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节研究梦境会滑向唯心主义，可研究睡眠却是典型的唯物主义。肖西光平时的职务便是心理学院睡眠研究室的副主任。那间屋子里，以特制的“感觉剥夺睡眠椅”（注三）为中心，摆满了仪器设备。肖西光和他的同事们检测着睡眠者的脑波和肌电反应，绘出一张张非几年专业功夫不能读懂的图谱，再写出一份份非核心圈的同事不能看明白的实验报告。这些研究有助于对睡眠生理机制的深入了解，有助于同事们和自己评上更高级的职称，有助于过去的系主任，现在的学院院长官升一级。但这些都让肖西光打不起精神来，因为它们不过是在重复巴甫洛夫那代前辈留下的老课题而已。过了几天，王明杰又打电话找到肖西光：“哥们，光请一顿饭够不上答谢。我这里有个机会应该很适合你。”

“哦？”

肖西光不大相信王明杰会找到适合自己的工作机会：“推销保险还是倒房地产？”

“放心，就是用你的专业知识。最近生物股涨势很好。我们风险投资公司找到了一家很有潜力的企业，叫作绿色生命公司，专门研究生物制药。他们在研制安眠药的生物制剂……”“真有研究这个课题的公司？”

肖西光喜出望外。从利眠宁到氯硝安定，安眠药一向都是化学制剂，毒副作用大，会产生药物依赖。如果能研究出纯生物制剂来，市场前景可想而知。“你告诉我，他们的研究方向是什么？”

“我也不大懂。据说是从中非的几种植物里提取吧。我想你在那里有用武之地，怎么，难道你有更好的主意？”

“是的。我的研究方向更好，但在学院里一直申报不上去。我马上去找你，你叫能拍板的人。”

当年晚上，他们就在恒北风险投资公司总部碰了头。肖西光打开笔记本电脑，一边展示着文档，一边连珠炮式地解释自己的设想。看得出，这个设想在他心里已经蕴育多年，此番象开闸之水一样滔滔不绝。“最好的生物安眠药根本不用在外面寻找，我们自己体内就有。众所周知，胎儿在母体内一直处在深度睡眠中。以前心理学家认为，那是由于胎儿的感觉系统被封闭了，得不到足够的外界刺激。但现在学术界已经能用微型摄影机或者监听装置来探测宫子内环境，发现那里并不缺乏各种视听刺激。胎儿之所以熟睡到诞生，还因为母体分泌了某种可以催眠的生物递质。但是一直没有人来寻找过这种成份。”

“它很容易找到吗？”

王明杰一开口便指向实际问题。“不容易。但据我手头的资料，根本没有人系统地寻找过它。所以也谈不上容易不容易。它应该存在于胎盘或者羊水中，原料很多。将来可能会研制出一种类似胎盘素的药物吧。”

“不错！”

王明杰立刻从商业角度反应了过来：“以后，它将是面向精英人群的顶级安眠药。和化学制剂的普通安眠药区分开来，后者面向普通消费者。多好的市场细分啊，我甚至连广告词都想出来了：来吧，让你象胎儿那样甜睡！”

肖西光不懂什么市场细分。但只要能够让这项梦寐以求的研究起步，他愿意认同任何梦想。很快，肖西光在心理学院请了长假，来到绿色生命药研公司。这些由风险投资公司资助的小型企业与其说是公司，不如说就是一个个研发小组。发起人拿来一个课题，召集一批同道共同研究。大家一损俱损，一荣俱荣。项目成果出来以前，这种企业只消耗无产出。支撑大家的只有对未来的憧憬，再有就是风险投资公司的金钱了。一般投向这类企业的“风投”，十笔里也就有一笔赚钱。但却足够赚出抵消那九笔投资的亏损。在王明杰的主持下，绿色生命药研公司以肖西光为主，又成立了一个课题组，专攻胎内催眠物质的寻找和提取。四节一百年前，生理学家刚开始研究心理现象时，他们把一根根电极插入人的中枢或者外周神经系统，检测到的自然是生物电流。于是他们以为，“灵魂”便是神经细胞间奔腾的电流。这个观点不仅成为学界共识，也早就成了一般大众的常识。但公众不知道的是，后来又有一批化学家投入了“灵魂”研究的战场。他们认为，信息是通过化学物质在细胞间传来导去的。沿着这个方向，一种种“神经递质”被发现了出来：内腓肽、乙酰胆碱、儿茶酚胺、去甲肾上腺素……人体“神经递质”的家谱中居然列出了上千个成员。高峰时期，每个月都有一种新递质被世界某个角落的学者发现出来。于是，在专家的眼里，心理活动便从电子的流动，变成了电流和化学反应的结合体。而这上千种递质中，与睡眠有关的就是三十多种。为了保证能一一提练和检测这些神经递质，肖西光咬了咬牙，开列了五百万美元的初步预算。他平时要为争取几万人民币经费死许多脑细胞，这笔钱已经达到了想象力的上限。没想到，王明杰居然给他拨了一千万美元。“你一看就是穷惯了的人。要知道，真能找到一种新药上市，一千万美元的成本微不足道！我了解你的人品和能力，这些钱都由你安排吧！”

天助自助者。三个月后，他们提练过四十五吨孕妇尿液，七百公斤羊水，七百只胎盘，并且从实验室里扔掉一千五百只实验白鼠和四十只猴子的尸体。肖西光课题小组检测到第十二种目标递质——类环氧丙嘧啶，发现它就是促使胎儿睡眠的物质。大自然再一次显示了设计者的伟大。这种物质不仅男性体内全无，便是在女性体内，也只是在孕期才激增。它被发现已经有二十年了，这一次才知道它的真实用途——催眠胎儿！这天，肖西光小心翼翼地拿着一只试管，向王明杰等人汇报成绩。那里面装着十毫克类环氧丙嘧啶白色结晶体。不凑到近前，肉眼几乎看不到。那个时候肖西光想到了居里夫妇。当年他们象进城民工一样天天去熬沥青。时代真是不同了。“百分之九十九点五的实验数据都已经证明，它就是孕妇体内产生的催眠物质。”

“好的。根据事先签好的协议，这个发现的知识产权属于公司，你先不要把它发表在学术刊物上。”

王明杰提醒道。“没问题老朋友，我不图那些虚名。”

王明杰虽然是金融专业出身，但这段时间来天天浸淫于生物制药项目，竟然也成了半个专家。“OK！不过，这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发现这种递质的功能还不等于就可以制成药物投放市场。下面的临床实验工作更漫长。我们准备在这个项目上再砸一个亿，过临床实验的关。董事会决定仍然由你负责花这笔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