夏日滚烫的风如海浪般一股股打在身上, 她指尖夹着烟, 猛吸一口,颤抖着呼出烟圈,与此同时, 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流。  不知道哭了多久。  她缓缓平复下来,抹了把眼泪, 准备回医院。  回眸才发现, 身后竟有个熟悉的人影。  看姿势, 他站了很久。  就这么一直在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注视着她。  她盯着他的眼睛,一步步朝他走过去。  到他面前停下,才问:“你怎么来了?”

“张杳在这家医院上班,他看到了你,所以……”  “哦。”

她明白了,点了点头,又问,“什么时候来的?”

“你点第一根烟的时候。”

她沉沉看向他:“那怎么不过来?”

他如她看向他那般回望着她:“你喊我的时候,我再过来。”

她轻轻一嗤:“那我要是不喊呢。”

我就在这站着,你总会喊的。  他沉默了,心里话不宜直说。  可他的眼眸却说话了。  他的目光就像是一根无形的线,拉着她一步步靠近他。  她对他笑了一下:“那就再等我一会儿吧,我饿了,一起去吃饭。”

“不要我跟着你上去?”

“嗯,我问我姐两个问题,然后就下来。”

“……好。”

乔栖独自上楼。  温辞树在原地等她。  进了电梯,才注意到广告位上还摆着没有换下来的“三七女王节”的奶粉广告。  右下角却被恶作剧般贴上了一则宣言:不要女王的虚幻王冠,要妇女的真实权利。  她竟因为这话而有点想哭,骂了句操,仰头把泪憋回去。  出了电梯,乔栖径直来到乔桥的病房。  那会儿高成彦一家人都回家了,乔育木守着奶奶,而罗怡玲守着乔桥。  乔栖推门进去的时候,罗怡玲恰好要去打水打饭。  等罗怡玲走后,乔栖坐在乔桥床沿,微笑望着她:“你现在怎么样?”

“疼呗,麻药早就散了。”

乔桥笑。  乔栖无声扯了抹笑:“我来就是想问问你,又生了个女儿,还要继续吗?”

乔桥悲戚,眼泪从眼角落下。  乔栖神色如常的替她把泪珠拭去:“坐月子,别哭,容易伤眼睛。”

乔桥却忍不住,边哭边说:“不生又能怎么办呢。”

乔栖的心凉了一片。  乔桥说:“我知道你心疼我,想让我离婚,可是妹妹,婚姻和生活都不是那么简单的,离婚就是社会关系的割席,家庭的动荡,血缘的舍弃……离婚小孩子会不幸福的,离婚了也不见得能找到更好的。”

讲到这乔桥的声音犹豫了很多,可最终还是把话说了出来:“何况现在是我生不出儿子……”  “你不要说了。”

乔栖从床上站了起来。  她自上而下俯视着乔桥,本有一肚子苦口婆心的话可以说,最后却只是一笑:“姐,我尊重你。”

她诚恳的说:“我也真心祝福你。”

说完,她转身便走,头也不回。  她会真挚的尊重乔桥的决定和命运,也真诚的祝福她能够得偿所愿。  但她不会再关心她,不会再帮助她,不会再有怜悯,正如不会再有爱护。  生而为人,总要经历许多伤口。  有些小伤小痛,咬咬牙就过去了,还有一些疼痛,注定要刮骨疗毒,有麻药还好,没有麻药,只能自己挺过去。  还有些乍看无伤大雅,实则会溃烂的暗疮,唯有剜去血肉,才能得到真正的治疗。有些人怕痛,用麻药止疼,以为麻木了伤害就不存在,却不想疮口越来越大,直到整个人生都开始变烂,散发阵阵恶臭。  乔桥甘愿做后者。  那么乔栖只能离她远一点,不想自己身上也染上臭味。  奶奶说的没错,知道情分已尽,她会放手。  坐上电梯,凝视着那句“不要女王的虚幻王冠,要妇女的真实权利”的标语,她闭上眼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心里的想法更加坚定。  走出医院,乔栖远远看到温辞树还站在那里。  他真的像一棵树一样,和路灯站在一起。  他是如此的高大、挺拔、强壮,路边的树木忠诚地护卫着长长的马路,而这棵温辞树,守护的是她。  乔栖不愿意去想爱情中的权衡利弊,拉扯较量了。  她只知道这一秒再没有人比他对她更好。  这份好不是假的,管他是同情还是别的什么呢,她只知道,她很需要这份好。  她走过去,问他:“想吃什么?”

他说:“我都行。”

她笑:“那要不就到附近吃炸串吧,我请。”

他没客气:“好。”

她说:“你不问问我跟我姐说了什么?”

温辞树本身是想说,如果你想说,不用问就会告诉我,可要是不想说,我多问不过是徒增你的烦恼。  但最终他从她的眼神里读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想了想问:“都说了什么?”

她长长的,如叹气般的“嗯”了一声,才说:“总之,这个家我待够了,除了奶奶,没什么能留住我。”

提起奶奶,她眼神骤然变得悲伤。  她很快低下头掩盖住了:“快走吧,吃完了之后换乔育木下来吃,我还要上楼去守我奶奶。”

他一怔。  她抬头,解释道:“我奶奶情况恶化了。”

他眼里的光瞬间熄灭。  心疼她的心疼。  但同时也不可避免的想到他们之间的婚姻。  她嫁给他最明面上的理由就是因为奶奶,甚至说过“如果你爸妈不喜欢我,等我奶奶没了,咱们离了就是”这种话。  如果奶奶真的没了,她会做什么决定呢?  想到这些,他就觉得喘不过气。  好在奶奶最终还是平安醒过来了,纵使医生宣告,奶奶仅剩两个月的寿命。  但至少奶奶活着,还能看到天空,闻到花香,还能和家人闲坐,感受灯火可亲。  出院那天,奶奶忽然把大家都叫到家里来,她宣布了一件大事——她要出去旅游。  这个决定无论是之于她的身体还是之于她的年龄,都未免太疯狂了,此话一出,便遭到了乔育木和罗怡玲的强烈反对。  奶奶似是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她浅浅笑了,耐心解释道:“我和你爸一直希望等儿女都成家,我们都退休之后,好好游山玩水,没想到临了了,你爸却瘫痪近十年,没能好好见识一下祖国的大好河山一直是我和你爸的遗憾,眼下我也没几天好活了,你就不能答应我吗。”

这番话字字恳切,却没能改变乔育木的决定。  最终乔栖站出来:“奶奶,你想去哪,我带你去。”

奶奶却摇头:“我想和我的儿子,我的丈夫,我们一家三口去。”

乔栖闻言,看了眼乔育木。  乔育木满脸痛苦,明显难过、纠结又无力。  乔栖想了想,走过去郑重的喊了一声“爸”。  等乔育木看向她的眼睛。  她才说:“你带她去吧,没人希望人生到头还是带着遗憾的。”

她说:“孝顺孝顺,只有孝没有顺,算不上孝顺。”

她还说:“你不要行让自己安心的孝道,要行让老人觉得安心的孝道。”

乔育木深深的看着这个在他眼里一向乖戾胡闹的女儿,他始终认为她是肤浅的,没有深度的,他对她全部的印象都是忤逆不孝,不自爱自强。  可她说出的这一番话,却莫名让他无地自容。  他在她坚定的眼神中败下阵来。  最终被劝服了。  乔育木决定明天就带奶奶启程,第一站是草原。  乔栖放心了,于是转身对温辞树说:“走吧。”

罗怡玲问:“你们不在家吃晚饭吗。”

乔栖摇头:“不了。”

温辞树在身后握住了她的手,说:“我们走。”

她对他一笑,心里莫名其妙觉得安定。  她以为他会带她回家。  但他没有。  他开车带她去了造极山,把车开到半山腰,然后看万家灯火。  山间晚风凉,他们坐到车顶上,他用身子给她挡风。  乔栖问他:“带我来这种地方,怎么,是想酝酿酝酿来安慰我吗?”

他摇头:“我不是想安慰你。”

她看着他。  他语气平平:“我是在给你时间自己安慰自己。”

乔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连呼吸都顿了顿。  乔栖感觉自己要输了。  何平那个鬼赌约,她好像真的要输了,她为此沉默下来。  静默了好一会儿。  温辞树忽然问出声:“你能给我讲讲你的家庭吗。”

这话他想说很久了,从撞见她被乔育木破口大骂的时候,他就想问,只是一直没找到时机。  乔栖没想到他会关心这个,愣了愣才说:“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乔育木想生儿子,可我偏偏是女儿,为了继续生三胎,也为了躲计划生育,他们就把我送到舅舅家了。”

“我舅这个人,从小就没怎么吃过苦,我妈和我姥姥姥爷都疼他,他反倒不知足,年轻时候经常穿个喇叭裤到处晃荡,给个流氓似的,只知道花钱喝酒泡迪厅,什么正事也不干。结婚之后还经常打老婆孩子,我小学毕业那年,舅妈实在被打的受不了了,就和他离婚了,从那之后那个家里就只剩我一个被虐待的人。”

本想长话短说,但记忆的峡口一旦打开,想说的话就变得滔滔不绝。  “我舅打人特别狠,你被拧过大腿里侧的肉吗,那真是疼的好几秒都哭不出来。有时候他还喜欢吓唬我,让我给他洗脚,故意在洗脚盆里踩水,崩我一脸……妈的,所以他活该早死,我高三那年,他酒驾出车祸被人撞得全身骨头都快碎完了,但没当场死亡,硬是到医院被抢救了好几个小时才咽气,走得很痛苦。”

乔栖的声音很低很平,讲到舅舅的结局她才露出了一丝快意的感受,温辞树静静听着,眼眸越来越黯。  “你知道我最恨乔育木罗怡玲什么吗?”

乔栖忽然转脸问他。  温辞树眼眸沉沉的,示意她说下去。  乔栖眼里流露出很深的恨意:“小时候每次挨打,我想回家,他们都要我体谅大人的苦心,乔育木害怕超生会让他升不了职,那几年为了给爷爷治病家里也花了不少钱,实在无法再抚养一个孩子,所以每次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觉得舅舅凶点就凶点,反正都是亲戚,不可能害我,奢望我能自己捱过去。”

开始的时候她的确一直在忍耐,后来发现忍字头上那把刀,刀的只有自己,就干脆把利刃对准伤害她的人。  可讲到这部分的时候乔栖停顿很久。  或许是接下来的话很难说出口吧。  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才说:“我上初中之后开始叛逆,我舅那时候不太能管得了我了,也因为我开始不怎么回家了,都住酸琪家。结果中考之前,他喝多了,差点把我……”  温辞树握紧了拳,心也一紧。  乔栖很快说:“当然他没得逞,但那次之后我说什么也不住他家了,乔育木他们本来还犹犹豫豫的,是我奶奶在家里又摔碟子又砸碗的,闹得天翻地覆,他们这才同意把我接回去。”

“你奶奶很疼你。”

温辞树插了一嘴。  乔栖点头:“是啊。”

她回忆到奶奶,讲话变慢了很多:“我奶奶一直很愧疚,怨自己没能照顾好我,但我知道她不容易,当时爷爷瘫痪,奶奶怕拖累儿女,自己一个人照顾爷爷,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回家之后,还差点被送戒网瘾学校呢,因为乔育木他们觉得我就是个女混混,我不想去嘛,就闹绝食抗议,但没管用,后来是奶奶扬言‘你们前脚把小乔送走,我后脚就上吊’,才让他们改变主意。”

这就是她的童年和少年。  别人的家是一座房子,她的家是一片贫瘠的废墟。  “过去的种种,已经伤不到我,可依旧是我的伤。”

乔栖自嘲一笑。  这话温辞树听着太诛心了,他很想很想抱住她。  可她很快又说:“再说说我姐和我弟吧。嗯……这么说吧,我们家三个孩子,大姐从小就被教育成一个要对所有人都好的老大,弟弟从小就被宠成了一个有点自私但没什么坏心眼的老小,我就是那个最容易被无视,为家庭牺牲理所应当的老二。”

“但为家庭牺牲这件事我做的不够好,被迫在舅舅家生活,我已经失去了父爱和母爱,其他的牺牲,我都不愿意再做了。反倒是我大姐,把最后一块排骨让给弟弟,赚得第一笔钱会给妹妹买裙子,按照父母的安排结婚……你说这些是牺牲吗,我不知道,因为我大姐好像不觉得是。”

温辞树认真听着,不曾出言打断她。  她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不想了,反正现在奶奶没了,我也不会再回那个家了。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他们照样能享受天伦之乐,我算什么呢。”

温辞树听罢久久无言。  乔栖倒是早已释怀了的样子:“这时候不该有个暖心的抱抱吗?”

话还没落。  他已把她揽进怀里。  乔栖怔了怔,随后紧紧闭上眼,让自己沉沦在这份安全感里。  然后,在山风的抚摸里,在山树的注视下,她在他怀里看了一夜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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