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并非一个温暖和平的世界，这是艾瑟利阿任何一个四五岁人类孩子都知道的常识。艾瑟利阿分为四个大陆，看似无垠无尽，但是其中属于人类的活动范围少之又少。自从起源女神离去之后，魔族魔兽崛起让原本足迹遍布四大陆的人类慢慢龟缩了活动范围。在教廷和各个种族的协调下，处于对人类曾经辉煌的畏惧，各个种族划定了彼此势力范围。北大陆由兽人与精灵等异族瓜分殆尽，南大陆则全部沦陷在魔族势力。诸国林立的西大陆，人类国家依靠组成一些关系薄弱的联盟来勉强为生，在若干由龙族与有翼族的强大国家中靠着教廷的周旋瑟瑟发抖。即使是号称各种族共存典范的东大陆最大人类国家炎国，由神话生物为后盾团结了各个濒危的文明和种族，也不过是占据了东大陆的三分之一。而且随着神话生物的衰老和死亡，近百年来这微妙的平衡已经越来越难以把控。在对抗魔族的万族会议上，人类的话语权也越来越受质疑，几乎到了教廷苦苦独撑的局面。要知道虽然教廷是唯一信奉起源女神并得到回应的正教，但是像龙族真正供奉的是女神麾下的祖龙，有翼族供奉的是大天使长一样，各族与教廷立场并非完全一致，尊重的终究只是女神而非其过期的代言者。人类只能一方面在与魔族抗争中勉强巩固自己不断失去的地位，一方面祈祷圣子与圣女的传承不要断绝——这是人类最后的体面，也是衰退后的最后一块遮羞布。本来，在看到现任的圣子那一刻，塞巴斯心里冒出一个大不敬的念头——人类的文明终于还是要走到尽头了。那完全不像是圣子的行为和残忍暴虐的性格让经历过魔族人类几次大战役的塞巴斯都感到厌恶。他由于地位经历和年龄被光荣地选为圣子的管家，本以为将会是炎国何家除了第十三次万族战役先锋后最大的荣耀，现在却成了看到人类希望破灭的最讽刺舞台。他曾经感到无比悔恨，每次低头执行圣子那些愚蠢又恶劣的命令时，都有种亲手将人类未来掐断的刽子手既视感。可是谁能想到，那位曾经最不堪的圣子，在真正认识到自己责任和使命时，竟然会成长到这种地步。当几个月前自己略有些忐忑地说出有些被圣子暴虐伤害的受害者其实并没有被处理，而是在自己帮助下逃出来城堡时候，他摒住了呼吸。他知道这是一场豪赌，如果那个少年只是想玩个伪装圣子的游戏，那么此刻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自己过去的僭越。在贵族社会，没有彻底执行主人的命令，本身就意味着背叛。可是那一刻少年的第一反应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其舒缓的态度甚至让一直保持教科书般挺直的脊梁有了肉眼可见的歪斜，但很快瞬间挺直。“做的好塞巴斯，做的好。”

少年不断重复着，一连串的以牙还牙式道歉让这个才即将七岁却意外固执的少年也有些疲惫。“即使是如此我也背叛了圣子大人您，希望得到应有的惩罚。”

“别担心，如果你是出于私欲而违背我的命令，我不会仁慈姑息。但是你是以正直的态度和试图阻止我继续犯错而做出了自己的判断，我很欣慰。亲爱的塞巴斯先生，您从来都不是我的工具，而是我的管家，是我时刻反省自己的手和眼。”

“至于惩罚，也许继续担当我的管家便是最大的惩罚？”

少年苦笑地自嘲，随即摇了摇头，“不开玩笑。塞巴斯，我觉得我在城堡对佣人护卫的一些规定是模糊且不正义的，我希望您能配合我制定更加符合女神大人仁慈的制度，并且将它传到教廷进而传给所有贵族知晓。这种可能会被不少贵族咒骂的黑锅便是惩罚，可以么？”

少年笑眯眯地望着半跪的管家，没有愤怒没有轻蔑，那纯净如清风的眼睛正视着年过半百的老人，笑容中映衬着晨曦的光辉和希望。“怎么会拒绝，侍奉您是在下最大的荣幸。”

眼眶里含着些许热泪。这位经历过战场惨痛和希望破灭的老人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说这种客套话，可却是第一次为自己能够担任圣子管家而感到自豪。我或许，真的能在这最近的距离，亲眼看到人类希望冉冉升起……小时候听家中老人口口相传，在女神还未离去的时候，被温暖和光辉环绕着，和万族平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却能衣食无忧的，美好如梦一般的生活。不知道为什么，在眼前少年身上，已经经历过半世风霜的管家，开始无端相信起某种未来的可能。*******************************************************************************“上半身微微向前，下盘扎稳，一手护住脆弱部位……很好，今天基础练习就到此为止，休息一下吧。接下来还要再练习一些持长剑和细剑的特殊事项。”

被请回来的教师满意地放下手中的长剑，他看向不远处树影下正在观望着圣子练习的管家和站在一旁随时准备服务的几位女仆，向他们点了点头。“辛苦了，圣子大人的教学进展如何？”

管家走过来，客气地询问道。“如果是放在军队的话，恐怕服役十多年的老兵也不是对手了。”

“那是我们护卫队中的普通水平诶，才那么小，圣子殿下的武技已经那么出色了耶蕾娜，好厉害好厉害。”

老师看了一眼说话的女仆，她正拉着旁边女仆的胳膊有些激动地摇着。和旁边那两位金发与银发女仆的沉稳干练样子不同，这位名叫安妮的红发女仆显得有些天真和闹腾。不过在正式场合从未失礼，加上圣子的宽容，对于她的偶尔私底下的神经大条连严苛的老管家都不置可否。“如果是这种平凡的出众那对老师来说可真是幸福。”

教师苦笑了一声，对老管家感慨，“不是目前的人类军队，是万族联盟对抗魔族的精英部队。”

虽然几位女仆难以理解这份差距，但是从据说是军人世家出身的老管家那掩盖不住的诧异神色中也能看出些许端倪。红发女仆好奇地看向老师，明显在等一个解释。“简单来说，一个联盟精英部队的十多年老兵，在经验和眼界的差距下，是能够仅靠身体力量而不依赖魔法，逐个击败十五个左右我们护卫队的侍卫，即使他们一拥而上。”

老管家看了一眼仍然有些云里雾里的三位少女，“能打败二十多位科莱·卢布斯的一拥而上，和我单挑只略输三招左右。”

“好厉害……不对，这，这也太厉害了吧，厉害的有些让人害怕了。”

红发少女微微张了张嘴，有些发呆地看着正坐在长椅翻看魔法书的小少年，“这，这就是圣子之所以被叫做圣子的理由吗？只要认真起来，就可以随便做到普通人类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我想并不是这样。”

教师望着远处明明是休息时间却丝毫没有松懈学习的学生，轻轻叹了一口气。“圣子的天赐才能主要是魔法，而身体素质和常人基础无异。即使是在努力吸取前人的经验和教诲，想做到这种地步也是不可能的。所谓力量和智慧，都是付出巨大心力和漫长的时间才有可能获得的东西。圣子殿下能够用仅仅七个多月就达到这种地步，我所知道的唯一办法是靠着用魔法对身体的不断改造和调整。”

“但是千万不要以为这是什么方便的反哺。实际上这种操纵几乎相当于对身体的重新再生，即使是全元素s级的适应性，也只能勉强掌控这身体强化，稍有不慎便是深入骨髓的痛楚……期间零魔力状态会成为常态，甚至还要在这种状态下维持最高程度的精神感知来保证元素适应性，几十倍甚至几百倍放大痛苦。”

“这种通过教学提升经验，同时跟进魔法反哺身体的方法曾经早就发现且提出过，但是由于根本不可能存在生物具有全元素s级适应性，更难能有这样强大的精神力去忍受上述的痛苦，很快被当作纯粹的理论束之高阁。自古谁都能想到，但是谁都做不到，这可能才是圣子之所以叫圣子的理由。”

“可是为什么老师您不劝那个孩子呢？您明明对他勉强自己的这件事那么清楚！”

那个不怎么爱说话的金发女仆用有些愤慨的语气问道。“蕾娜·卡莉娅小姐，请注意您的态度。”

管家提醒道。“塞巴斯先生，请不要只责怪蕾娜一个人。我也想知道，并且一定要知道，无礼的惩罚请等之后再处理。”

银发女仆不甘落后一般，固执地追问道，清脆动人的嗓音带着一丝隐约的怒气。“我也是，我也想知道！圣子殿下太可怜了吧被逼成这样！”

红发女仆更是狠狠瞪了老师一眼。“……抱歉老师，其实在下也有些难以释怀。”

与老师对视一眼，管家终究摇了摇头。老师苦笑，“没关系。别说你们，连我都无法理解。我自认对圣子殿下的要求并非不合理，在他亲自登门挨了三天冰雪后更是一直很忧心他的健康安危。我对他的要求仅仅是每日坚持练习基础，十几天学会一个新战术而已。”

“而且卡莉娅小姐您误会了，我劝过那个孩子，希望他不要那么拼命，没必要像是被人追赶一样痛苦地成长。可是我只劝过那么一次，便再也说不出口了。”

脑海中，那日黄昏的画面历历在目。“圣子殿下，为什么要像这样被追赶一般，痛苦又焦急地去学习和成长呢？您是圣子大人，受到女神的宠爱，这样的折磨完全没有必要，请您多多善待自己一些！”

望着由于没有达到预期而独自加时练习的小小少年，教师终于忍不住说出内心的话语，带着为人师表的关心和不忍。而那个少年停下了他的练习，有些愧疚地站在那，像个做错事被训斥的孩子。“抱歉，老师。”

“我不是责怪你，我是担心你努力过头了。要对自己更宽容更好一些啊。”

教师语重心长。“但是我！”

教师这才发现自己搞错了一件事，少年脸色是有愧疚和不安，但是似乎只是对被这件事烦恼的教师，而非自己。“我必须这么做。我知道我自己没有天赋也不够强大，就算再努力，也有做不到的事，也有救不了的人。但是我想至少，在我触手可及的范围内去做我能做的事情。”

“请帮助我吧老师。我已经在过去足够宽容足够善待自己了，接下来我想要为别人而努力。我想要，帮助更多的人甩开那悲伤的命运和结局。我想成为回应大家期待，能给他们带来幸福的圣子！”

……那日的对话，随着教师低沉的声音慢慢道来。“……从那以后，连休息时间，他都开始钻研魔法。圣子殿下从来不是靠着圣子的天赋而出色，倒不如说，因为是他的存在，才能显得圣子的天赋是那么出色。”

老师看了看怀表，“不好意思，给各位添麻烦了。接下来我要回去继续教学，虽然说是教学……不过以圣子殿下的聪慧，想必很快便不需要我来教导了。即使如此，我还是希望能再多教他一些东西，搜肠刮肚再多提醒他一些值得注意的问题。”

“即使很快他就会扛起这世间最重的责任。但我希望能成为他的助力，即使只是微不足道的帮助。我想你们也一样，所以，请一起努力吧，三位美丽的女仆小姐。”

老师行礼，往回走去。女仆们和管家目送这位不苟言笑的中年人，看着他渐渐步入光的方向，虔诚而热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