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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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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年,林汉聪不再出海,我们的生活也终于彻底告别了异地。他在一家贸易公司找了一份销售的工作。我们两人平时开销不多,几年下来也攒下了一笔积蓄。我在电台的工作也愈发得心应手,主持的感情节目又很长一段时间是高雄的人气电台之一。生活平稳向前,几乎没有任何波澜,我有时不免会想,是不是和林汉聪的这段恋情已经将我生活中的波折额度统统用完。那年夏日将至,眼看着我们的生日又要到来,林汉聪忽然问我,今年想不想一起去阿里山过生日。在一起以后,我们也一块去过日本、韩国,手中稍有积蓄,他便总爱计划带我四处游玩。但是阿里山却稍显特别,毕竟那是我们年少时留下约定的地方。听他说要故地重游,我想也没想便点头答应。还是由他去做计划,由他去订票、订旅馆,我只需安心出个人,只要有他在,我便什么都不需要操心。重回阿里山,这儿似乎和几年前没有半点变化,仍是树木葱郁、蝉鸣阵阵。这几日连下了几场暴雨,我们来时雨倒已经停了,不得不说也算是一种小确幸。上一次来,我独自一人从山脚一路上爬,那个时候心里压着事,再苦再累也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这一次也许是因为有人宠着,所以爬了没多久,便自觉劳累,伸着手叫林汉聪一路拉着我往上去。“你上回不是自己也爬过,怎么这次爬不动了?”

林汉聪嘴上虽然这样说,但是拉着我的手却没有松开半点。我重重喘着气,回他一句:“常年呆在电台,又没什么运动的机会,哪里能跟你这个日日晨跑的人相比较。”

好不容易爬到了那间山中小屋所在位置,我见了长椅如同见了救星,一屁股坐下后长出着气,发誓谁来都别想把我从这椅子上拉起。林汉聪笑着给我一瓶水,待我缓过劲儿来以后,一回头,却看他单膝跪下拿出了结婚戒指。他认真又深情的问我:“心卉,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本还沉浸在喜悦之中,可惜话音未落,地面却突然剧烈震动起来。我下意识发出尖叫,林汉聪则立刻伸手将我往外一推。巨石滚落,整座小木屋跟着坍塌了下来。我在屋外才刚刚站稳了脚步,一回头,就看刚刚还好好地小屋此刻却已经成为了废墟。我的心脏顿时被狠狠攥紧,仿佛有千万根针齐齐扎下。“林汉聪……”我嘴里嗫嚅着他的名字,难以置信看着眼前一切,原来人在真正面对恐惧时是几乎没有声音的。没有尖叫,没有哭泣,当灾难降临的那一刻,全身力气好像都被不知名的东西夺走了。我跪坐在地,颤抖着手将那些木块挪开。“林汉聪,林汉聪!——”那一瞬,我真的以为从此就要与他天人永隔。好在救援队来得极快,听我形容,确定了被埋方位,没有多时就将周围的泥土都清理干净。林汉聪很幸运,巨石落下时,他身上正好有两块木梁组成的三角形,刚刚好把重石抗住,没有让他受到致命伤害。他被救护人员抬上担架时已陷入昏迷,我擦干了眼泪,强打起精神朝救助人员高呼:“我是他的家属!我是他的家属!”

我所有最为深刻的回忆都是在阿里山的小木屋发生的,这些深深烙印在我心中,所有一切即便过去再久也依然历历在目。不然我也不会每一次发病都能如此清晰地回忆起我寻找他的那段经历,也不会每次在阿里山,都像是当真经历了一场地震。每一幕、每一个细节、每一句话,都深深烙印在了我脑海中,我与林汉聪是如何在地震之后被坍塌下来的屋顶掩盖,他在最绝望的时刻,又如何将戒指戴上我的指尖,随后又在我最感动时将我推向生门。那天晚上,我陪在他病床旁,紧张万分地等待着他的苏醒。我过去从未有过任何信仰,可在那个节骨眼上,我在心里无数遍乞求神佛,希望他们能够好心将我的爱人放回人间,千万不要就这样将他从我身边夺走。凌晨三点多时,谢淑卿也在接到我电话后驱车赶来。我当时已经有些累到虚脱,见她冲入病房,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突然间“啪”得一下断了。原本一直压抑着的感情,在面对挚友时汹涌而出。“淑卿,要是……要是阿聪真的出事了,我要怎么办。”

谢淑卿伸手将我抱住,低声哄着我:“你别太担心了。既然住在普通病房还在观察,就说明没有什么大问题,你不要自己吓自己。”

“那要是没有什么大问题为什么他还是没有醒?他会不会出什么事,我们、我们明明好不容易才走到现在这一步的,我真的接受不了又任何意外发生了。”

谢淑卿知道这个时候跟我讲什么我都听不进去,所以她只是利落地帮我买来水和食物,担心我一直不吃不喝成了另一个病号,哄着我让我多多少少迟一点下去。我本就因为担心林汉聪,一直强撑着身体,谢淑卿来了以后,稍稍让我有了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在天未亮之前,我靠在谢淑卿肩膀上,沉沉陷入了睡眠。而后一夜无梦。等再醒来时,我却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手稍稍一动,便能感觉有谁正紧握着。眼一睁开,便能看见林汉聪身穿病号服靠坐在病床旁。“阿聪?”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俩的身份会调换过来,明明昨晚我才是那个等待他醒来的陪护,他才是躺在床上的那个病人。听见我呼唤,林汉聪立刻清醒过来,哪怕他刚刚睡着了都不曾松开过我的手。他一醒便紧张地问:“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我现在马上去叫医生。”

这让我实在是有些哭笑不得:“分明应该是我来问你感觉怎么样,明明昏迷的那个人是你,被地震泥石流掩埋的是你啊。”

他捧着我的手,将脸凑过来:“我已经没有事了,反倒是你……我醒来的时候,你靠在淑卿腿上,怎么叫都叫不醒,吓得我赶紧去叫来了医生。”

“真的假的?”

我连忙坐起身,可眩晕感却又再度袭来,林汉聪见状,连忙扶着我,让我重新躺了回去,“那我到底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

“一天一夜?”

我被这个答案吓到,急忙握着林汉聪的手问道,“我不会是出什么事儿了吧?我不会是得了什么绝症,所以才会这么莫名其妙陷入昏迷?”

那段时间,电视剧动不动就播男女主角癌症、车祸、失忆,让我也莫名其妙受此影响,有了这样的假象。林汉聪轻轻点了一下我的额头:“早就跟你说了,少看点那种电视剧,你看,现在光知道在那儿胡思乱想了。”

他的笑容并没有让我放松多少,我还是很紧张:“那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人莫名其妙昏迷一天一夜?”

“放心,你不是什么绝症。”

林汉聪坐上病床,将我揽入怀中,揉捏着我的手掌,在我耳边轻轻说,“你是有了我们的小宝宝了。”

我的脑子有那么一瞬间什么都想不起来,完完全全是一片空白,直到他落吻在我嘴角,我才手足无措地反问他:“我、我有什么了?”

“你有宝宝了。”

我呆愣半晌,才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是说……我怀孕了。”

适时正好谢淑卿买了点东西踏入病房,一进来看见我俩那姿势,又十分自觉转过身去来了一句:“我出去抽根烟再进来。”

我哪能放过这个机会,尖叫着把她留住,兴奋道:“谢淑卿!我怀孕了!”

谢淑卿只好转回身来看着我,满脸笑意:“你昨天昏过去的时候我就在你身边,我当然知道你怀孕了呀。”

“我怀孕了,我要做妈妈了!”

我用力抱住林汉聪,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而后一些现实问题却一个个落入我脑海之中,我望着手上的求婚戒指,想到即将到来的婚礼,“等一下,那婚礼什么时候办,我还能不能穿婚纱?他们说怀孕以后会变胖还会水肿哎,我们来不来得及啊?”

“哇,心卉,你难道忘记了我是做什么的吗?”

谢淑卿也坐到我身旁,信誓旦旦道,“有我在,你绝对会是台北市最漂亮的新娘子。你放心,只要你爸妈的一句话,三个月之内,我让你一定可以风光大嫁——!”

我抬头看向林汉聪,他只是眼带笑意,冲我点了点头。阿里山之行不仅让我与林汉聪的关系有了新的变化,也给我们带来了一个小惊喜。有道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两个月后,我和林汉聪回台北举办了婚礼。那场婚礼并没有什么豪华的香槟塔,我的婚纱也并不是昂贵奢华的款式。但是我的家人、我的爱人我的挚友都守护在我身边。婚礼上,有林汉聪再一次为我录制的录音带,有他为我从海边捡来的贝壳。别人结婚是做小汽车的,可是我们却选择乘坐摩托车去往举办婚礼的酒店。当他穿着一身西装站在我家门前时,我本应该是笑着奔入他怀中,却还是没能控制住情绪,哭得妆都要画了。谢淑卿拿着粉饼也很是好笑,一边数落我说:“不要再哭了,在哭你的假睫毛都要掉下来了,等下怎么黏啦新娘子!”

可她自己也一样哭得停不下来,眼线和眼泪完全混在了一起。谢淑卿既是我的伴娘也是我的婚礼设计师,她动用自己这些年在台北开美容院的人脉,给了我一场难以忘怀的婚礼。由于我和林汉聪在台北就住在我爸妈家,因此接亲这个环节直接简化成了从我房间去往他的房间,在众人的起哄之下,我们交换了一个吻,之后又开着摩托出门。我穿着婚纱坐在他摩托后座,像十几年前那样,双手环抱在他腰上,脸就靠在了他肩头。穿过街道,穿过楼房,穿过我们曾经有过的青春与过往。母亲那天一直在抹眼泪,那天一大早,我起来化妆时,就看她坐在房间中,对着美芬阿姨的照片说:“现在你也可以放心了呀,将来我们心卉要受阿聪照顾,当然我们一家也会好好照顾阿聪的。”

婚礼当天,我爸、阿聪还有谢淑卿几个人都喝多了,我因为是孕妇不能沾酒,一直都保持着清醒。谢淑卿还是那样咋咋呼呼的性格,身为伴娘,她拎着酒瓶,像当初林汉聪刚回来时那样,脚踩在椅子上,指着他道:“林汉聪,我告诉你,我们心卉虽然脾气好,性格好,但她也不是随你欺负的。但凡,真的,但凡她再因为你掉一滴眼泪,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我爸也在一旁揽着林汉聪的肩膀语重心长:“阿聪,叔叔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但是,我们俩兄弟的感情是我们俩的,你要是对我女儿不好,我……我一定会让你后悔。”

我爸也实在是喝多,我妈听他满口胡话,无奈将他拉到一旁:“什么叔叔,不应该改口叫爸了吗?”

“就是,还有,什么叫兄弟,你跟我老公怎么又成兄弟了。”

我也是在边上听得哭笑不得,只能是将他和林汉聪拉开,林汉聪的酒量也就那样,跟着我爸往前一个趔趄,拉起他的手:“哥,你听我说……”我把他一把拽起:“叫哥吗?”

“爸,爸爸!你听我说!”

林汉聪猛地中气十足,朝我爸大喝一声,“我一定会对心卉好的!如果不好,我、我自己也不会让自己好过!”

说完“咚”得一声跪倒在地,头往前一趴,呼呼大睡了起来。婚礼的点点细节,都用VCD录制了下来,很多年后,我们再看起当年发生的点点滴滴,还是会会心一笑。林汉聪是一个在大部分情况下都情绪非常内敛的人,他已经习惯了将自己封闭在一个小空间中,压抑着原始的情绪,只去考虑别人而很少会考虑到自己。但婚礼那天,我第一次看见他在我们的家人面前展露出最真实的自我,他终于也慢慢卸下了心房,真正融入了我们的家庭,成为了一家人。从恋人转向家人,这个过程对我和林汉聪来说转换的很快。可能从很早开始,我们便是以家人的身份互相照顾这对方,当我带上婚戒,身穿婚纱站在他面前时,他更多是在感慨我的美丽,还有从今往后能够相伴一生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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