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孟潇独自驾车前往旗袍店，本来梁钟绰说了来接她，但他临时有事，要晚点再来。孟潇倒是无所谓，反正给了地址，和对方也接洽好，梁钟绰来不来都没什么关系。那是一栋商务大楼的第二十八层，因为太过现代化，孟潇觉得毫无氛围，她还以为会在哪条江南小巷。等电梯的时候，身边还站着另一个人，穿着绸白的金线唐装，长发用丝绦捆住，面容颇为秀气，只是眼神有些痴呆……或者说高冷。电梯到了，里面的人出来后，孟潇伸手去摁亮着红光的二十八键，摁完，才发现那个唐装男人手伸出去又退回。也是二十八？这么巧？疑惑的瞅了他一眼，他也淡漠的看回来。“孟潇？”

“嗯？”

孟潇左右看了看，讶然指着自己，“你认识我？”

“仲景缇。”

“你就是……就是我待会儿要见的那位旗袍师傅？”

“嗯。”

仲景缇点了点头，双手拢在袖中，很有一番姿态。孟潇其实挺讨厌这种做作的人，看上去不食人间烟火，刮钱的时候比谁都狠，而且还不准人说。不过这个人倒是挺自然的，让人觉得很舒服。在仲景缇的带领下，孟潇出了电梯，进了他的旗袍店。不能说是店，因为完全没有正在售卖东西的迹象，说是工作室会更恰当一点。壁纸是山水画……孟潇本以为是这样，结果走近一看，居然是真正的画轴，巨型的那种。天……居然用来贴墙……不过不贴墙的话，好像这么大的画也找不到地方安放。“梁钟绰说会迟一些过来。”

孟潇想起，说道。“结婚了还叫全名？”

仲景缇倒了一杯茶给她，低着眉头。孟潇怔了片刻，赶紧说：“习惯了，我们独处的时候还是挺亲密的。”

仲景缇示意她坐在沙发上，自己也随意的坐下来，说：“撒谎是无意义的，我参加了梁钟绰的婚礼，两次。”

孟潇咬着唇，端起小瓷杯，轻轻的抿过去。反正，全世界都当她是个笑话，这段时间早习惯了。“像你这种女人，为什么会答应这种婚姻？”

“仲先生，你的职业并不是记者吧？”

对于不想回答的问题，孟潇从不会有耐心。仲景缇点点头，起身说：“冒犯了，现在开始量尺寸。”

虽然对话不太愉快，但仲景缇工作起来还是很有礼貌很绅士的，温声细语，就像南方的槐蜜。拿出大大堆叫不出名字的器具，有手工的，有电子的，好像要把她的脂肪厚度也计量下来似得。选式样的时候，孟潇本以为会有一本大本子，结果是用一个内部软件去搜索。“传统只有与时俱进才能焕发生命力，否则就会被历史的车轮碾碎。”

仲景缇见她讶异，淡淡的解释道。“仲先生是家传手艺？”

她要做的事基本结束，所以有闲心来发散自己的好奇。“七代了，本来在上海，爷爷去世后，奶奶带着家父来到楠城。”

“你奶奶是楠城人？”

“不，她的情夫是楠城人，两个人后来结了婚。”

哇，信息量爆炸。孟潇强忍住去八卦的冲动。见时间不早，便告辞了。“梁钟绰，始终没来。”

仲景缇哪壶不开提哪壶。孟潇轻轻的厉声反问：“仲先生，你就这么需要别人的愤懑来作为自己的养料？”

音量不大，杀气十足。仲景缇叹了口气。“作为初中同学，稍微关心你一下，就这么令人难以接受吗？”

“诶？”

“一年同班，两年在隔壁班……就对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孟潇不好意思的撇开头，学生时代，她满脑子都是学习和梁钟绰，连自己的班主任都不太熟悉。“你记性真好。”

她尴尬笑道。“因为从来没有忘记。”

唔……孟潇诧然望着他。什么意思？这人暗恋自己？“毕竟像你这种会带着两米高抱枕上学的女人，三十年难得一见。”

孟潇满头黑线。她的确挺疯的，但是反正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放只玩具熊在那里怎么了？还能增加安全感，提高注意力呢！而且这只熊也只待了两个星期，之后被不知名的王八蛋踩了几脚，就被她扔了。“缘分真奇妙，没想到会以这种形势重逢。”

孟潇感慨道。虽然她完全没有想起任何有关仲景缇的记忆。“缘分……”仲景缇喃喃这两个字，笑了笑。等到孟潇驾车回公司的时候，梁钟绰才打电话说他快到了。“你原路返回吧，我这边已经结束了。”

孟潇滑动放置在托架上的手机，轻轻说道。“结束了？这么快？”

“仲先生的业务水平很高，自然花不了多少时间。”

“那他有没有说什么时间完工？”

“大概十五天，在日夜不休，同时有十几个师傅协助的情况下。”

“嗯，大概是他的极限速度了。”

“会不会太赶了？”

孟潇想了想仲景缇虚弱的小身板，感觉让他太过劳累，对他的寿命会有影响。“景缇是这样的，在订单没有完成前根本睡不着觉，所以他很少接单。”

“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

“差不多。”

梁钟绰笑着说：“你在哪？我来接你，一起去吃饭吧？”

“不了，我也开着车呢，改天吧。”

“拒绝的这么爽快？”

“因为对你再也不抱期望了。”

“我做了什么吗？”

“不，只是我又聪明了一点。”

关掉手机，孟潇的确觉得自己成长了，居然能抵挡住梁钟绰的邀请。终于，她要从这个人身上毕业了吗？十五天后，孟潇拿到了专属于自己的旗袍，与每一寸肌肤都相贴合的那种，而不是用着别人的尺寸。没有见到仲景缇，听说他要大睡三天，孟潇很怀疑这种生活的健康程度——真的会折寿吧？战袍准备好了，再过了几天，梁钟绰便直接带她前往北京。坐在飞机的头等舱里，孟潇翻看财经杂志，对那些风格迥异的文章，或是赞赏，或是批评。“这么好看吗？”

梁钟绰意外于她的兴致勃勃。“不，乱七八糟。”

孟潇合上杂志，认真的望着梁钟绰：“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说。”

“为什么你这个人时冷时热，忽冷忽热？”

“在你看来是这样的吗？”

梁钟绰有些惊讶，看来他自己倒是不这么觉得。孟潇用力点头。“可能，是因为我比较感性吧？”

“你在客户面前也这样？不会显得很精分吗？”

“不，我只在亲近的人面前展示这一面。”

“哇，我可以拒绝这份殊荣吗？”

“货到付款，拒绝退还。”

两人相视而笑。无聊的扯皮之后，孟潇有些累了，便呆望着舷窗外的高云。仿佛一座座圣洁的天堂山，在撞响玄妙的钟声，世界在这里显得无比广阔，也无比空洞。阳光踩在云上，熠熠生辉，太平洋吹过来的暖风绵软无力，吹出了一曲浅吟低唱。她坐过很多次飞机，但除了儿时与父母一起的兴奋旅行，其他时候便再无意趣去观察。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云而已，不过是每天都会昂扬在头顶，伸长双手，也永远触不到的，云，而已。酒店是五星级的，从靠近它方圆一百米，自己的手和脑袋把成了多余，因为工作人员会事无巨细的安排好。就算有什么疑问，梁钟绰也会处理，孟潇清楚自己这次作为一个“花瓶”的职责，也乐于偶尔卸下辛勤，让自己放松下来。躺在床上，意识渐渐坠入黑色的梦海。沉下去，再沉下去。醒来后，发觉身体很重，而且动不了。睁开眼睛，意识到自己被梁钟绰紧紧的抱住，四肢契合，心跳相应。好温暖，就像阳光晒过后的棉被，就像风雪大作时房间里的火炉。一动不动的，不知如何是好。这份温柔和温暖来的太突然。天已经黑了，宴会是明天开始，所以继续睡也无妨……孟潇抬眼，望着他英俊的眉眼，悄悄的，吻了吻他柔软的唇瓣。然后小心翼翼的退身出来，披上外套，拿上手机，出去吹吹风让自己冷静一下。酒店很大，各种娱乐设施一应俱全，她先去做了个spa，闻着香氛睡了个回笼觉，然后又四处闲逛。快十二点了……该回去吗？可她现在是绝对睡不着的。心绪紊乱的迈步。咔嚓，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蹙眉，弯下身子想要细看。“唉，提心吊胆一整天，最后还是没逃过这一劫。”

很有磁性的男人声音在头顶响起，孟潇抬头，被吊灯闪了一下眼睛，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这位小姐，你是被我帅哭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