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cut！这条过了，吃完午饭开始下一场。”

随着导演一声令下，刚刚还剑拔弩张的一群人表情一松，说说笑笑地向着剧务所在的方向走去。这是一个小成本古装电视剧的剧组，用的是毫无新意的狗血剧本，最高目标也不过是在观众看完忘记之前，能多骗点点击罢了。为了缩减开支，用的也都是三四线甚至十八线的小演员。但即便如此，这个剧组里的人，也是被划分了三六九等的。现在正值午休期间，能上桌吃饭的，只有剧务人员和有露脸角色的演员。好在剧本里戏份多的也就那么几个人，桌子虽然小，倒也挤得下。至于那些演无名小卒甚至都露不了正脸的群众演员们，领个盒饭自己找个不碍事的地方吃就行了。所有的剧组都是这样的，也没人会觉得这种等级差异有什么不对。适者生存，强者为王，在竞争激烈的娱乐圈，这道理显得尤为突出。能站在娱乐圈这个金字塔顶端的，永远是少数人。在这里，机遇，比实力更重要。那些出名的人，要么有着强大的背景，要么有着非凡的运气，要么有着贵人的扶持。可云舒遥什么都没有，她所能依仗的，只有她自己。前世她能成功，现在也不过是从头再来罢了。“你今天的状态真好啊，对戏的时候我完全是跟着你的节奏走的呢。”

“你也不差嘛，比起刚毕业时熟练多了。刚才你那场戏的张力真强，我都感觉你是真的想扑过来撕了我了。”

“啊哈哈哈哈……”主演们之间永远少不了虚情假意的夸赞和夹枪带棒的试探，而有竞争的地方，也永远少不了捧高踩低。“说起来，毕竟我们都是师承一个派系的，可算是同门姐妹呢。日后若是谁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姐妹们啊。”

“这是自然，咱们要是有个机遇，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红起来了呢，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毕业汇演时我就知道，姐妹们可都非池中物。不像某些人，连学都没上过，一辈子也只能混吃等死了。”

一句意有所指的话语横插过来，将话头引到了另一个方向。“哟呵，连学都不上就来混娱乐圈，这是有多大的自信啊？”

“这年头，不学学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不读读布莱希特，好意思说自己是当演员的吗？”

“谁知道呢。”

那个语气薄凉的女人坐在人群中，穿着一身唯恐别人不知道她是主角的艳丽服装，满脸嘲讽地瞥了她斜对面角落里的云舒遥一眼。云舒遥面无表情，充耳不闻，专心吃着手中的盒饭。这些话，她早已经听习惯了。刚刚对她出言讽刺的人，是剧组出演女一号的三线女演员——顾晴，也是她的表姐。她前世完全没打算来这个剧组的原因，就是知道顾晴是主演。原本云舒遥能拿个小角色的，就是因为顾晴从中作梗，她在这个剧组只能跑个龙套。说起来，云舒遥连高中都没能上完，也是拜顾晴一家所赐。云舒遥父母早逝，留给她的那些遗产全被舅舅一家以“孩子还小不具备财产掌控能力”为借口占据。舅舅一家为了遗产才收容云舒遥，平日对她很是苛待，她刚一满18岁，舅舅一家便将她赶出家门，侵吞了她母亲的遗产并拒绝提供抚养费。“你父母那点遗产也就够养你到成年的。照顾你这么多年，我们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你现在已经是成年人了，自己养活自己吧。”

舅舅一家将她赶出家门时如此说道。其实舅舅家在云舒遥身上那苛刻的花销，怎么可能用光遗产？最多也就用掉了十之一二，他们这么说，不过是依仗着云舒遥孤苦无依，看她好欺负罢了。那一年，她刚升上高三，若是要上学备战高考，便完全没有多余的时间养活自己。被迫为了生计辍学，在与一众本科生、研究生的竞争下，云舒遥只能去做没有入行门槛的群演，一做就是三年。舅舅家的表姐是表演系毕业的，两人在同一个剧组的情况时有发生，表姐也常常打压云舒遥，从中寻找优越感，以此为乐。以前她心中还会有些波澜，而现在，她已经学会不把有限的情感，浪费在这种小人身上了。“呵啊~”顾晴打了个哈欠，状似不经意地对身边的人抱怨了一句：“这天气越来越热了，一到下午就犯困。”

“可不是吗，春困秋乏夏打盹，今天晚上看样子是要下雨，闷的要命。现在赶进度都没个午睡时间，真担心影响下午发挥状态啊。”

旁边的人很给面子地应和道。顾晴挑眉一笑，指了指云舒遥的方向：“哎，那边那个人，说你呢，去给我们泡杯茶。”

云曦抬眼瞟了顾晴一眼，垂下眼睑继续吃手里的盒饭。“聋了？没听见我说话吗？真是没点眼力见，什么时候剧组里的小群演都这么傲了？还支使不动你了是不是？”

顾晴不依不饶，目标直指云舒遥，手指敲着桌子发出催促的“哒哒”声。身边的群演推了推云舒遥，她咽下了嘴里的饭菜，无奈地放下没吃完的盒饭，面无表情地走去茶水间，给主演们泡茶。“嘁。假清高。”

顾晴不屑地横了云舒遥的背影一眼，叫住了保洁人员，对她指了指云舒遥那盒还剩小半盒的盒饭：“麻烦帮忙把垃圾收拾一下。这人呐，没素质起来真可怕，一点自觉性都没有。”

云舒遥端着一个托盘回来，上面的几杯茉莉花茶飘着淡淡的清香。路过自己位置时，云舒遥瞟了一眼，果不其然，自己的盒饭已经被收走了。她在心中叹了口气，默默摇了摇头。还是这老一套。顾晴在每个剧组里都要来这么几次，将吃饭的自己找借口支使出去，一点新意都没有。可即使再没新意的手段，也成功地让她好几次吃不饱饭。云舒遥缓缓深呼吸，脚下步伐不变，将咖啡端了过去，放在桌子上。顾晴没给云舒遥正眼，对着她的方向伸出左手。当云舒遥拿起一杯茶送到顾晴手中时，顾晴手一偏，这杯茶便滑落下去，洒了云舒遥一身。“嘶……”“哎呀！”

顾晴的尖叫声完全压过了云舒遥的抽气声，她反而恶人先告状起来：“你是想烫死我吗？真是心肠歹毒！要不是我闪得快，被你弄脏了衣服今天的戏还拍不拍了？”

云舒遥看着自己身上的茶渍，皱了皱眉头。得，少不了又要挨导演和剧务的一顿骂了。“你没事吧？”

一直在片场另一端的黎陌见有异动，赶过来时，只来得及看见顾晴等人离开的背影，和一身污渍站在原地的云舒遥。深知顾晴是个什么德行，黎陌低咒一声，满脸担忧地检查云舒遥有没有受伤。云舒遥有些感动地安慰道：“别担心，我没事，就是这衣服恐怕得洗一下了。”

“洗衣服不是什么大事，可你下午不是还有戏份吗？剧组一没烘干机二没备用服装的，你的戏可怎么办？”

“喏，看来她为了刁难我，还是动了脑子的嘛。”

云舒遥耸耸肩，突然话题一转：“话说你的戏份明后天就能杀青了吧？”

“是啊。怎么了？”

“能帮我查个事情吗？”

云舒遥压低了声音，将夏老剧本遗作的事情娓娓道来。黎陌是计算机系的高材生，尽管肄业来混娱乐圈，但那是因为觉得大学老师讲的东西太浅显了，听那种课简直浪费生命。既然云舒遥有求，又在自己能力范围内，黎陌自然一口答应下来。整个一下午，就在云舒遥洗衣服晾衣服，其他人正常拍戏中度过了。好在云舒遥今天下午的戏份只是个室内的单人镜头，等到衣服干了，下午的戏结束时补个镜头就好。俯身跪拜，说台词，起身告退，所有动作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即使是这种对演员来说最困难的长镜头，一镜到底从表现到走位的毫无破绽。导演紧紧盯着回放，却一点错都挑不出来，只能悻悻地让云舒遥下工赶快回去。云舒遥临走前向剧组鞠躬道歉：“对不起，耽误大家时间了。谢谢导演，谢谢摄像大哥。”

导演一腔火气瞬间又憋了回去，只挤出一句：“戏服是剧组公共财务，不许有下次了。”

就挥挥手表示这事过去了。换好衣服出门时，天色已经全黑，大雨倾盆而下，原本就黑暗的巷道里视线愈发不佳。云舒遥艰难地撑着伞，深一脚浅一脚地淌水走着，脚步有些急促。转弯时，突然间脚底一个打滑，云舒遥身体向一旁栽去。她想扶住身边最近的东西保持身体平衡，却不料一伸手，直接推翻了旁边的一摞铁皮箱。“哎呀——”“啊——”一声惊呼和一声痛呼同时响起。伞脱手掉到了一边，雨水瞬间将云舒遥淋透。一个满含痛苦的声音从云舒遥身下响起：“麻烦先起来好吗？你压到我了。”

云舒遥连忙起身，口中连连道歉。地上的人没有起来，而是挣扎了几下后对云舒遥开口：“帮个忙，我好像被压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