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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 相逢何必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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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只,却又有两只扑过来。紧握匕首,阮景昕躺在地上,狠狠刺向扑过来的猎犬,开膛破肚。猎犬惨叫一声,满身的鲜血喷得阮景昕满头满脸,跌在地上再也不动了。阮景昕知道已经惊动了戎族人,他是躲不过的,只能拼着命上了。又是应付凶残的猎犬,又有戎族人在后面虎视眈眈,双拳难敌众手,他到底还是被戎族人绑了起来。领头的大汉阻拦了要直接杀了阮景昕泄愤的手下,示意将他绑起来:“这里离边城不远,估计是来找援军的。可惜碰上我们,算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却无能为力,不是比杀了他还痛苦吗?”

手下哄笑着赞同,把阮景昕五花大绑,直接扔上了骏马。他趴在骏马上,以屈辱的方式被戎族人带着走。“兄弟们,前后夹击,就不信不能把这些该死的蝼蚁都灭了!到时候,庆国的富庶和财富不都是落进我们的腰包?”

大汉“哈哈”大笑,似乎数不清的财宝和粮食已经源源不绝地呈现在他的面前。阮景昕不打算坐以待毙,双手动不了,他的项链还在,戎族人不知道,这是外公送自己的杀手锏,在最后关头才能用,里面藏着一枚银针。他低头含住吊坠,安静地等着,瞅见骏马走上了小道,不过两丈宽,便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阮景昕毫不犹豫地用舌尖把吊坠的暗格挑开,银针便狠狠刺入了骏马的身躯。骏马嘶鸣一声,疼得要把背上的人都甩下去。马背上的戎族人没防备,被战马狠狠甩下,阮景昕也不能幸免。他在坠落山崖的时候,看见疯马不管不顾地向前跑,撞翻了不少戎族人,他们也因为小道狭窄而一个个跌了下来,不由咧嘴笑了。自己死了不要紧,能把这些从背后夹击的恶徒都拖下来一起死,那是最好不过的了。阮景昕醒来,没想到自己居然大难不死。他看着头顶的树干,估计是跌落山崖的时候被层层树干挡了挡,这才没死。只是没死,却不等于没有伤。阮景昕稍微动了动,不由苦笑。他的双腿都断了,肋骨也断了两根,双手也折了,犹如废人一样躺着。就算想从腰带里拿口粮,也是不行的。如果戎族人也没死,不用做什么,直接就能要了自己的命。阮景昕无奈地躺着,浑身的剧痛让他只能苦笑。忽然树丛里传来一阵悉悉率率的声音,他眯起眼,难道是戎族人来杀自己了?不会,如果同样摔下来,即便没死,也是重伤。不是人,难道是野兽?阮景昕想到崖下大片的树林,有野兽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他眯起眼,想着自己没死在戎族人的刀下,反倒死在野兽的嘴里成了口粮,唇边的笑意更苦涩了。不过自己是宁愿成为野兽的盘中餐,也不乐意死在戎族人的手里。碧绿的双眼藏在树丛里,幽幽地望了过来。阮景昕皱眉,这是狼?狼是群居的动物,来了一只,很快后面就要跟着一大群。所以他的下场是落进狼嘴里,还要被一大群的狼撕裂啃吃?阮景昕浑身都疼,根本逃不过,他静静地等着死亡的到来。不想死前太痛苦,也不能像娘们一样咬舌自尽。树丛悉率声更甚,小小的身影跳了出来,慢吞吞地走了过来。碧绿的眼睛里满是好奇和惊讶,缓缓走到阮景昕的跟前。他这才看清楚,哪里是狼,分明是一只山猫。皮毛是灰色的横斑,毛光发亮,两只小巧的耳朵竖起来,警惕地盯着自己。阮景昕不由有些哭笑不得,在山崖底下没遇上野兽,居然碰到这么一只小小的山猫?绕着他走了一圈,山猫似乎觉得他是无害的,长长的尾巴竖起来,又试探着戳了戳阮景昕的手臂。见他一动不动的,山猫蹲坐在一旁,歪着头想了一会,转身便跑了。没遇上吃人的野兽,真是不幸之中的大幸。阮景昕躺在地上,渐渐因为身上的伤而昏昏欲睡。可是一阵清凉压在手臂上,叫他一个激灵不得不醒来。只是阮景昕侧头一看,不由目瞪口呆。山猫不知道从哪里找来药草,一点点在嘴里咬碎了,吐在他的伤口上。清清凉凉的感觉传来,痛楚似乎减轻了许多。阮景昕不得不说,他不但幸运地没遇上野兽,还碰见一只聪明得快成精的山猫。山猫的脚边是一小把的药草,他认得出来,是专门治疗外伤止血的。他的伤口如果不处理,不用戎族人先找到自己,就先失血过多而死了。山猫显然也是知道这一点,来来回回叼着药草咬碎,一点点敷在阮景昕全身的伤口上。足足折腾了一个时辰,阮景昕浑身都是黏糊糊的药草,山猫这才甩甩尾巴,累得趴在他的臂弯里呼呼大睡。他可以想象得到,自己如今就是全身绿油油的,隐藏在树丛里,估计谁都猜不出会是一个人。药草的清香飘来,阮景昕看了眼臂弯里睡得呼噜响的山猫,也忍不住闭上眼睡了过去。等他醒来,天边已经擦亮了,肚子饿得咕咕乱叫。算算路上的时间,阮景昕足足六个多时辰没吃多一点东西了。山猫在臂弯里挪了挪,蹭着他的胸膛慢慢爬起来。阮景昕不知道这只聪明的山猫能不能听懂人话,还是尝试了一下:“我的腰带上挂着口粮,你要是饿了可以吃一点。”

山猫摇晃着脑袋,粉色小舌头舔了舔自己的肉爪子,这才慢悠悠地站起身,低头咬上他的腰带,可惜腰带扎得太紧,它叼着腰带直接在地上滚了两滚才停下,占了一地的泥。它爬起来,似乎羞恼成怒,在阮景昕面前出丑了,背对着他哼哼唧唧地舔着自己的皮毛。好不容易打理干净了,这才叼着口袋优雅地走了过来,从里面咬着一小块口粮往阮景昕嘴边凑。阮景昕艰难地咬着口粮,努力咀嚼着吞下去。这只山猫真的不是山妖吗?简直聪明得叫人不可置信。不过若是没这只山猫在,他也只有等死的份了。山猫钻进口袋里看了看,估计觉得里面的东西不多,不能一下子吃完,又把口袋拱着塞进阮景昕的臂弯里,一转身又跑个没影。阮景昕闭上眼,就是有种想法,山猫不管去哪里,总会很快回来。果真,约莫小半个时辰,山猫艰难地拖着一个破破烂烂的靴子回来。他正奇怪着,就见山猫把靴子一扯便倒了下去,一股清水顺着靴子流了一地,自然也泼了阮景昕一脸。原来是给自己取水去了,确实干粮噎人,阮景昕早就口干舌燥了。反正在边城的时候,也没来得及煮水,只要能解渴的都灌进去,实在没那么多的讲究,更何况这只靴子破破烂烂的,里面却没多少异味,可能在水里泡得时间长了。阮景昕挣扎着张嘴喝了几口,虽然大部分的清水都泼在脸颊和地上,好歹喝了不少。山猫见他喝够了,把靴子往旁边一放,又去摘了药草回来,咬碎了推到阮景昕的嘴边。阮景昕艰难地咽了下去,他知道山猫是想自己尽快好起来,也不愿让它失望。再说,老将军还等着自己去请援军,即便暂时解决了后面要夹击的戎族人,缓解了一时的燃眉之急,到底还是需要有人尽快送信,才能不让城池毁在戎族人的手里。但是伤筋动骨一百天,别说是走,就算爬他都爬不了。阮景昕心急如焚,如今过了一天一夜,也不知道老将军是否能坚持得下去。他转向一旁低头舔着爪子的山猫,骤然有了一个荒谬的想法。要是这只山猫真的聪明成精了,是不是能让它帮忙去送信?光是想想,阮景昕就觉得自己是急疯了,居然想出这么荒谬的主意。不说山猫是不是真的认识路,能平安送到援军的手里。只是从山崖上去,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若是丢了老将军最后托付给自己的重要物件,实在是有负老将军的相托。要是信物落在有心人的手里,那就要害了老将军了。阮景昕一时迟疑,很快就有了决断。如今除了眼前的山猫,还有谁能帮上这个忙?他的伤势太重,根本不可能再起身赶路,再荒谬的事情自己不也看见了。一只山猫懂得给自己找止血的药草,知道给自己喂干粮,又体贴地去取水,还有什么是它不会做的?阮景昕从来不是优柔寡断的人,既然下了决定,他就立刻付诸行动。他低头盯着山猫,后者放下爪子,认真地看了过来。绿油油的眼睛在黑夜里看着十分渗人,却在阳光下透着碧绿的光芒,相当漂亮。阮景昕心里赞叹着,郑重地道:“我的口袋里有一件信物,要送到十里外的宫将军手里。东南方向,宫将军是个满脸胡须的汉子,足有八尺高,手里喜欢拿着双锤,锤子足有二百斤重。请猫仙人把信物亲自交到他的手上,好解救边城的燃眉之急。敌人偷袭,城池快要支撑不住了。要不是情非得已,我也不会把这么危险的事交付给猫仙人。”

猫仙人这个称呼似乎让山猫有点赧然,胡须一动一动的,它低头盯着阮景昕一会儿,“喵”了一声,软软的嗓子像是在撒娇,更像是在答应他。下一刻,山猫就拱着脑袋把他怀里贴身藏着的口袋叼着,不知道想什么,先把口袋放下,扭头叼着靴子跑远了。很快拖着靴子回来,又把旁边的药草往他脸颊的方向拱了拱。干粮的口袋放在脸颊的另外一边,阮景昕扭过头,虽然辛苦一点,还是能咬着口袋把干粮倒出来。山猫如此举动,是担心它不在的时候,阮景昕就要被饿死渴死,倒是太贴心了一点。阮景昕不由失笑,想要抚一抚山猫的脑袋,可惜指头微动,整条手臂根本没力气抬起来。山猫仿佛看出了他的意图,脑袋钻进阮景昕的掌心里拱了拱,他顺势用指尖抚过它的小脑袋,低声叮嘱道:“小心点,大营里或许会有奸细,千万要在宫将军一人的时候把信物交到他的手上。”

若是可以,阮景昕更想写下书信,好说清楚边城的形势,可惜如今手不能动,根本不可能。山猫咬着他的衣摆扯了扯,撕开一小角,塞到自己的手指下。阮景昕诧异,这只山猫真是像人一样聪明,他连忙伸了伸指头,山猫用尖牙咬了一口。他连忙在布片上写下“龚,危”二字,看着山猫把布片和信物塞进口袋里,叼着口袋回头看了阮景昕一眼,似乎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直到看不见了,这才撒腿跑走了。阮景昕原本还担心,看着如此聪明的山猫,忽然觉得它就像是上天送到自己面前来的。是老天爷垂怜,不想让戎族的铁骑踏进庆国一步吗?原本不信神佛的他,一刹那间也不由起了这样的念头。要是老天爷都站在庆国这一边,那么戎族必败!阮景昕足足等了一整天,从日出到日落,山猫始终没回来。他吃了一次干粮,喝了两回水,又咽下不少药草。远远望着山猫离开的方向,似乎小小的身影很快就会冲着自己跑过来。可惜一次又一次,阮景昕都失望了,他在疲倦中不得不闭上眼。整整两天,除了山猫没有别的东西来打扰自己,看来树林的野兽并不多,他也能放心成眠。右手臂是脱臼,阮景昕侧身狠狠向地上一撞,把手臂接上,没有山猫在,不能敷药,只是之前的药草渗了进去,虽然还很疼,依旧红肿着,却隐约已经能动弹了。他的动作很轻,勾着不远处的粗树枝过来,绑在双腿上。再不用木棍定型,等腿上的骨头恢复,却是要长歪了的。给腿上的伤口换了两次草药,阮景昕又睡了一夜,终于看见一只小小的身影跑了回来。山猫颇为狼狈,身上都是泥土,灰头灰脸的,看来爱干净的它在路上根本来不及梳洗,肯定是担心自己。阮景昕心里一暖,除了过世的娘亲和外公,还有教他武艺的老将军,也就只有这么一只小小的山猫关心自己。他自嘲一笑,单手把扑过来的山猫抱了个满怀。见阮景昕能坐起来,山猫似乎很高兴,“喵喵喵”地叫唤了几声,又用爪子扯了扯脖子上挂着的口袋。他连忙打开口袋,里面是空的。看来山猫是把信物和布料都送到了宫将军的手里,还没让其他人发现,或许连宫将军都不知道究竟是谁送的信。“做得很好,辛苦你了。”

不知道为何,阮景昕就是确信山猫把信物送到了宫将军的手里,而不是丢了。山猫又“喵”了一声,甩着尾巴在他手臂上拍打了一下。阮景昕会意,低头对着它笑了:“手臂只是脱臼,已经接上,所以能动了。可惜双腿还没好,要是有拐棍,或许能走几步,先离开这里。”

毕竟落在这里,戎族人又失去了一队的踪影,指不定会有人回来搜寻。不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很可能有性命之忧,毕竟阮景昕如今双腿不能动,根本是任人宰割了。山猫似乎听懂了,跳出他的怀抱,钻进树林里,吭哧吭哧拖着一根起码三四个它的枝杈过来。阮景昕揉了揉它的脑袋,毛茸茸的触感极好,他忍不住多揉了一会,把山猫揉得毛发都乱了。它“喵”的一声跳开,跑到一边舔着毛整理,似乎不满阮景昕揉乱了自己漂亮的毛发。阮景昕笑了笑,他觉得跟这只山猫在一起,脸上的笑容比起前两年加起来还要多。真是个伶俐的小东西,阮景昕拿着匕首在枝杈上削成简易的拐杖,勉强撑着站了起来。双腿剧痛,他脸色发白,山猫蹲坐在阮景昕的脚边,仰着头,碧绿的眼睛里似乎闪烁着担忧。“没事的,我们先去找一处安全的地方躲着,少不得会有人经过这里。”

阮景昕慢吞吞拖着断掉的双腿,基本上是用双臂来撑着拐杖挪动。山猫果真聪慧,知道他在躲避敌人,一边跟在阮景昕的后头,一边叼着一串来回扫着,很快扫平了阮景昕走过的痕迹。它还“喵喵”的引着阮景昕往一个方向走,后者知道山猫是告诉自己哪里有安全的山洞,总是走走停停,等着山猫的指示。山猫果真带着阮景昕去了一处偏僻的山洞,外面有树丛遮掩着,若非走到近处,根本发现不了这个山洞。一人一猫就在山洞里安顿了下来,山猫每天忙得团团转,又是送水又是摘草药。只是干粮渐渐吃完了,山猫去湖里抓鱼。不敢生火,阮景昕只能学着山猫的样子啃生鱼片,味道鲜美,如果有点盐巴就更好了。阮景昕看着石墙,用匕首每天划下一道,数了数,已经过去一个月了。他的双腿已经勉强能行走,只是还能多走,不然腿骨依旧很疼。吃了一个月的生鱼片,阮景昕有点厌了。加上这么久以来,根本没人出现,看来崖下的树林还是安全的。山洞一到晚上就黑乎乎的,伸手不见五指,他在附近转悠了一圈,居然找到一间破旧的茅屋。稍微整理一番,又能住人了。阮景昕带着山猫住进去,周围还有一圈的树上挂着红彤彤的野果,看着十分诱人。他用木棍打下来,山猫嗅了嗅,低头立刻咬了一个,吃得不亦乐乎,叫阮景昕阻止都来不及了。见山猫吃完无碍,阮景昕这才松口气,点着它的小脑袋教训道:“别胡乱吃东西,谁知道野果有没毒?以后谨慎点,等我仔细看清楚之后再吃。”

山猫被教训地耷拉着脑袋,见他并非真的生气,又蹭过来用脑袋拱了拱阮景昕的手心。“你再撒娇也没用,下回可不能这样了。”

阮景昕看着它讨好的模样,笑着抚过山猫身上柔软的毛发。山猫舒服地眯起眼,在他手心下一动不动的,眼神相当惬意。阮景昕抬头望着野果,笑道:“不如我们给这些野果起个名字,叫郦果如何?”

山猫伸了个懒腰,似乎没意见。只是低头又偷偷吃了几颗野果,还以为阮景昕没发现。阮景昕不由笑了:“你这么喜欢吃郦果,不如就叫郦儿吧?以后我也不用老叫你猫仙人,如何?”

山猫只是蹭了蹭他,又低头把野果吃了好几个。阮景昕拾起一颗放进嘴里,酸酸甜甜的,倒是解渴。没想到山猫这么喜欢,他就多打了些放在口袋里,山猫就拱到自己身边挨着睡觉。似乎在梦中也能吃到这些酸酸甜甜的果子,它咂吧着小嘴把口袋蹭到肚子下面去了。阮景昕忍不住失笑,偷偷伸手勾了一下口袋,却被山猫抱得更紧了。他这天早上去打了一兜的野果回来,发现茅屋里多了一颗白茸茸的脑袋,碧绿的眼睛和山猫如出一辙。阮景昕一怔,难不成是山猫的兄弟?走得近了,他才发现那不是山猫,而是一只狼崽!虽然只有巴掌大,不成威胁,但是阮景昕第一时间跑到山猫的面前,生怕这只狼崽张口去咬山猫。狼崽呜咽着要蹭过来,山猫也主动绕过阮景昕“喵”了一声,优雅地走过去,一爪子拍在狼崽的脑袋上。它耷拉着脑袋趴在地上,委屈地呜咽了两声。阮景昕好笑,看来山猫不知道从哪里把一只狼崽给捡回来了,就像把自己捡了一样。狼崽还小,小幅度地蹭到山猫身边挨着睡去,没多久就呼噜呼噜睡得香。山猫的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狼崽的后背,似乎在哄着它睡,一双眼却看向阮景昕。阮景昕笑着点头:“郦儿喜欢就养着,反正多一张口也不是养不起。”

山猫听了,也趴在地上,挨着狼崽暖和的身体睡过去了。狼崽看着不大,胃口却不小。平日只要摘一兜野果,山猫再去抓两条鱼,就是一整天的口粮了。但是狼崽光一张口就要吃掉两条鱼,更别提是一兜的郦果没剩下多少。山猫一爪子又拍开它撒娇的脑袋,听着狼崽呜呜的委屈声音,一点都没客气。这只狼崽把阮景昕摘来的郦果都吃光了,让它饿着肚子,实在太过分了。它把狼崽拱了出去,“喵喵”了两声。狼崽想回去茅屋,又被拍了出来。来来回回好几次,狼崽终于明白了,山猫这是让它自食其力,别来蹭吃的了。狼崽呜咽了两声,只得一步三回头,很快窜进树林里觅食了。阮景昕看着在脚边打转,“喵喵”地催促自己的山猫,只得兜里的郦果没有了,贪吃的狼崽给赶了出去,再去摘下来的郦果就全归它了。山猫的要求不高,阮景昕很快又摘了一兜,看着它煞有介事地拖着口袋在茅屋里转了一圈,然后塞进了角落里,还抓了几把土,用爪子拍了拍。看来是想把郦果藏起来,不让狼崽再吃光了。阮景昕看得好笑,揉着山猫的脑袋:“郦儿真聪明,还知道把好吃的藏起来。”

山猫的小脑袋抬得高高的,仿佛骄傲地接受了阮景昕的称赞。他把山猫抱在怀里,埋在它柔软的毛发里低声呢喃:“郦儿如果是一个人,那就好了。”

在这个地方养伤,有山猫陪伴是好,但是有人跟自己说话,不至于自言自语就更好了。狼崽浑身是伤跑回来,却拖着一只兔子,碧绿的眼睛闪烁,呜咽着溜达过来,挨着山猫躺下,似乎在求安慰。山猫又给了它一爪子,这次力度却放轻了,也避开了狼崽的伤口,还凑过去舔了舔伤口。狼崽扭着小身板让山猫把伤口都舔了一遍,卖乖地把兔子往前一推,示意山猫先吃。山猫却把兔子往阮景昕脚边一推,让他先吃。阮景昕看着两只小动物可爱的模样,用匕首把兔子剖开洗干净,再丢进简陋的石锅里煮熟了。狼崽不吃熟的,山猫却喜欢。煮了半生熟捞出来,山猫咬了一口,推到一边让狼崽咬一口。你一口他一口,很快大半只肥美的兔子就进了狼崽和山猫的肚子里。两只吃得肚皮滚圆,阮景昕这才把剩下的小半兔子吃完。狼崽早就滚到一边睡的香,阮景昕弯腰把山猫抱在臂弯里,低声告诉它道:“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该是时候离开这里。你能跟着我,碧儿却不好带着。”

碧儿是他给狼崽起的名字,一双碧绿的眼睛,这个名字是再贴切不过了。山猫仿佛听懂了他的意思,蹭了蹭阮景昕的胸膛,低低的“喵”了一声。阮景昕觉得它这是同意了自己,准备收拾行装,多摘点野果备着在路上吃。谁知道第二天一早出门,狼崽就和山猫蹲坐在门口,看见他,山猫的尾巴戳了狼崽一下。后者不情不愿的,委委屈屈瞅着阮景昕,然后张口。“汪汪——”阮景昕无语了,还说两只小东西昨晚躲到山洞里不回来,以为是依依不舍最后相处的一晚。谁知道山猫聪明的,直接逼着狼崽狗叫。山猫的意思很明确了,带着狼崽,当它是小狗就好。阮景昕实在有点哭笑不得,带着狼崽上路,别人即便听着是狗叫,也能看出是狼。指鹿为马这种事,傻子才可能上当。尤其狼崽这几天长得快,已经比山猫还要大上两圈。吃得好,整个小身板圆滚滚的,不管躲在哪里都显眼,更别提是一身雪白的皮毛了。见阮景昕盯着狼崽的毛发,山猫又“喵喵”了两声,狼崽呜咽着抗议,被山猫一爪子拍在脑袋上,一双眼湿漉漉的,无奈地在地上滚来滚去。直滚到浑身都脏兮兮的,再也看不出雪白的毛发来,狼崽才爬起来蹭到山猫身边,被后者嫌弃地又拍了一爪子。阮景昕是看出来了,山猫无论如何都要带着狼崽。看着狼崽滚得浑身黑乎乎的,别说看不出是狼还是狗,脏兮兮的谁敢靠近?倒是个好方法,阮景昕抱起山猫,点了点它的脑袋:“郦儿说什么都要带着阿碧,那就让它跟着吧。”

山猫高兴地“喵”了好几声,蹭着他的手臂别提多讨好了。狼崽似乎知道自己能跟着山猫,也兴奋地“嗷”了一声,被山猫窜下来在脑袋上拍了一爪子,这才乖乖地“汪”了两声。阮景昕想到快活的日子就要结束了,如今只得赶回腥风血雨的战场。他舍不得放山猫离开,有这么一个聪慧的小伙伴留在身边,夜里有暖和的小团子在臂弯里,让阮景昕早就习惯了它的存在。伸手揉了揉山猫的脑袋,带着狼崽,阮景昕站上亲手做的竹筏,慢慢顺着河流离开了山谷。谁也没想到河流才是山谷唯一的出口,难怪没有人下来打扰他。阮景昕的竹筏停靠在僻静的角落,浑身脏污仿似乞丐,路人纷纷躲开。他也没在意,一路直奔边城。到了地方,却被士兵拦下了。阮景昕没了信物,也不能随意进城池,他只得报出了身份,很快被通传的士兵送了进去。只是士兵看着他怀里和脚边的两只小团子,不由皱眉。“宫将军就在里面,你别让这些畜生惊扰了大人。”

在兵营不能出外,战事紧张,也很久没沾过荤腥了。士兵低头盯着这两只畜生,难不成是阮景昕要献给宫将军打牙祭的?想到自己是亲兵,或许不能分到一条后腿,能喝一口肉汤也是好的。山猫被盯得浑身毛发都炸开了,显然十分不高兴,仰头“喵”了两声向阮景昕表示抗议。阮景昕也冷着脸,他可没错看这士兵的眼神,分明当郦儿和阿碧是盘中餐!“它们是我的救命恩人,若非如此,我早就死了。”

冷冷地说完,不理会士兵错愕的神色,阮景昕径直进了帐子,向上首的高大胡须男人行礼。宫将军是个爽朗人,未语先笑:“你就是龚将军最看好的小子?果真不错,只是我好奇,你到底怎么派人送信过来,却又不让所有人察觉?”

这一点他最为佩服,谁都想不到一晚醒来,附近的亲兵根本没见着人,血书和信物就静静地摆在自己的枕边。回想起来,宫将军也有些后怕。若果送来的不是龚将军的信物,而是一柄刀剑,自己早就在睡梦中身首异处了。不过这小子也给他提了醒,太过于相信亲兵的能力,却是大错特错的。尤其刚听了帐外的士兵一副高高在上的语气,宫将军更是不悦。看来安逸太久,是时候让这些士兵亲自上战场摸爬打滚一番,这才能认清自己的位置。阮景昕抚了抚怀里的山猫,笑着答道:“不是人,是郦儿送来的。”

宫将军看着那只蜷成一团的山猫,“啧啧”称奇:“居然是这只猫送来的?真是聪慧至极,它是怎么认出本将军来的?”

“郦儿能大概听懂我的话,我给它形容了将军的长相,它便直奔将军而来了。”

阮景昕仔细打量着宫将军,见他眼底的神色有些复杂,又补充道:“若是郦儿有得罪将军的地方,还请将军赎罪。”

宫将军摆摆手,如今明白是一只山猫,而非飞檐走壁的能人,他就放心多了。好歹那些亲兵不是草包,不至于让人随意就进入主帐还丝毫没有察觉。阮景昕见他面色一松,又大声称赞自己:“虽然龚将军以身殉国,但是危机时幸好有你送来的信物,这才没让将军白死。”

深知老将军必定抵御不住戎族人的进攻,但亲耳听见却是另外一回事了。他眼圈微红,只是想到老将军最后的话,又正色道:“将军可击退了戎族人?”

“他们准备前后夹击,幸好后面的队伍失了先机。”

宫将军摸着胡子,看见阮景昕浑身狼狈,衣衫褴褛,皱了皱眉。会让一只聪明的山猫来送信物,而非亲自前来,显然阮景昕是迫不得已才为之,便问道:“如此狼狈,你这是……”阮景昕一五一十把遇到戎族从后绕过来的士兵,又跌落山崖的事轻描淡写地说了一遍。宫将军满脸惊异,若非阮景昕遇上这批人,又把领头的带着摔下山崖,只怕如今城池便要守不住了:“好小子,不愧是龚老将军手把手教的,果真叫人另眼相看。”

他抚掌而笑,又见帐子的屏风后走出一名中年男子,身穿银色盔甲,威严扑面而来。宫将军立刻跪下,抱拳道:“皇上洪福齐天,能人之将源源不绝,是我庆国之幸。”

他这一跪,阮景昕如何能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谁,分明是庆国的皇帝!阮景昕赶紧跟着跪下,臂弯里的山猫跳在地上,甩着尾巴皱了皱鼻子,很快退到了狼崽的身边。狼崽瞪圆了一双碧绿的眼眸,紧紧盯着突然出现的人,满是警惕。皇帝毫不在意两只畜生,倒是对阮景昕颇感兴趣:“你是哪里人?看着倒是面善。”

“回皇上,小子就在边城出生,也在这里长大,从来没去过京中。”

言下之意,阮景昕不可能见过皇帝,皇帝更不可能见过他。皇帝点点头,不置可否,他不过觉得面善罢了。只是瞅着,似乎又几分眼熟。多看了几眼,他想到阮景昕算是立了功,便赞道:“都说青出于蓝更胜于蓝,听闻龚老将军收了你做义子,又及时送了信物,还手刃了不少戎族将领,该赏。你有什么想要的,只管告诉朕便是了。”

“能保住城池,完成龚老将军的夙愿,小子已经满足了,不求其他,只想着能留在边城,多杀几个戎族人,替死去的龚老将军和兄弟们报仇。”

阮景昕的话说到了皇帝的心坎里,他叫了一声好,对宫将军道:“既然如此,就让他做你麾下的亲卫长,为我庆国杀尽戎族人。”

宫将军领命,阮景昕摇身一变成为他的属下。他对这个半大的小子也十分欣赏,只是见阮景昕进进出出,身边都跟着两只小团子,便有些不满这人玩物丧志:“即便它们救过你也好,送信也好,到底是畜生。兵营可不是玩乐的地方,它们也该回到山野,而非留在此处。”

阮景昕不为所动:“回将军,它们从不打扰其他士兵,跟着我,不过是保护我罢了。而且有很多事,人不好去做,它们却能办得极好。”

宫将军丝毫没听进去,再聪明也不过是畜生,送信已经是难得了,总不能帮着士兵杀敌吧。他话音刚落,就见斥候来报:“戎族三万人向城池而来,如今只在十里外。”

“加强防御,让士兵都准备起来。”

宫将军一声令下,所有的士兵都各归各位。戎族大军没多久便出现在城池,密密麻麻的人头,高大的身影,他们身下矫健的战马,都让庆国士兵感受到莫大的威胁。宫将军见状,不由担心。戎族人分明是故意的,浑身释放煞气,就是为了让庆国士兵胆怯,士气不足。阮景昕环顾一周,向他请示道:“还请将军让我领军去迎战。”

“大开城门,并非上上之策。”

宫将军摸着胡子,没有答应。“能把戎族人的队形撕开一个缺口,这就足够了。”

阮景昕握着一柄长剑,显然胸有成竹。宫将军也知道,若不是有人一马当先,只怕士气会越发低落。沉吟片刻,他到底点头同意了:“你自己小心点,如果扛不住就立刻回来。”

“是,将军。”

阮景昕翻身上马,山猫留在原地,只是一爪子拍在狼崽的脑袋。狼崽“嗷嗷”地吼了一声,整个城池似乎都被它的狼啸震了一震。在军营里好吃好住,狼崽又长大了两圈,身形矫健,已经有了成狼的雏形。它威严的狼嚎声,也叫戎族士兵面面相觑。要是他们没听错,狼啸是从边城传出来的,只是城池里怎会有狼?听着像是头狼,难不成庆国的士兵还养着一大群狼?庆国的士气陡然一涨,一声狼啸叫他们浑身充满了力量。连白狼都站在庆国这一边,戎族人又有什么可怕的?宫将军满意地看着手下的士兵重新振作起来,便见阮景昕骑着战马,身后跟着白狼,领着一对士兵飞快地冲出了城门,直接奔向戎族大军的左侧。阮景昕的长剑犹若蛟龙,在戎族人之间游走,迅速收割着他们的性命。他的右侧,白狼正扑向戎族人,果断地咬断对方的脖颈,又再次扑向另一个人。一人一狼互相配合,转眼间就杀掉了几十个戎族人。戎族人被杀得红了眼,首先要对付的是白狼。一匹狼而已,一个人对付不了,十个人难道就能对付得了?宫将军看准时机,伸手命弓箭手准备:“对着左翼,放箭——”无数的羽箭从头而下,避开了阮景昕身边的一块,向着周围的戎族人扑面而去。戎族人很多躲避不及被羽箭刺入要害倒下,白狼趁机逃脱,绕到阮景昕的身边,二话不说就把想要从他身后偷袭的戎族人咬死了。左翼的大军一时混乱起来,阵型不在。但是戎族人最擅长单打独斗,阵型反倒碍事,索性一窝蜂涌过来要把阮景昕和白狼斩杀。眼看身后的士兵死伤越来越多,阮景昕清楚擒贼先擒王,直接策马向戎族的将领奔去。白狼紧跟其后,宫将军只能一轮轮的放箭来给两人掩护。阮景昕硬是杀出一条血路来,长剑在手,仿佛融为他身上的一部分,更加从容随心,让戎族人根本靠近不得。浑身染满了戎族人的鲜血,阮景昕杀得双眼都红了,让戎族人心生胆怯。宫将军适时让大军紧随而去,戎族人只能偃旗息鼓,很快退走了。阮景昕抓着戎族副将的头颅回来,浑身的杀气尚未收住,城中的士兵不由绕开他,不敢靠近。唯独山猫踩着优雅的步子,缓缓走向他,一跃而上,扑到阮景昕的怀里“喵喵”的撒娇。在阮景昕听来,更像是山猫在夸奖自己的英勇,不由露出宠溺的笑容来。有时候他会觉得,怀里的山猫就像是等着自己回家的小妻子。不管如何,总会站在自己这一边,还会在最需要别人宽慰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扑到自己怀里,毫不吝啬的夸奖。如此荒谬的想法,叫阮景昕有些哭笑不得。他伸手抚了抚山猫的后背,看它舒服地眯起眼,漂亮光滑的皮毛却被蹭上了鲜血,实在碍眼至极。阮景昕向宫将军抱拳道:“将军,属下先去沐浴。”

“去吧,”宫将军摆摆手,对他甚为满意。年纪这般小,有勇有谋,一手剑术更是出神入化,以后必定有大造化。果不其然,皇帝立刻嘉许阮景昕为千骑卫。不过几天就连连提拔,显然是入了皇帝的眼。阮景昕却笑笑而过,专心地擦拭着山猫打湿的皮毛,白狼早就困倦得蜷成一团在角落的垫子上睡着了。山猫蹭了蹭他的掌心,率先在简陋的小榻躺了下来。这是要自己赶紧睡了,阮景昕吹灭烛火,抱着山猫也闭上眼。今天厮杀了许久,他也累了。皇帝对阮景昕越发上心,一提再提,不出几个月,他已经能跟宫将军平起平坐了。宫将军也不介怀,毕竟阮景昕这个煞神,一上战场就把戎族人吓得闻风而逃。杀掉的戎族人尸身几乎要堆成一座小山,就地埋掉都不行,只能彻底烧掉。城池不但保住了,暂时戎族人也没有再进军的意思。他摸着胡子,对阮景昕越发满意了。尤其跟在他身边的白狼,这几个月褪去了稚嫩,已经完全适应了战场,实在是将士们的一大助力。正如阮景昕所说的,人做不到的事,畜生却能做得更多。至于那只好吃懒做的山猫,每天都在帐子里晒太阳和睡觉,整个身子胖了一圈。宫将军上次当面对着阮景昕表达不满,粮食不足,好东西怎能给山猫吃,直接把它送走,自力更生得好。谁知说完,第二天早上他的枕头边就多了一只死去多时的老鼠。宫将军脸色都青了,不用说肯定是那只山猫做得好事!他实在哭笑不得,这只山猫果真能听懂人话,还十分记仇,白天刚训了它,夜里就抓了一只老鼠放到自己枕边来。一来证明它不是没有用的,抓老鼠是游刃有余。二来是送吃的给他,不至于被宫将军再说自己不能自力更生。阮景昕点着山猫的脑袋,忍不住笑了:“调皮,怎能捉弄宫将军?”

山猫蹭着他的手,不满地“喵”了两声,尾巴尖戳了一下阮景昕的手臂。白狼在桌底听着山猫的抱怨,也仰头“嗷呜”了一声,引得帐子外的士兵频频张望。能跟一只白狼同处一室,睡在一起,还能睡得着,实在叫人佩服。原本对阮景昕这个半大小子一直步步高升有些不满的,如今也是服了。谁能像他一样,每天跟白狼睡在一个帐子里,不怕被咬死的?那匹白狼上了战场,白色的毛发都染成了暗红色,足见浑身都是敌人的鲜血。张开口,那一排尖锐的犬牙可不是摆设,实实在在不知道要了多少戎族人的性命!一想到睡到半夜,可能看见一排犬牙就在脸侧,那些士兵就觉得后背一寒。亏阮景昕能处之淡然,丝毫不害怕白狼大晚上会突然发狂咬人。事实上,阮景昕坐在榻前,看着白狼湿漉漉的眼睛盯着山猫,摇着尾巴,眼巴巴想要山猫跟自己睡在垫子上。山猫蜷缩在榻上不乐意,白狼呜咽着可怜巴巴一步三回头,趴在垫子上一副心碎的模样。他忍着笑,知道刚开始山猫陪着白狼睡了一晚,可能太热了,又抱得太紧,山猫拍了几爪子下去,白狼才迷迷糊糊醒来,却被猫爪子划了一道在鼻尖上,“嗷嗷”惨叫了几声,缩着脑袋趴在垫子上装死。山猫自此之后再也不肯跟白狼睡了,宁愿蜷成一团睡在枕边,又或是钻入自己的臂弯里。阮景昕抚过山猫柔软的毛发,身边热热闹闹的,是他从来没想过的。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似乎也不错?夜里被皇上的内侍叫去,阮景昕心里疑惑,眼看大帐里连宫将军都不在,行礼后便沉默了。皇帝扫了眼桌案上的密报,才知道自己多了一个儿子,还是比皇城里那个孩子足足大上一轮的孩子。该是欣喜的,可是看着眼前的少年如此出色,他更多的是想到,阮景昕的母亲出身不好,若是两兄弟在一起,只怕要斗个你死我活。小儿子年纪不大,阮景昕却已经显露出惊人的将领天赋来。如此才能,就这么埋没了可惜,但是以后或许会成为小儿子莫大的威胁!就这么抹杀了,皇帝是舍不得的。不说戎族人如今对阮景昕颇为忌惮,有他在一天,边城还能保住。宫将军是个悍将,却是年纪大了,龚老将军一去,居然无人能顶替他的位置。显然阮景昕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身手能稳住边城的局势。电光火石之间,皇帝已经下了决定:“你是朕的儿子,当年微服出巡,偶然与你母亲有一段露水烟缘。”

他也没隐瞒,帝王之术深刻在骨子里,皇帝比谁都明白,一个孤儿最渴望的亲情,能够把阮景昕牢牢束缚住。青葱少年经历了沙场的洗礼,早就没了原本的稚嫩,听了皇帝的话,只是惊讶地抬起头,很快便又恢复如初。他没有皇帝想象中的欣喜,或许外公和母亲接连去世之后,自己确实渴望着亲情。希望有一个亲人,会对他伸出援手。可惜在最艰难的时候,这个父亲没有出现,娘亲的家人也没有出现,唯独龚老将军帮了他一把。再就是生死之间,有山猫的照顾,这才活了下来。阮景昕对父亲的念想早就淡了,不管是渴望,还是恨,都随着时日渐渐变得可有可无。不过辜负了母亲的负心汉,居然是皇帝吗?阮景昕心下嘲讽,皇帝坦然说出来,必然有所求。果不其然,看见他低着头,似乎在惊讶又不知所措,皇帝摸着胡子笑了:“你还有一个弟弟,朕已经决定让他成为下一任的太子。你的出身如今不显,以后若是在京中,少不得要被御史抓住不放。倒不如成为一名将才,既为朕分忧,又能在战功赫赫,救百姓于水火之中。”

他又诉之于情,放柔了声线:“你在边城出生,也在这里长大,自然比任何人都不希望城池被戎族人攻陷。到时候,城中的百姓无家可归,幼儿惨死,妇孺要被糟蹋,青壮男子都要被杀个精光。朕希望你守在这里,不让戎族人再向前一步。”

“是,谨遵皇上的旨意。”

阮景昕木然地应下,没去看皇帝欣慰的神色,很快便告退了。他回到大帐,打发掉守在帐子门口的属下,一身冷意地进了去。山猫蹲在桌上,瞥见阮景昕回来了,一跃而起,稳稳站在他的肩头。似乎察觉出他不高兴,山猫的尾巴戳了戳阮景昕的脸颊,然后绕在脖子上一圈,小脑袋蹭着他的鬓角仿佛在安慰着他。阮景昕伸手抚了抚山猫的后背,抱住他,一张脸埋在它的毛发里,喃喃自语:“皇帝是什么意思,其实我听出来了。他不想我去抢弟弟的太子之位,更不要肖想那把椅子,因为我母亲出身卑微,因为我出身不好,所以绝了以后的路。”

他最敬爱的母亲,对他最好的母亲,怎么就出身不好了?她是黎家人,出身名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若非外公被贬,流放到边城来,母亲或许会嫁入高门,得一个如意郎君,成为谁家的主母,过着锦衣玉食,婢女成群伺候的生活。膝下一双儿女,或许更多,然后子孙满堂,高寿而终。外公明明早小人陷害,皇帝不闻不问,轻易把人贬官,又在微服私行的时候觊觎母亲的美貌,不然怎会跟一个“出身不好”的女子有一段露水烟缘?在皇帝看来是一场美梦,却是毁了母亲一辈子。母亲等了又等,却是等了很久,也没等到皇帝回头看她一眼便郁郁而终。如今皇帝派人查了他的身世,却又害怕阮景昕暴露身份,抢了属于弟弟的东西吗?不愧是帝王,首先想的不是父子之情,而是权力和阴谋。皇帝害怕他战功太高,威胁到弟弟,所以明确告诉自己,只能为将,不能为君?阮景昕嘴角勾起一丝冷笑,那个皇宫中锦衣玉食长大的弟弟不过刚出生的稚儿,难道皇上真是疼爱他,才会担心自己抢了属于弟弟的位置?不过是皇帝正值壮年,阮景昕却十几岁了,显然威胁到他的地位。扯什么出身不好,祖皇帝哪个是出身名门?前朝的祖皇帝甚至做过乞丐,祖上也是泥腿子出身,怎么就没人敢说他出身不好不能为君?不过是皇帝的借口罢了,早早册立一个成年的太子,倒不如册立一个还在嗷嗷待哺尚被抱在襁褓中的小娃娃。既有了继承人,却也不必担心有朝一日在睡梦中被逼宫,失去了这个九五之尊的位子。阮景昕想到死去的母亲,到底忍了下来。皇帝要他成为将领,那自己日后便是名动天下的将帅。到时候,皇帝还能用亲情来唬弄他,让阮景昕继续心甘情愿地卖命吗?阮景昕不想要那个万人之上的位子,冷冰冰的,又要担心周围的亲人会不会谋害自己,日日夜夜在担忧和算计之中,实在可怜至极,哪里有他如今的畅快恣意?短短一年,他确实如皇帝所愿,成为戎族人听了都闻风而逃的将军。是的,一年后,阮景昕被提拔为将军。宫将军战死,边城如今是他的天下。士兵们无不佩服他,敬仰他,不知道多少青壮年甘愿加入黎家军,手刃戎族人。黎家军越发壮大,皇帝的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了。阮景昕听说皇帝病重,却依旧御驾亲征而来,不过玩味地勾了勾嘴角。即便身体已经快油尽灯枯,依旧不放心把虎符旁落,非要亲自前来边城。是来建立威信,好把自己的气势打压下去?还是动之以情,叫阮景昕放下自己的权力,双手奉上给皇帝的心腹大将?无论哪一样,都不是阮景昕愿意的。这个父亲,一件又一件事,总是叫自己心寒。出乎他意料之外,皇帝的身体越发差了,走几步便要停下,需要人搀扶不说,御医也随侍在侧。没有立刻命自己送上虎符,倒是把阮景昕叫到了榻前,干枯的大手握住他,皇帝语重心长地道:“是朕误了你母亲的年华,也让你吃了不少苦头。你或许会觉得朕残酷无情,可是皇家兄弟纷争,朕看得太多了。你弟弟的母族是权贵之家,即便是朕也要退让三分。若是你执意去争斗,孤家寡人的,到头来只怕落不得好。”

皇帝咳嗽了几声,阮景昕沉默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这才缓过气来:“朕也不想看到骨肉相残,这才会让你退避。你力单势薄,哪里是他们的对手?你母亲过世了,朕就该好好想着你的出路。如今你成了名将,他们轻易不敢动你。”

这番话叫阮景昕冰冷的心泛起一丝涟漪,或许皇帝快要死了,所以其言也善?皇帝身为一国之君没必要蒙骗自己,于是说得都是实话?阮景昕第一次正眼看着自己这个生父,两人感情寡淡,这一年也没见过面。皇帝苍老了许多,原本的乌发变成灰白,只怕时日无多了。他撇开脸,面上绷着的神色隐隐有些松动。皇帝拍了拍阮景昕的手背,轻声道:“朕不是不想疼爱你,也不是不想把你留在身边。只是宫中权力倾轧,不是区区一个人能扭转的。不重视你,远着你,反而是朕对你的体贴,你能明白朕的用心吗?”

阮景昕沉默片刻,到底还是点头了。自从两人开诚布公地交谈后,他感觉自己跟皇帝的距离拉近了。不管如何,都是他的亲生父亲,阮景昕尽心尽力在皇帝病榻前侍药。偶尔也会陪夜,伺候皇帝喝水翻身。边城的将士虽有疑惑,却一心明白阮景昕从来不是攀附权贵之人,兴许是因为皇帝垂危,这才尽了一份身为臣子的心。都是口风紧的人,也没有谁会宣扬出去。于是阮景昕和皇帝就像普通人家的父子一样,难得有了清净相处的一段时日。皇帝偶尔会提起往事,说到微服私行的时候如何跟他的母亲相遇,又如何一见倾心,堕入情网不能自拔。若非宫中有变,他也不会急急忙忙赶回去,丢下他们母子孤苦伶仃的生活,还让他的母亲郁郁而终。这些阮景昕都是安静地听着,时过境迁,再如何怨恨,他的母亲也不可能死而复生。母亲临死前最惦记的便是生父,如今皇帝也要死了,到九泉之下陪他的母亲,阮景昕哪里还有任何不满?他想着,在生父死前尽一份孝心,也算是全了孝道。这晚伺候皇帝喝完药,阮景昕正要告辞,却被皇帝叫住了。挥退了所有的侍从,皇帝躺在床榻上越发虚弱,这已经完全没有之前意气风发的模样。他用力握住阮景昕的手,后者明白,皇帝的性命或许已经走到尽头,这是回光返照了。果然,皇帝的脸色渐渐好多了,甚至红润了不少,他抓着阮景昕的手,说话也不如之前那般虚弱了:“朕在最后,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你能答应朕吗?”

“皇上请说,”阮景昕没有甩开自己的手,让皇帝紧紧握住,安静地听着他最后的遗言。“能在最后叫我一声父皇吗?”

皇帝一张脸满是沟壑,已是年老,鬓角的白发,仿佛在证明的岁月的流逝。曾经高高在上的帝王,如今只是一个垂暮的老人,等着失而复得的长子唤他一声。阮景昕沉默了,皇帝明白了他的意思,长长地叹了口气,把早已写好的诏书从枕边推了过去。展开一看,却是命阮景昕为摄政王,在新帝长大前掌管庆国,统领百官,辅助新帝。庆国最年轻的摄政王,几乎能与新帝并肩,这就是皇帝给他的补偿吗?“不要怪你弟弟,他尚且年幼,终究会明白兄友弟恭,才能让庆国更加壮大。”

皇帝摆摆手,示意阮景昕离开。在最后的时刻,身为皇帝的尊严,不会想让他看见自己垂死挣扎的面容,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离去,才能全了脸面。阮景昕离开不到半个时辰,丧钟响起,皇帝驾崩。他回到大帐,亲卫已经送来酒水,为皇帝祭奠。边城没有多余的白布,只能用百姓做的米酒,让众将士喝一杯。连酒杯都没有,只有大碗。阮景昕盯着酒碗,闭上眼,仿佛还能看见皇帝的音容。他正要端起酒碗,山猫却窜上来,凑在碗边,忽然低头喝了一口。阮景昕好笑,点了点它的鼻尖道:“馋猫,你也想试试米酒的味道吗?别醉了,连站都站不稳……”话音刚落,山猫凄厉地惨叫一声,很快倒在桌上。阮景昕一惊,没有理会扑过来的狼崽,双手颤抖着托起山猫。山猫的鼻子还一动一动的,仿佛睡着了一样,只是身体剧烈颤抖着,逐渐安静下来,可是身体也开始冷了。他难以置信地把山猫抱在怀里,低低唤道:“郦儿,你别吓我,这是怎么了?”

猫的惨叫声引来亲卫,众人闯进来,阮景昕扫视一圈,没看见替他斟酒的亲卫:“刚才守在大帐外的人呢?”

亲卫已经看出山猫是中毒而死,分明是有人在酒里下毒!但是所有人喝的是同一缸米酒,却没有事,证明是针对阮景昕来的!“大人,那名亲卫已经服毒自尽,七窍流血而死。”

军医也道:“亲卫服下的毒药,正是大人酒碗里的。”

阮景昕依旧抱着山猫,它依旧暖和,却是因为贴着自己附上了体温。狼崽似乎明白山猫再也不会睁开眼了,碧绿的双眼湿漉漉的,足足嚎叫了一夜,叫边城所有人心里都沉甸甸的。亲卫一个个摩拳擦掌,就想要找出幕后黑手,却被阮景昕阻拦了。他把山猫用锦盒装好,亲自送到了一起生活的山谷里,埋在郦果树下。山猫最喜欢郦果,能在树下沉睡,是不是会更高兴一点?而且这里很安静,不会有人再打扰它的清净。阮景昕明白,下毒的人或许是皇帝的身边人,又或许是远在宫中的皇后授意。皇帝真的会不知情吗?即使在病中,依旧没放开权力,又如何不会知道皇后的一点小动作?原来所谓的父子之情,不过是一场笑话。阮景昕的脸上从此没了笑容,他是为了杀戮而生,皇帝想让自己心甘情愿地留在边城为幼帝挡住戎族人。他会的,只是作为摄政王,迟早有一天,自己会回到京中。但是不彻底击退戎族人,庆国不在,争权夺利又有什么意思?阮景昕让人打造了一块银色面具,戴在脸上,从此不再放下来。琴笙父亲都背叛了他,这世上还有谁能信?直到有一天,阮景昕遇到了一个叫作谢燕娘的女子……阮景昕睁开眼,从长久的回忆中醒来,一时之间分不清梦境还是在现实之中。怀里温暖的气息,让他仿佛回到以前山猫在臂弯里安睡的时候。只是他低下头,看见的是一个温婉的女子,小脸贴着自己的肩窝睡得香甜。似是被阮景昕的视线惊扰,谢燕娘迷蒙地醒来,揉着眼奇怪道:“夫君,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不,做了一个好梦。”

阮景昕嘴角一弯,搂着她,轻柔地抚过谢燕娘披散的乌发:“醒来,发现还在一个更好的美梦里,应该更早醒过来的。”

阮景昕难得的甜言蜜语,叫谢燕娘听得不好意思,脸颊酡红,小脸埋在他的胸膛上蹭了蹭:“我也觉得此时此刻彷如梦中一样,每次醒来都觉得不真实。”

曾经高高在上的男子就在她的身边同塌而眠,又找到了亲生父母,谢燕娘再不是那个在谢府被欺负,又被谢老爷卖给十五王爷,在王府里凄凄惨惨的自己了。谢燕娘鼻尖下是阮景昕的气息,缓缓闭上眼,腰上搭着一条强壮的手臂,把自己搂在怀里,彼此之间没有任何缝隙,仿若浑然一体,极为亲近的姿势。想到庞禹狄曾说,阮景昕从那一年之后再也不轻易相信人,身边除了白狼外再没有人能亲近。如今却就躺在自己的身旁,光是想着,她就忍不住勾唇一笑。感觉到谢燕娘的柔荑钻进自己的掌心,阮景昕目光一柔,牢牢握紧。九泉之下的母亲是否该安心了,他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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