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之后，谢国林和刘铁回到印尼，他俩一个继续在雅加达，一个依旧去黑木岛。　　“爪哇移动”二期项目在黑木岛区域除了要补市区里的信号盲区，还要往山区部署更多的基站，要去黑木岛周边的几个岛上施工。“伟中”干得不错，再有三、四个月，工程就可以圆满结束，刘铁可以凯旋，史蒂文可以飞向更广阔的新天地。　　马来西亚华裔史蒂文忘掉了他在“伟中”工作几年，丰富自己的简历，然后跳槽去“苹果”的初心。他成功地从“伟中”的马来西亚子公司离职，在深圳总部重新入职，变成了一名可以全球派遣、四海为家的外派常驻员工。　　公司计划在年中把他派往摩洛哥常驻，谢国林和刘铁在岛上与他同住的时候，聊了很多北非往事，他在旁边静静听之，心向往之。　　偏远山区和附近小岛上的居民对移动通信的需求超出了大家最初的以为，每个无线基站的站点一动工，周围常常是一堆“围观群众”，孩子们如过节一般，大人们拿出平时出门才带在身上的老旧功能机，跃跃欲试。　　他们每次去这样的站点都会带一些饮料、饼干、面包，送给遇见的村民。他们成了传说中黑木岛一带农村里最欢迎的人。　　他们的内心是自豪的，为自己的能力得到了证明和认可，为自己真真切切地在丰富人们的沟通与生活，在消除这个世界发达与不发达地区之间的数字鸿沟。　　二月，雨季。　　本来是个星期六，休息日。但刘铁和史蒂文发现自己起了个早床，他俩临时起意，去跑了几个新开通的站点。　　即使在雨季，他们的工程进度也没有延误。新开通的一批站点的性能指标很好，附近村子里每个遇见的人都给了他们最友善的笑容。　　将近黄昏的时候，天空放了晴，他俩从最后去的偏远的站点回驻地。刘铁开着一辆SUV，史蒂文坐在副驾驶位上，明媚阳光洒在两个人的心中。　　史蒂文划开手机：“哇，快抢！老谢在群里发大红包！”

这一年春节，IT和互联网的圈子里新闻不断。　　除夕，“联想”宣布与“谷歌”达成协议，前者以29亿美元从后者手中收购“摩托罗拉”的移动业务，“联想”将获得“摩托罗拉”的品牌、智能手机产品组合以及2000项专利。　　同一天，“京东”向SEC递交招股说明书，计划在美国上市融资15亿美元；不久之后，“阿里”透漏了年内在纽约证券交易所上市的计划。　　大年初五，比尔盖茨不再担任“微软”的董事长，一代IT人的偶像转行去做慈善、疫苗和避孕套。　　“微信红包”赶在春节前横空出世，时髦的人们纷纷把自己的“微信”和银行卡绑定在一起。虽然尚未达到一年之后的火爆程度，但仅仅春节放假的那几天，就有四千万个“红包”在“微信”上被领取。“腾讯”偷袭了“阿里”的“珍珠港”，“支付宝”不再一家独大。　　谢国林在大项目组的群里发了一个红包。由头是不仅“爪哇电信”项目组获得了公司的年度金牌团队大奖，他们对“数字化交付平台”的推行也成为公司的榜样，公司的电子公告牌上刚刚公示了对有功人员的嘉奖令，老谢名列前排。　　刘铁嚷嚷：“你拿我手机抢一下！”

“没了，秒光！”

“不会吧？太过分了，我俩加班跑站点，这帮人守着手机抢红包！还是说雅加达的网速比我们的快？”

“老谢这个公司嘉奖，是只有荣誉，还是可以升级、加薪？”

“那肯定有实惠！起码升级、加薪的时候可以优先，下次去雅加达要宰他一顿大餐！”

他们的车中即将驶出山道，前面已经是一条直路。一辆大卡车慢悠悠地压在双向两车道他们的车道上。　　刘铁跟了几分钟，打转向灯，一脚油门，打算超车。　　两车并行，即将超出的瞬间，“砰”的一声，车外一股烟，爆胎了。　　刘铁顿时觉得把不住方向盘，方向盘上的强大力量打得他撒开了一只手。他很快反应过来，重新双手握紧了它。　　他专注在把住方向、减速的时刻，史蒂文大叫起来。　　一辆对向驶近的大巴车以为他们会及时完成超车，粗心的司机没有发现异常，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对着他们冲了过来，很快到了眼前。　　刘铁下意识地猛踩一脚刹车，电光火石间，他们的车失控，冲下四、五米高的路肩，径直向路边的杂树林而去。车身侧翻了一圈，仍然四轮着地，一头撞在树上，骤然停住。　　史蒂文好不容易反应过来，看看自己手脚可以自由挪动，他叫到：“Shit！吓死我了，刘总！”

没有听到刘铁回应，他扭头一望，惊恐地大叫：“老刘！老刘！”

刘铁那边树枝刺进车内，正抵在他的脖子上，鲜血已经喷了一身。　　刘铁含糊的声音，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然后，闭上了眼睛，没有再睁开。　　史蒂文只是几处擦伤，安全带在身上勒出一道深深的红印。　　谢国林和李应龙赶上最快的航班飞到了黑木岛上。　　后来的几天，他们处理着该处理的一切，三个人一起去了出事地点。　　他们把车远远停在方便停车的地方，走到了车祸的地方。　　老谢拎着两提本地啤酒，史蒂文带着丁香烟。开了酒，点燃烟，仿佛刘铁就坐在眼前。　　老谢说：“老刘本来去年要走的，是我把他留了下来。”

他没有办法再多说一句话，张开嘴，只会哽咽。　　李应龙和史蒂文一样沉默。　　打破宁静的是李应龙的手机，有人打来电话，好心给他建议：“应龙总，老刘是星期六，休息时间出的事吧？”

李应龙说：“是啊，他们星期六临时决定去站点看看。”

“应龙总，去年你们就出了‘EHS’致死的事故，这次一死一伤，再算成‘EHS’事故，公司的问责可能会很严厉啊！虽然是车爆胎了，但是为什么没有检查车况呢？一样是你们管理不到位导致。不过，如果是星期六自行外出，不是工作上的事情，其实对老刘的善后不会有影响，该给的都会给，但是对你可能会好一些，你明白我意思吧？”

李应龙立刻被引爆：“我TMD不明白你的意思！你TMD有毛病？老刘就是为了项目，为了工作出的事！公司该怎么算就怎么算，该把我干死就把我干死！老子就是没照顾好兄弟们！”

晚上，三个人并排坐在驻地那个四合院的游廊里，当初他们经常和刘铁一起坐着聊天的地方。丁香烟在手里明明灭灭，异域芬芳伴随“咔嗒咔嗒”燃烧的声音弥散。　　谢国林突然起身，跳到院子中间的树下，蹲下来，用手扒拉着。　　李应龙问：“干啥？老谢！”

“你们听到‘哔咕哔咕’的声音没有？老刘一直说是壁虎的叫声，我就从来不相信壁虎会叫。”

“伟中”为海外员工购买的商业保险中附加了身故遗体运返。按照家属的意愿，刘铁的遗体被送回了国。　　钱旦去了深圳殡仪馆，最后的告别仪式。　　刘铁的身体被处理得不错，就像是在花丛中睡着了一般。　　钱旦看着他的脸，记起了最初在伊拉克相识的时候，记起了苏莱曼尼亚的郊游，埃尔比的彻夜长谈，还有他爱叨叨的老婆、孩子、‘财务自由’的话题。　　他瞥见了刘铁老婆的“LV”包，记起刘铁说自己之所以长期在海外干，是为了“多赚点钱，让老婆孩子永远过得自由自在，不要因为‘差钱’而干不了想干的事情。”

他记得公司老板亦说过：“我们努力追求成功，不是为了做世界第一，而是为了给老婆多买两个包包。”

他从心底里祈望老刘的家里人往后的日子能过得顺利，那一定也是老刘最后的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