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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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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到美芬阿姨时的景象。那是一个夏日午后,我坐在走廊上,抱着脸盆埋头吃着西瓜,从台阶处传来“咔哒”、“咔哒”的脚步声。我一抬头,就看见一个女人身穿条白底黑色波点的连衣裙款款而来。妈妈推了下我,跟我说,她是你的美芬阿姨,快叫人。我仰头看着她,呆愣片刻,她却先俯下身,拿出一块手帕擦了擦我脸上沾着的西瓜子。美芬阿姨身上香香的,她一头长发烫成了大波浪,脸上化着妆,涂着暗红色口红,性感、美丽,好像从画报上走下来的广告女郎。我从小跟着外婆、妈妈在后厨长大,总觉得女人身上都是一股油烟气,哪里见过这样的漂亮阿姨。可邻居家的阿婆却看着她背影叹一口气,说她“真系歹命喔”。我那时候年纪很小,没明白她这话,便问阿婆:“为什么讲美芬阿姨歹命啊?”

阿婆指了指我妈:“你妈好命找到个好老公!阿芬喔?她这些年要吃苦啦!女人要嫁好,嫁得好才叫好命,你要记记牢!”

女人要嫁得好才能好命,这件事对于年幼的我来说有些太难理解了。那时我并不知道,原来每个人身上都有命运所赠与的枷锁,只是有些人胸前,有些人藏在心底。这些枷锁拘束着他们的人生,困扰着他们的选择。祖辈留下的不仅是余荫,还有藏在深处的苦痛,每个人受着上一代人的失败与恶行地浇灌,最终长出了不一样的花。美芬阿姨就是这样。她是我妈妈的缺失原生家庭该给与的关怀与,所以迫不及待地爱上了一个不切实际的男人,为了他甚至和养育自己长大的干爹干妈反目,好在我外公外婆心疼她,看着她如此坚持,终于还是选择了祝福,送她离开了家。她跟着丈夫好像去了许多地方,我妈说,她一开始还偶尔会写封信回家,渐渐地日子久了,信件也寄得越来越少,外公偶尔会聊起这个干女儿,言语间是止不住的思念,奈何直到他去世,她也没回来过几次。这些年过去,美芬阿姨的命运似乎真的印证了隔壁婆婆的话,好歹命。年少时坚持要嫁的男人最终还是背叛了她,在我年纪稍大些后,听到的全都是林汉聪爸爸如何抛妻弃子、行为不端的消息。可怜儿子跟她一起颠沛流离多年,一直没有安稳过。这也是林汉聪始终不愿意让我爸妈知道我们在一起的原因之一。他总觉得自己的家庭配不上我。毕业后的恋爱与在学生时代已经截然不同了。过去我们可以两个人待在一块就一个劲儿的傻乐,可一旦开始工作,进入成年生活,所有一切都必须精打细算、仔细思索。我很想告诉他我可以陪他吃苦,我愿意接受这些,我根本就不计较这些过往——但事实就是,我说过多少次我“可以接受”,他都会认定,我“值得更好”。人是叫不醒一个深陷自卑的灵魂的。那天我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在我们的爱情中,林汉聪远比我想象的要敏感、自卑和谨慎。我的小脾气和不开心在他那儿也许会成倍放大,让他更加为难。我把美芬阿姨去世的事情告诉了谢淑卿,坦白说知道这件事让我对分手更后悔了。我告诉她,原本我可以陪他度过这段日子,我能陪着他熬过去的。他本来就已经失去所有人了,可现在甚至连我都没能陪在他身旁。谢淑卿却十分冷静地告诉我:“即便当时你们没有分手,你可以陪着他,但这些生活中的苦难对他造成的影响,还是需要他自己去缓和去解决的。”

我哭到打嗝,谢淑卿倒也不客气,看我说话断断续续,就摁着我的后脑勺给我灌水喝。本来我就说话含糊,这一下更表达不清意思,半天才说完一句:“你是说,他不需要我吗?”

“没有人真的需要谁。所有人来到世界上之后都是独立个体。爱情只是短暂让你误以为大家可以有解决对方问题的方式方法,但这样过高的期待带来的永远都是更大的问题和更深得失望。”

她的话将我原本就已经很悲伤的情绪再一次推入谷底。谢淑卿急忙又抬起手,重新组织语言道:“OK,听我说。不是他不需要你,他也许就是不想让你跟着他一块经历这些呢?有的人是需要别人支撑,才能面对生活苦痛,有的人就是需要自己一个人整理好所有一切,收拾完心情,能用更成熟的面容来迎接新生活了,再去找他的爱人。”

“那他是不是觉得我、我……”我抽噎着,“我没有办法承担住他的那些痛苦。”

“你是想听正确答案,还是想让我劝你?”

很好,正确答案就是:我幼稚、天真、不懂事,常年在父母的守护之下根本不具备应对那些苦难的能力。我想象不到这世上还有另一种充满黑暗的生活,我更不会知道,被贫穷、病痛、债务同时折磨的家庭又会是什么模样。谢淑卿摸着我的头语重心长:“赵心卉,你仔细想想,就算当时你在他身边你又能做什么?你只是个小女孩,除了哭你还能做什么呢?”

她没有说错,我除了哭也没有什么能为林汉聪做的。不仅没有能为他做的,还常常因为自己的大小姐脾气反而让他来哄我。我原以为完美无缺的爱情实际上漏洞百出,我将这段青梅竹马想象的太完满了,完满的就像童话书中的故事,不允许它有任何不足之处。可现实生活怎么可能会和童话一样毫无缺陷呢?我紧抱着谢淑卿,将头深埋在她肩上放声大哭。她就像许多年以前那样,轻拍着我的后背,好心哄着我。我说:“阿卿,我其实……我其实不是说分手了以后就不能谈恋爱。”

“嗯,我知道。”

“我只是会觉得,好像我和谁都能继续谈,但只要那个人不是林汉聪,我就会觉得没有意义。就算谈到结婚了也没有意义。”

“我知道,心卉,我都知道。那爱一个人的话确实是这样的。”

“可是为什么他就这样走了,他就从来没有想过回来找我?”

她轻叹一口气,分手这段时间以来,我的话烦她够久,也为难她到现在都还有耐心听:“你知道吗,其实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男生,他在面对感情时,会很清醒的意识到:那个女孩喜欢自己。他也很清楚,能被这个女孩喜欢是千万分之一的概率。但恰恰就是这样低的概率,恰恰会让那些男孩清醒意识到:他必须用尽全力,否则这个女孩永远都不可能属于他。”

“可是为什么呀。我明明从来都没有变心过。他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他很清楚自己不够好。家庭、生活、能力、学历。他太清楚这些了。”

我抬起头时,谢淑卿正好伸手帮我擦去眼泪,“你其实也知道这些。你当然会有自信一切会变好。可他没有。你难过他先放手,他就这样一走了之,找都没有找你,可他除此之外也别无选择。”

“我不要他别无选择。”

我手足无措地抓着谢淑卿的胳膊,“我现在知道他妈妈的事情了,我不怪他的。我自己也做错了很多事情,阿卿。我以后会变得更成熟的,我也会努力学会处理这些问题,我能更加懂事的。如果这样的话,他是不是在发生这些事的时候就可以告诉我了?是不是只要我变成一个他能完全信任的大人了,他就可以回来了。”

我不想再怪他了,我后悔了,我终于想明白每一段感情走到终点绝不是一个人的问题,我也做错了很多,我好想面对面向他承认都是我太幼稚,是我做错了。我可以长大,我可以站在他身边告诉他我可以让他依赖。我不想再做那个动不动就发脾气,怨他为什么不出现在我面前的人了,我可以低头,我也可以道歉。我真的后悔了。可是我再也找不回他了。他在新竹用的号码已经停机了。他家的电话无人接听,他本就为数不多的好友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除了知道他现在可能在厦门外,什么线索都没有。“那你就相信他吧。”

那天最后,谢淑卿这么告诉我。“相信他会回来找你,相信你们的爱情可以扛过这段时日,相信你们一定能修成正果,像所有童话故事里所说的那样。”

更何况,我除了相信他别无选择。相信他,等待他,等待重逢的那一天,爱情会给我答案。“又或者,你自己会给你自己答案。”

我呢喃着重复谢淑卿的这句话。“我自己……能给我自己答案吗?”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过完年后我重新回到高雄,没有再费心费力去寻找林汉聪的下落,不知为何,我似乎逐渐学会不再去期待结果,我更努力地经营着自己的生活,将生活重心放在电视台和我的个人节目上。我有时候在想,如果林汉聪还爱我,当他回来时,这段重归于好的爱情对我无非是锦上添花。可即便他从此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又能怎么样呢?我似乎慢慢理谢淑卿的说的那句话:“难道女孩就非要爱情吗?”

没有爱情,世界就会因此崩塌吗?一定要找一个男人留在身边证明什么嘛?谢淑卿说我那次哭完以后,好像一夜间长大了,以前我总想着有人能好好待在我身边,可以陪着我,和我一起生活,愿意继续爱我——但现在不是了,我只希望那个我能爱的人可以重新出现,如果不出现,我就好好珍惜现在的生活。我不是那个没有爱和呵护就会闹脾气的小女孩了。我在学着自己给自己安全感,让另一个人再见到我时不用那么不安。似乎也是从那天开始,我忽然意识到,人不谈恋爱真的不会死,充满顾忌也只是因为害怕失去爱人的肯定,那份属于年轻人幼稚的小心与不安,随着日益加增的工作量,渐渐也都淡忘了。转眼之间,我已经快失恋一年,高雄又要入夏了。谢淑卿跟我打电话计划着周末去海边玩,我坐在书桌前,看着下周的节目策划书,忽然听见门铃声响。只能先放下电话过去开门。投递员递给我一个邮政信封后便走了,我看了眼上面的寄件人姓名,短短三个字却像符咒把我封印在原地。是林汉聪。我等了整整一年的林汉聪。我有些惊慌的拆开信封,里面除了一盘录音带之外再无他物。时隔那么久,这家伙却只选择寄来这样一个物件,偏生不愿和我见一面。我拿着录音带进屋,不知为何,莫名想起学生时代和林汉聪曾做过的事。以前要打电话还没有那么方便、便宜,为了能每时每刻听到对方的声音,我们恋爱时常常会将信件转为录音带寄给对方。这样想念时,听一听对方的声音,就又好像有他陪在身旁。回到书桌后,我先给谢淑卿打了一个电话。还未开口,莫名又被这阵过往弄得有些哽咽。谢淑卿在电话那头听我语气,不免有些担忧,她到底是我多年密友,很快猜到关键——“林汉聪来了?”

我缓和了一下情绪告诉她:“不是。他……他寄了东西给我。”

“不会是什么不吉利的东西吧?”

“哎!”

我打断了她的话,深呼吸着调整了一下语气,“就是一盒磁带。他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但没办法当面跟我讲啊?”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谢淑卿试探着问:“……他要结婚啦?”

“那还录音告诉我?太晦气了吧!”

谢淑卿在电话那头低笑起来,随后又问:“所以你听过没?”

“还没有,我家找不到录音机。”

照理来说我家不应该没有这物件,我平时工作需要去听来自各地寄来的录音带,通过筛选,找出适合下一期节目的内容,录音机属于我必备的工作设备,家中、公司我都各备了一台。“怎么会找不到呢?你是不是放在哪儿忘记了?”

“不应该吧?”

从书房到卧室,从卧室到客厅,莫名其妙的电器翻出不少,却始终没有找到录音机的踪迹。真搞不懂,明明家里摆设简单,也没放多少东西,这样一个物件也能藏得找不着。我被这翻找扰得心烦,最后索性握着电话往沙发上一窝:“好烦啊,你说我现在出去买,能不能买到?”

最心烦时,偏生还看见沙发上的蕾丝钩针垫子破了一道口,我习惯性地将上面那小缺口抹平,脱开的针线处居然都有些发毛,我盯着看了半晌,随后立刻把它翻过一面,眼不见为净。谢淑卿在电话那头为我出主意:“你就算出去买,去哪家店?往哪里走?外头那么晒,万一走了一圈,找不着地方,你说不定还要中暑。”

“那总不能不听吧?”

我翻着那张磁带,忽然坐起身,“你家有没有录音机?不然我去你家,你陪我听好不好?”

“我家怎么还会有这东西?”

谢淑卿莫名提高了嗓音,我也不知道她为何还带上些许紧张。“要不这样,心卉啊,你去问问你隔壁邻居,我记得那个大叔年纪蛮大,平时没事在用录音机听东西,你跟他借一下吧?”

我纳闷:“你怎么连我邻居家有什么都知道啊?”

谢淑卿干笑了两声:“我去你家去得勤快呗。快去借吧,你怎么那么多话呀?”

我也不想跟她多费口舌,挂了电话就拿着信封去敲隔壁邻居的门。我在这小区也住了好两年了,没想到关键时刻,还是谢淑卿更熟悉我家附近的情况。对门两侧贴着一副春联,在门把手周围贴着几张卡通贴纸,看得出是有小孩的家庭。我摁过门铃后有些紧张地等待了片刻,里面传来了脚步声,不多时,一个穿灰色POLO衫的大叔过来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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