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子殿下……”那天，也许是由于受到与那名为阿莱娜少女离别的氛围影响，蕾娜少有地主动叫住了那位少年。“嗯？怎么了吗？蕾娜姐姐。”

少年依旧是那样沉稳，就好像冬日黄昏的太阳，温暖却不刺目，让人无端升起一种宁静的安心。即使是被突然叫住，他也没有责怪少女的无礼，大概根本没有对蕾娜身为下人却叫住主人的这份僭越感到不满。但是少年的亲善并没有抹去蕾娜内心的不安。这段时间她在最近的距离亲眼见证这位少年的成长，从那还略显懵懂的孩子成为一位连傲慢的有翼族族长都为之敬畏的圣子，她知道在那奇迹般成长的背后有多少难以言明的努力和艰辛。也正是因为看到这位少年奋斗的背影，她才更感到迷茫。“抱歉，原谅我的无礼提问。”

她终究开口道。“阿莱娜拥有不俗的魔法天赋，但是家境算不上优越。在您看来，她能实现那个成为杰出魔法师的梦想么？”

眼前的少年眨了眨眼睛，低下头思索了一会，轻轻地摇了摇头。“蕾娜小姐，也许我接下来的回答会让你感到失望。但是即使如此，面对你真心的提问，那我也不得不告诉你我的真实想法。世间从古至今并不缺少拥有杰出魔法天赋的人，实际上在教廷的最高学府女神之庭中，拥有同样甚至更高天赋的人不可胜数。”

“天赋是不能成为为某种事业梦想奋斗终生的理由，热爱也是。现实的无奈并没有简单到那么轻易能够被这些东西改变。”

少年残酷的话语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通透，刺痛着蕾娜遮掩的心虚。“从理性角度来看，每个人从出生的瞬间就已经决定了其此生的上限和下限，从某种角度来说甚至算是决定了人生。在这之中活动或许才是最好的安排。”

“当然我是不会认可这种残酷的安排的……诶？蕾娜小姐，你在听么？”

“啊什么？”

少女从思维的自我放逐中解脱出来，才发现自己竟然放肆到无视了圣子之后的发言。“对，对不起圣子殿下，我刚刚走神了，真的很抱歉！”

“没事，我说的也只是我个人的见解，并不一定对。”

少年倒是丝毫不在意，“你不用太把我的想法当回事，每件事从各角度都会有各个结论，关于梦想和现实这一宏大论题本身就是需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蕾娜小姐，请不要钻牛角尖。”

……可是，真的能不钻牛角尖么？与圣子殿下分别后，蕾娜脑中不断闪过那段对话。其实或许在问这个问题时，自己就已经知道了答案，但仍然希望能从那位睿智的少年口中得到另一种解答，来缓解内心的不安。她寄希望利用圣子的智慧给自己一个心安，但是既然是智慧的化身，圣子所说的答案又怎么可能会不切实际，给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蕾娜静静躺在床上，窗外星空恰似当初刚刚进入圣玛丽亚教会学院时候那般璀璨，但是床上的少女心境却再无那样雀跃。木质书桌上被清理的干干净净，唯有一封褶皱的信封被放在桌角，被月光照耀。我已经十七岁了，已经没有办法了吧。蕾娜扭头望向那封信封，脑海里涌现的是父母的请求和道歉。也许真的该离开这里，回到自己的人生轨道了……*******************************************************************************离开圣子宅邸的那天傍晚下着小雨，塞巴斯把蕾娜的行李送上马车。“事到如今我不会再问你是否坚持要离去，不过卡莉娅，你真的不打算和任何人道别么？”

淅淅沥沥的雨总让人无端感到孤寂，蕾娜抬头看了一眼这座豪华的宅邸，虽然不过短短三年的工作，刚开始也由于平民身份受到不少刁难，但是现在决心离开的时候，脑子里却只记得一些平凡又幸福的小事。“不用了塞巴斯先生。安妮和萨福前辈在的话，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那么坚决地离开。”

蕾娜坐上马车，向塞巴斯点头微笑，“而圣子殿下那么忙，没必要为一位普通女仆的离开而打扰他。”

“他会很难过的。”

塞巴斯叹气。“因为他本质上是个温柔又善良的孩子，任何人离开他都会很难过。”

蕾娜看向城堡中那个熟悉的房间，窗户透着橙色灯光，想来房间的主人又在钻研着什么。“但是我不能再给殿下添麻烦。这可能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吧。”

“……蕾娜·卡莉娅，你是一位优秀的女仆。”

塞巴斯站在雨中，向车上的蕾娜行礼，“感谢你这么多年的工作。如果未来遇到任何麻烦，请不要顾虑，这里的大门依然会为你打开。”

“谢谢您，塞巴斯先生。”

马车慢悠悠踏上旅程，逐渐消失在雾色笼罩的森林之中。少女在摇摆中终究下定决心，做出了一个可能将影响自己一生的决定，但是即便如此，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这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夜晚，而这场不为人知的离别也并没有引起任何波澜。*******************************************************************************“姐姐！今天能陪我玩嘛？”

从房间走出来的蕾娜笑眯眯抱起正死死抱住自己大腿不放的小女孩。一旁正在做早餐的母亲责怪道：“杰西卡，不要太缠着姐姐了，过来吃饭！”

“好！”

被蕾娜抱在怀里的金发小女孩非常精神地回答道，“姐姐也一起去！”

“当然啦。”

蕾娜顺手把杰西卡刚睡醒乱糟糟的头发抚直，抱着妹妹走到门口，“爸爸，吃饭了。”

“来了来了。”

正在打理果树的父亲用衣袖擦了擦汗，往屋内走来。“啊爸爸好脏。”

杰西卡嫌弃地扭过头，往蕾娜怀里蹭了蹭，“姐姐就好香。”

“孩子他妈，杰西卡果然是姐姐一来就不要爸爸了……”父亲看起来深受打击，只能向正在端餐的母亲哭诉。“谁让你大早上就不见人影，光顾着去折腾你那破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村外那头魔狼叼走了呢。”

母亲丝毫不同情，刻薄的样子惹得杰西卡哈哈笑起来。“脏兮兮的，快去换件衣服，否则别想上桌。”

“这，这可是圣子殿下发明的新品种果树，据说能够长出非常甜的黄色水果……”钻回房间换衣服的父亲声音模糊不清，“等着吧，你们现在嫌弃，到时候长出果子来，杰西卡肯定会崇拜爸爸的！”

“那厉害的也是圣子殿下嘛，又不是爸爸，对吧姐姐！”

杰西卡嘿嘿笑着搂住姐姐问道。“嗯？啊，是的，杰西卡真聪明。”

蕾娜把杰西卡放到椅子上，小女孩看着餐桌不断晃着两条小短腿，“对吧对吧，圣子殿下就是最厉害的。土豆能填饱肚子又香又糯，还有还有超——级——好吃的蛋糕！”

“我们家杰西卡是圣子殿下的信徒呢，不知道说了多少次要嫁给圣子大人。”

母亲给杰西卡倒了一碗浓汤，杰西卡双手捧着碗害羞地笑了笑，“杰西卡吃过蛋糕和土豆？”

蕾娜有些惊讶。“土豆已经是各国农民必不可少的作物了哦蕾娜。穷人用它填饱肚子，富人用它琢磨新菜谱。”

父亲换好衣服坐下，喝了一口浓汤，“现在啊无论是穷人还是富人，不可能有人没吃过土豆的。”

“同样的还有西红柿，地瓜，玉米和辣椒等作物。现在啊大家的食谱丰富了至少两倍，即使遇到饥荒也很少有人被饿死了。”

母亲合掌祈祷了一句女神保佑，“还有蛋糕的制作方法也被教廷无偿公开，杰西卡上次生日我们自己准备原材料做了一个蛋糕。”

“真的真的，超——级——好吃哦！”

杰西卡拿手比划了一个大大的圈，“就是比这么大还要好吃的好吃！”

“那杰西卡乖乖的，等姐姐下次也给杰西卡做个蛋糕。”

蕾娜笑着摸了摸杰西卡的脑袋。“真的？那杰西卡一定很乖很乖的！”

妹妹兴奋地举起双手，“蛋糕，蛋糕，蛋糕，姐姐要给杰西卡做蛋糕！”

“这孩子。”

母亲笑着叹气，父亲笑哈哈继续逗着杰西卡，蕾娜微笑地看着这温馨的一幕，心中挥之不去的酸痛也有所平缓。“对不起啊蕾娜。”

注意到女儿的情绪，母亲小声地说了一句。“没关系的妈妈。”

蕾娜微笑着喝下浓汤，“我只是回到了应该回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