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的冬季多雨，阴湿湿的，十天半个月不见放晴，空气中都是灰蒙蒙的一片。从顾氏大厦二十几层的高度俯瞰下去，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奔波于尘世之中，渺小而匆忙。顾辰泽静静地站在落地窗前，身后的顾耀荣神色黯淡的独自坐在茶桌前。不多时便有秘书敲门进来，手里拿着记事簿，提醒他：“董事长，会议定在二十分钟后。”

顾耀荣仍背对着门，只是若有若无地点点头，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似乎思绪还没有回来。前门驱狼，后门入虎的局面让顾耀荣意识到，自己苦心经营了一生的企业气数已尽。在他被“逼宫”之后的几天里，曾经都力挺他回归的经销商们此次选择了沉默，利益趋同下投资人也“叛变”了，这成了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顾辰泽坐回到对面的位置，慢慢品茶，随意道：“这茶不错，我越喝越喜欢，不比咖啡差，”他话锋一转，“如今，即使没多家银行集体逼债，只怕您也很难向股东们交代了。”

顾耀荣气道：“终于被你等着了。”

顾辰泽笑：“其实您年事已高，现在放手对你来说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顾耀荣气极，手指打颤。二十分钟后，会议室的门被推开。顾辰泽和顾耀荣并肩走进，只不过二人一个意气风发，一个黯然失色。顾辰泽穿着浅灰色的衬衫，坐在顾耀荣的左侧，神情严肃冷峻。余思承代表陆曼妮出席此次会议，坐在顾耀荣的右侧，神情慵懒随意。顾耀荣的弟弟顾若怀端起杯子抿了口茶，慢悠悠开口：“我这个做长辈的，不得不多说你几句。”

他执着杯盖的手往前面点了点，老生常谈，“在坐你这些叔叔伯伯辈的，哪一个不是看着你长大的？顾氏成立的时候，你还没出生，他们哪一个不是走的桥比你走的路要多。这人啊，年轻气盛是好事，也不是好事，要有个度，少了，孬种，没担当，过了，锋芒外露眼里没人，让老同事寒了心，离心离德，事业难为啊……”顾辰泽一双俊目冰冷彻寒，脸色愈加沉了几分。“叔公您说的是。前段时轮番彻查，越查案情越深入，您也知道是我从中做了调和，才得以息事宁人。既然您不愿领我这情，不如我再给他们点线索，可万一把你们背后的这些大人物牵扯进来，不知道您血压扛不扛得住。”

会议室内随即一片死寂。顾辰泽淡笑，起身走过去，一手撑桌，一手扶住顾若怀的椅背，俯身道：“我这人不学无术，还坐过牢，不及老爷子和在座的年轻时候一半能干，其他的没学着，也学不来，睚眦必报这个倒是学的挺像，您应该知道。”

接着他又言语和气，“有些话说完了也就忘了，要是刚才言语间冒犯了谁，还请别往心里去，不值得和小辈怄气伤神。”

顾辰泽总是这样，他永远不会让对方知道自己手里还有什么牌，同时又不会把别人的路堵死。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顾若怀不动声色笑笑，头顶的灯光仿佛只落在他一人身上，面露尴尬，随即恭维客套起来。会议进行了三个多小时，面对突如其来的政变，在座得每位股东内心如同坐了过山车一般。顾氏的更名，也意味着顾氏的辉煌彻底退出地产的舞台。顾氏地产的璀璨能射向未来，却无法照清顾耀荣脚下的路。谁能想到，昔日地产界的大佬，最后竟落得被孙子的逼宫退位的地步。企业家遭遇逼宫并不新鲜，特别是近些随着投资人力量崛起，创始人与资本的博弈常有发生，但顾耀荣的劫数仍是典型样本：助他一臂之力的儿子命丧黄泉，倍加宠爱的小儿子成为阶下囚，投资者与他反目成仇，力挺他的经销商也在利益抉择中摇摆。顾耀荣的每次发狠都意在扼住顾氏，可顾氏却仍如流沙逝于掌心，最终都化作虚无。12月28日下午，顾氏和恒泰的官方微博同时发出一条“兼并知书”。恒泰地产兼并顾氏集团并购方：恒泰地产被并购方：顾氏集团并购金额：366亿元恒泰公告显示，恒泰拟通过现金方式兼并顾氏集团，交易金额为54亿美元。此后，双方就交易金额进行了调整，最终金额定为55．8亿美元（约合人民币366亿元）。一个月后恒泰再次发表声明称二者已完成交割，顾氏地产式成为恒泰一员，并更名为恒氏地产。陆曼妮依旧是恒氏地产的董事长，诠叔是恒氏地产的几大股东之一，而顾辰泽则被任命为恒氏地产的CEO。企业内部整合，新官上任，项目运营，顾辰泽这两个月忙得焦头烂额。夜深人静，失眠了的陆曼妮正拿一根细长的胡萝卜逗兔子呢，怕它拉肚子，不敢真的给它咬。她没有想到，顾辰泽离开的日子会这么很难熬。离婚这两年，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想念他。思念到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做什么都觉得无趣。早知道，就不让他去海市做总裁了。早知道，就答应他复婚的要求了。早知道，自己就跟着一起去海市了。早知道，就不买兔子了！！就在这时，顾辰泽那边打来了电话，来电显示是：狗男人。陆曼妮懒洋洋的接起，“干嘛……”她的声音酷酷的，表现出一点都不想他的样子。那头却有些意外。“怎么还没睡？”

这些日子，顾辰泽和她的交流仅仅停留在工作之上，很多时候顾辰泽找她都是都是恒氏地产有什么动态，什么项目，需要她什么样的批示，才会给她致电或是视频。工作一聊完，他都会极为客气的说一句：“再见，陆董。”

每一次，陆曼妮都会被这句极为礼貌的再见而弄得气急败坏。因此干脆在通讯录里将她的备注改为：狗男人。“跟你有关系吗？”

“我又哪里惹到你了？”

顾辰泽一时无语，低声笑着问道。“这么晚了，顾总有什么要向我汇报的吗？还是需要我做什么批示？”

“的确是有件事要给陆董您汇报。”

顾辰泽忍着笑意，严肃又认真的说道：“我想你了……想到睡不着的那种。”

艹，这个狗男人的情话怎么会这么好听！她把电话紧紧贴在耳朵上，仿佛他低沉温柔的声音就在耳边一样。她也好想好想他啊，想亲亲，想抱抱，想要……“骗人，这一个多月你每次找我都是只谈工作。从来都不和我多说半句闲话。我一个人带着衍衍，还要养这只破兔子，你呢！”

陆曼妮说着就掉起了眼泪。顾辰泽听到她抽泣的声音，无奈又好笑：“怎么哭了？陆曼妮抹抹眼泪，扁着嘴：“我也想你，好想你……”顾辰泽低笑出声：“我每天忙的焦头烂额，身边时时刻刻围着一堆人，当着下属的面，怎么跟你扯闲话。每天忙完，都是凌晨一两点钟了，想给你打电话又怕吵醒你和衍衍。”

“胡说！”

陆曼妮吸了下鼻子，看看旁边瞪着圆溜溜大眼睛望着她的兔子，不好意思地背过身，“你那天早上走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告诉我？简宁说的没错，你们男人都一个德行，提起裤子不认人！”

几百公里外的总裁办公室里，顾辰泽无奈又好笑的感叹道：“你这发散性思维什么时候好？”

说着顾辰泽揉着眉间，说道：“当时我分明是和你说了的，你嘟嘟囔囔应了一句又睡了过去。我怎么记得，某些人还说要亲自送我去机场呢。”

“嘿嘿嘿……”陆曼妮破涕为笑，倒在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那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顾辰泽靠在宽大的皮椅点了支烟，听到那头软糯娇羞的提问，叼着烟哼笑一声：“夜深人静，到底是想我了，还是寂寞了？”

陆曼妮只觉得脸颊发烫，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么露骨的话题，索性说了句“臭流氓”便挂了电话。顾辰泽收了电话，对着窗外苍茫的夜色，笑着打开微信界面输入道：“我的生日要到了，我允许你把自己当做生日礼物。”

几秒后，顾辰泽收到了一个‘滚’字。顾辰泽看着界面的那个字，目光不自觉柔和了些，停了两秒，笑着掐灭了指间的烟蒂。他突然想起了关汉卿的那句词：我是一个蒸不烂，煮不热，锤不扁，炒不爆响当当的一粒铜豌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