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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深入黑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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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睡之王,今日赴死。他的生日,已成命数。死者之息,拜他所赐。春蚕吐丝,作茧自缚。千山万水,就此一路。漫漫长夜,就此一刻。或生或死,皆成行尸。请入此门,坠入地府。王者之路,由其定夺。人的指控,到此为止。“时候不多了,莱特。我已身患绝症,日渐衰微。当你看到此信时,或许你已不受我保护。”

黑暗之中,万籁俱寂,唯有莱特明亮的心眼,无需一线明光,即可读懂科隆尼斯之信。此时的他已陷入沉睡般的黑暗,不断下沉,不停地坠落,心光却漂浮不定。“所以,哪怕你说我只是另一副棺也好,我只想保护你,却不得不把真相隐藏至今。维利塔斯这些年来都在节衣缩食,实乃未雨绸缪。所以,不要以为这个世界是你想象的那样简单,也不要以为走出魔法屏障的迷宫,就可以像鹰一样翱翔于晴空。”

但是他不能,他甚至无法走出石头棺材般的典礼大厅。当他义无反顾地斩除毒蛇般的“荆棘之手”,破解“黑暗主使”的魔阵时,却被疼痛紧紧抓住而陷入另一种癫狂,就像一头折翼的疯鹰一样胡乱飞舞,与那难缠的“暗影”拼死拼活。当他把这个“嗜血恶魔”逼出体外后,也在不断失血。此血不但不能驱走黑夜中的“饿狼”,反令它更加嗜血如狂,乃至反噬而来、趁虚而入——随着“荆棘链锁”的断开,四个火龙骑士的阴魂又如黑烟熏回雷德的“血灵之舞”上,剑气更旺。幸好莱特左手上的审判之剑就像一根秩序的“火把”,冰水一般的冷焰足以挥去“困兽”的嗜血之欲,最终将其逼走,令其隐藏。“你以为有多少人能够站在这山尖上?他们说,无规矩不成方圆,但我偏偏不想墨守陈规,不想在一棵精灵死树上吊死。我只想品尝山巅上的美味,那种高高在上,傲视群芳的快感!即使这样做会永远失去我昔日的安宁,也在所不惜!”

只是再鲜美的佳果含在嘴里也会水火不容,因混乱而腐化,乃至发生异变,导致中毒。莱特心想,科隆尼斯脱离了本位,其咄咄逼人的论调令人反胃,凡人说过的话都将变得庸俗!原来他只想标新立异,哗众取宠,借此搏得精灵议会支持,取代天遣者艾玫成为“王冠的守护者”,亦是魔兽大军的“七龙之首”,操控东德斯兰的一切事务。“因此,我离经叛道,攀上巅峰……”是的,物极必反,此乃癫狂;爬得越高摔得越重,他的登峰造极实乃罪大恶极;失衡之律,即是混乱与不安。而当莱特登上大山之巅时,心里却一片空白,根本尝不到什么美果和家的味道,只看到这座“坟堂”。他本以为可以在此永远沉睡,如静坐者一般静坐,如逆反的王座,来逃避,来反抗这段残酷、不公的黑暗之日。无奈,他已经失去应有的“人手”,积伤难返、骑虎难下,更无法再继续高攀。因此,当沉睡者用他迟钝的左手捡起科隆尼斯的“遗物”时,已来不及再向那“荆棘丛生的癫疯王座”投去无望的一瞥。除了身伤之外,其心也被“荆棘之刺”刺破,步伐蹒跚,每走一步都留下难以磨灭的血痕,何况攀上那遥不可及的高塔?“布莱恩之死令我无法释怀,我意识到自己将会终老一生,无法完成她的嘱咐,才下定死心走上这条血路。因此,我将心血倾注于她的两个儿子,刻意将他们的名字调换……”没错,就像莱特一样,莎琳的死也令他无法释怀,因此他将心血倾注在他的私生女利维亚身上。可惜,她的“无瑕”只是“刻意雕琢的完美”,实乃“独眼”!“我们隐匿在暗影之中,从不张扬。当那些自不量力的兽人高声歌唱,我们便给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的震撼!兽人战鼓很响,武器却很钝,乃纸上谈兵、空穴来风。”

诚然,有理不在声高,这是一个层次与深度的问题:在瞎子眼中只有盲从,在“独眼者”眼中只有偏见与狂傲;当沉睡者闭上右眼时,不也一样吗?所以,科隆尼斯一家就这样闭上良心之眼,从毫不起眼的上古精灵群体里跻身到大逆不道的“嗜血王宫”,正如那个逆反的王座。“但我们不再沉迷于浮华的梦想,也不再信靠净化之光。若无火,岂有光?殊不知,制度性腐败可以被无微不至的抗体填补?所以我们废除了表面文章,转而强心健脑,深入黑暗,化悲愤为力量,将病毒改造为抗体,磨出尖牙利爪,打造出一支举世无双的血族大军来!”

当莱特再次走过大厅中央,也就是王冠倒下之处的时候,大山又出其不意地“发作”起来,沉睡者脚下突然一沉,便随着一根缓慢旋转的大石柱不断下沉。看来他又中了埋伏,而此时的他已身负重伤,痛苦不堪,无法从“旋窝”中跳脱,只有“时来运转”,跟着它沉落,沉入黑暗深坑中。众所拥护之沉睡者,你为何从高处沉落,从此一蹶不振?岂不知,你一直将自己高悬于虚浮的美梦,若不坠落,怎能醒悟?或许这就是白精灵的军徽所要表达的一个意思:倒挂的正三棱锥,十字长剑之刃——深入内心,自我反省。“直到后来,我才渐渐意识到我们所做的这一切也都在黑暗之主的掌控中,乃至在最后关头受其利用,变成它的一颗黑棋子。是的,我无法战胜瑞根魔主,更无法战胜自我。想当初,我只想复活你的生母,却屡试屡败,更没想到后来会变成这样——我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跟谁斗,我们总以为脚下的土壤被仇恨与悖逆之种填满,却不知道嗜血恶种的诅咒无处不在。我们的深仇大恨仅局限于屋里的某些人,却不知道瑞根魔主的怒火直冲命运之神!我们的堕落都将在沉睡之棺触底,但它的堕落直奔无底黑日!”

无论怎讲,都太晚了——莱特又想起普尔的警告:“在这些人的印象中,瑞根魔主非常强大,超出他们的想象,如扑朔迷离的噩梦,根本找不出任何破绽……你已跌倒过一次,很快你将继续跌倒,一次比一次严重。难道你不知道所有能够活到黑暗降临之日的人均为无耻之徒,连同坠落此处的灵魂,都是黑暗之魂?”

是啊,自他醒来到现在,已多次入坑,或许这是最后一个了。当石柱下沉到地基深处时,莱特便看到在这“深井”的石壁上,有许多开凿过的小窗,它们就像许多空洞的黑眼,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来访者。石柱又降落至一个圆柱形大厅,跟维利塔斯堡的典礼大厅差不多大。只是光线暗淡,墙上有许多铁门和水晶石壁灯。原来,这是一个“暗堡”!下沉的石柱就此停止,莱特在此逗留。此时此刻,他才发现那些倒地不起的祈祷者——原来他们都死在这里,血流了一地!“命运之神更希望看到忏悔者的眼泪,而非嗜血者的毒血。”

净化者霍利曾对阿梅利说。是的,即使他用天遣者项链勒断自己的喉咙,也无法切除心中的嗜血病根,解除顽固的心结。越克制越利欲熏心,“荆棘之火”一断,嗜血之欲如火山喷发,一发不可收拾。失血过多的莱特一看到祈祷者的鲜血时,又欲火中烧。“我想那些虚伪的木精灵并没有告诉你整棵树的历史,他们只想让你咽下烂俗的果子……这里并非地中岛唯一一座血祭坛,其他地方更多。特别是维利塔斯,热血冷血都从里头涌出来,实乃恶贯满盈、水深火热的大黑心……”莱特触目惊心地想起利斯之前如何对他信口雌黄,他却一贯地认为精灵族只想记住血统的净化史,而非鬼魔的血腥史,并且反驳说:“你们只是昙花一现,终有一日,深藏的罪证将会水落石出,你们都将自讨苦吃!”

“若要驱散黑暗,必先寻见黑暗;若要祛除病毒,必先找对病根……这是祛除嗜血病毒的药方。”

阿梅利临死前也如此嘱咐。先堵住这该死的血盆大口再说吧!莱特望着自己流血的手,又望着大厅四周那些锁住的铁门,它们怦然作响,似乎有人被困在其中,或是某种可怕的异类。只有一个铁门好像坏掉,但这是一个空房间。此房隔壁也很安静,有药味从门内透出。莱特走向那门,抬起左手,使出心力把锁打开,发现这是一间似曾相识的药房。他随即掏出阿梅利的药方,取下腰旁的血荆棘,开始配药。“没错,是我们害死了那些净化者,挑起东德斯兰人兽之战和浮斯特大乱,又给那些无法在光天化日下出人头地的良民挖洞安家,将他们推入沉睡之棺,回他们自己甜美的梦乡。即使他们认为这是坑害他们的地牢,使他们沉迷于自我梦想中无法自拔,我们也会这样告诉他们,这是他们自找的!”

想必这些祈祷者的死也是他们造成的,因他们与天遣者走得太近,知道得太多。“他们说黑暗之日和魔法屏障,还有强兽人金属环也是我们设下的圈套。但是魔法屏障并非监牢,而是一堵围墙,缓住命运之神的怒火和黑暗之灾的尖牙利爪。它是东德斯兰境内最安全的一座庇护所,旨在保护那些受命运恩宠的幸运儿。这次灾变实乃命运的必然,当命运之神穷尽一切方法,试图将这片大陆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却屡屡失望时,就只能将其毁灭,只剩下黑夜里的珍珠了。因此,我们才会硬着脖子说:我们被明光排斥,因此我们在黑暗中重生;我们无法获得神力,因此我们以血为食!”

理直气壮,头头是道,却更凸显其悖逆和鲁莽。如果他真的相信这是命运之神的安排,为何还要自作主张,筑起高墙,设下埋伏,陷害无辜?难不成他还以为自己是命运之神的右手,有权握住“审判的权杖”?哪知,他依然把控不住自己的“嗜血之火”,握剑的右手不断燃烧、腐烂。幸好沉睡者还剩一只手,虽然不太灵活,但“直前的乌龟远胜于梦游的野兔”。他打开阿梅利的药方,里面有一小瓶透明血样。他很快凑齐所有药材,无论有毒没毒,都置入石棺般的铁碗里锤击、捣碎、碾磨成粉,与血样一并倒入魔法屏障般的玻璃器皿中,如获珍宝,摇晃、蒸煮后便一口喝下。这就是所谓的魔法屏障和血火战场吗?正如阿梅利的猜想:这片土地因精灵森林和维利塔斯的存在而成为东德斯兰唯一没被天火埋没的“药剂室”;这样一来,黑暗势力的入侵必使维利塔斯堡成为“终极烧瓶”,通过这个光影交织的“药剂反应”,才能将“白净之灵”从邪恶势力中筛选出来,如日中天。正如之前喝下天遣者艾玫的血和药剂师莎琳的镇魂剂一样,沉睡者又开始“神经发作”,倒在地上抽搐,犹如山崩地裂。与此同时,奇迹也在发生。莱特缺失的右臂又逐渐长出来,就像快速生长的树枝,就像天遣者阿梅利在东净化塔医治他的右手一样。与此同时,来自遥远时空的“记忆残香”也在沉睡者脑海里滋长,如移花接木般“花枝招展”。那是一颗急坠的白亮之星,如他在初醒之梦里看到的,又像高地墓地石壁上的那些划痕。只是那星依然迷糊,似乎被浓重的白雾覆盖。莱特极力看清它的实体,不料此星一闪,又裂变成两颗刺眼的明星,幻象更加含糊。“塔楼越高,阴影越长。日光越强,影子越暗。那时,黑暗已经降临;那时,人冲着坠落的明星高呼;但我告诉你,诸星已死,而死者……它们不会带给人快乐。”

在幻境中,莱特又仿佛听见天遣者艾玫的耳语。但这一次,他不仅听到,还能感受到——没有模棱两可的解释,只有一目了然的直觉。原来从时空的意义上讲,黑暗早已降临,那是浮斯特之乱与七大陆混战:在命运之神眼中,苍生早已沦丧;至于那些游走于世的天遣者,也大都像“游吟尸人”一样无权插手人事,只能充当百无聊赖的目击证人!沉睡者心眼一明,眼睛一亮,便从地上爬起来,惊讶地望着他新生的右手,又摸了摸他的脸——脸上的伤疤也消失了。随后,他又抓起桌上的镜子照了照,才发现他的左眼也变得清澈、湛蓝。莱特如释重负,唯一的遗憾是:此药也无法让他忘却嗜血,只比药剂师莎琳的镇魂剂更胜一筹;只能根除他身体上的顽疾,堵住他身上的破口,却不能拔除他心中的嗜血病根。如莎琳说:“我的血无法取代命运之血,我的热切无法取代命运之光。”

同样的,阿梅利的“心血”也无法取代艾玫,她也说过:只要他心里还有一滴暗红之血,其身就仍是一座魔法监狱;命运之神让他的伤口愈合,却无法抹去旧痕,就像打碎的花瓶拼合后也会留下破绽,并非天衣无缝,如果他还爱面子的话就不会让自己伤痕累累。“无论你喝了几杯水都无法稀释你的嗜血之性。”

莱特又想起血族的诅咒:“无论你改过多少次名,无论你走到哪,日光也无法照亮你漆黑的骨髓!无论你身处何处,遇见多少好人,喝了多少净化药水,沐浴在多明媚的日光中,都是一个黑暗之徒!就算你再死一次,再次进入沉睡之墓,再从女人肚子里蹦出来也是如此!有其父必有其子,此魔咒一直像我们头上的魔法屏障一样牢固!”

饥渴的沉睡者又起心动念,欲跑出药房去喝死人的血,不料转眼一看,又看见桌上的试管架上还放着几瓶透明的溶剂,便取出一瓶,拔开活塞嗅了嗅,原来是天遣者之血,与阿梅利之前给的差不多,只是不知放这多久了。于是,莱特又将这些血样全部喝下,这次再没有出现“神经过敏”的反应了。天遣者之血果然胜似“无瑕之血”,如水晶挂坠明净的白光:即使将所有光彩汇集起来,如百花齐放的山野,或绚丽的彩虹,也不过是日光的“仿照”,在锐不可当的黑暗势力面前仍微不足道。唯有白光能驱散黑暗,唯有融入秩序之光,借助无形的灵力,方能战胜无形的混乱势力!一口清泉,胜过无数美味佳肴!“但你不同,你得天独厚。命运之神给了你最好的时日,和最好的地土,为的是让你成为东德斯兰之主,而不是魔法屏障里小打小闹的战士!除此之外你别无选择,你生来就是披金戴银的王者,而不是什么灰袍净化者。唯一的遗憾是你还不够勇敢,当你还处于半沉睡状态时,东德斯兰的净化之力也陷入半沉睡之中。没有‘一国之本’的大力支持,净化之光怎能被无名小卒点亮?所以,我们不得不推行火的净化。一山不容二虎,光的净化必须结束!若不留血,计划就无法实施。因此他们说,净化者的鲜血溺死了这条恶龙——这个该死的兽人王国!所以我说:是你眼中的黑暗熄灭了净化之光,而非我将你推入沉睡之棺。”

诚然,命运之主也不是命运的独裁者,乃是命运本身;唯有天性决定命运,此外都是推波助澜,无所谓对错,只在乎经过。存在即是合理,岂可因证据不足就将某事某物全盘否定?岂可因活人缺乏活见证就置其死地?不,他们只能预见而无法判定是非。因为成败无定准,顺逆无定论,唯独顺从,即是一帆风顺。所有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命运力场,所有的选择都只是一条命运之路!所以,他们就这样放任自己的血性和本能做出嗜血的选择。但沉睡者不同,他只是睡着了。当他醒来后,仍是命运之士。他宁可戴上白光闪闪的天遣者项链,也不想再看一眼那顶色彩斑斓的魔冠;宁可在必死的厄运中接受命运之神的严刑拷打,在末日审判的烈火中饱受煎熬,也不会再低头看他脚下的刀光血影一眼!一方水土一方人,自圆其说各得其所。但这又能说明什么呢?每次醒来他都昏昏欲睡,每从高处坠落都会陷入沉睡。只能在梦中反抗,却一直没有真正醒来。因他一直对未来之路望而却步,因此停滞不前,陷入沉睡。与其乘风破浪而死,不如活活睡死!如“雷德的日记”声言:“宁可与死骨同床共枕,也不与凡人同床异梦。与其在日光下与凡人苟合,化作渺小之尘,不如在暗日里浴血重生,化作俊美的火凤。宁服己毒死,不饮人酒活!若不被光明之神抬举,则在无限衰老的沉睡中不断发掘自我,有如吞噬一切的无底黑日!我们被明光排斥,因此我们在黑暗中重生!我们无法获得神力,因此,我们以血为食!未来属于我们,荣誉属于我们。浴血而立,嗜血永生!”

如此沉睡,岂不等同于嗜血?不!这只是一个诅咒,是“雷德骑士”诅咒了自己,而不是莱特!沉睡者皱着眉,忧心忡忡地思索着,随后搜查了这个房间。这里有张工整的小木床,看似病床,并不引人注意。而在配药台的抽屉里,莱特找到一张布满折皱的陈腐信纸,内容如下:“光明之日所剩无几,务必佩戴闪亮的兵器向光而行,逃避即将来临的大黑暗与大混乱!内在的腐败已成定局,不要呆在这,危险随时会临到。我会随时在沉睡之洞等你。我爱你,莎琳。”

此信又让他想起那个初醒之梦。毫无疑问,这是他的亲笔信,看来那时的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睡过了头。而配药台的另一个抽屉是锁住的,莱特撬锁后找到一本老旧的笔记,打开一看,发现这是一个陌生男子的笔迹。笔者看似将这里当成一个研究所,这个药房就是其中一个实验室!莱特翻了翻,找到某些重要记录。“我一直遵照议长大人的要求进行死人复活的实验,但这比召唤体实验要难上数千倍。虽然我已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事,但是他的丧妻之痛看似多年未消。对此我束手无策,只听说在附近一个被人称为‘恶王岛’的地方有一种叫‘血荆棘’的东西可以配制成药,让残废人士复原,就像失去尾巴的壁虎可以长出新的来一样。于是我吩咐士兵采来许多血荆棘,药效果然非同凡响,许多缺胳膊少腿的人都被治愈。不过长老闻讯后依然不悦,他说此药不如神力,催促我加快研究。后来我把药灌入一个死去不久的人嘴里,刚开始没有任何响应。但数日后,死人开始动起来,只是没有睁开眼,看似噩梦缠身,我想应该用‘沉睡者’来称呼。但我不想唤醒他,只想耐心观察。数日之后,病人终于复苏,但他几乎变成弱智:皮肤苍白,头脑痴呆,面无表情,目光呆滞,行为迟钝,记忆全失;既是瞎子,也是聋子和哑巴,并且对疼痛无感。这一点可以在我切除他四肢的时候得以充分体现。但令人惊奇的是,其缺失的肢体又在数日后自行复原了。当然,这要在大量嗜血的前提下。长老闻讯后欣喜若狂,登门察看,称此药为‘智人药水’。那时雷德骑士也在他身边,他说许多兽人志愿者已变成‘智人’,但还有望晋升为高能异变体……”倒不如说这是“人面兽心之人”。原来维利塔斯堡的地基实乃秘法研究基地,上面的圆锥形巨堡是后来兴建的“保护伞”,想必是要掩盖这些见不得人的隐情,如今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欲盖弥彰。此时大厅里的那些铁门又发出更响、更重的碰击声,好像有困兽即将破门而出,莱特却一直在埋头阅读,懒死不走。“我已将兽人国王的女儿莎琳培养成一名合格的药剂师,可正式投入工作,加快智人药水的配制进程。据说她曾祖父是非常出色的药剂师,药方参照了她的家族秘方。但科隆尼斯一直对此保持戒心,认为药方必须改进。难料第二次人兽之战在东德斯兰爆发,所有的实验项目都被暂停,转而实施‘天谴之计’。还好,此计没出大错。长老带来了天遣者的血样,说是以防万一,但我一直没用。直到第二种嗜血病毒染遍德斯兰全地之后,我才开始使用天遣者之血来降低病毒的感染几率,并戴上面罩……”所以,沉睡的嗜血病毒就这样被戴着幌子的蒙面人唤醒,但这些薄如纸张的掩饰怎能阻挡病毒的泛滥和人心的腐化呢?华服掩饰不了猪的丑,美容隐藏不了人的恶。没有病毒,只有恶毒!“但在这里,我无法避开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那就是隔壁实验室里的那个弱智。我发现他已经陷入某种癫狂,就像传说中的行尸走肉,我们经常听见他可怕的低吼声和撞门声。而且,他的记忆好像已经开始恢复,当我把他的遗物扔到他面前时,即可引发一系列非常的反应。因此我推测,这些行尸并非恶灵附身,乃是失去秩序之灵力,其虽死犹生的人理与人情已无法维系他们原有的秩序之躯,因此陷入混乱,兽性大发。与其说是恶灵附身,不如说他们生来就是恶兽,若真有恶灵在此也不过是在他们背后兴风作浪。看来我也不得不相信那句古话:深层的黑暗不在远方,乃是在地底和人心底;游历越多越肤浅,唯资深的沉思者明悟。如此下去,恐怕这个研究所不保,所以我们加固了门锁。不过我又发现那个死而复生的弱智恢复了原有的情理,就像正常人一样。不仅如此,他的智力和体力也在超常增长,与其说他天赋异禀,不如说他具有超人的基因,此药不过是激发了他的潜能!更确切地说,是兽性。若是如此,此类实验体也很难再晋升了……”所以,超级嗜血者就是这样炼成的。再牢靠的牢门也挡不住它们,“人造怪物”必将“破壳而出”,沉睡者还有多少胜算呢?“现在,我终于碰到这个棘手的问题,那就是嗜血病毒。我总以为我是命运之神的宠儿,能让那些嗜血魔嘴望而却步。正因如此,我才变得越来越大意,竟让那个铁链缠身的弱智咬了一口。现在,我也开始对血感兴趣了。此外议长大人已启动另一个生产项目,我将它命名为‘沉睡的召唤体’,灵感源自双胞胎现象。此项目耗资巨大,我想长老正是因此离开维利塔斯,背着天遣者去寻求额外的人力和物力。近来我还发现莎琳与雷德大人有出轨的异常,我瞥见她从他手中抽走了一张纸,然后藏在她的工作本里。为了不让事态超出我们的预想,我决定向长老告发。现在,我只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我的就心就像一个软柿子,一个黑暗深坑。我的眼眸充血,眼白布满血丝,视力异常,噩梦缠身,幻觉四起。天遣者之血已无法抑制我的嗜血之欲,若不喝人血,就无法保持清醒的头脑继续工作。人性本恶,我必须做最坏的打算……”所以超级召唤体就这样从查尔尼斯“孕妇湖”里落地生根?此时此刻不容多思,沉睡者带着扑朔迷离的心情走出药房。当他从祈祷者们的遗体旁边走过时,又发现一个熟悉的记号:在他们脖子上,都留下一个嗜血者的牙印,但不是一般嗜血者的牙齿。不出所料,血族领主现已嗜血成性,丧尽天良,沦落到亲手残杀弱者和无辜者的悲惨境况。而莱特刚才还想步其后尘,饮其残羹,受其遗毒,就一念之差,差点又酿成“荆棘之火”的大错!沉睡者的身心已经恢复,却一直在这个“牢笼”里绕圈。他就像一只井底之蛙,却自以为脱胎换骨,变成井底之王。眼看恶怪就要群起出笼了,而他还逃不出这个严封的陷阱。莱特被逼无门,只能站到“地牢”中央的石柱上,石柱却不再动弹。当他抬头朝“井口”望去时,才发现它已经变成一个高不可攀的“黑日”。他本以为这是一个有来有去的升降台,没想到它已经“积重难返”。莱特垂下失望的目光,又在不知不觉中注目于他脚下的阴影。曾几何时,在他眼中,德斯兰就是一个大粪坑,一个大圈套:坑中的食物是“微笑的诱饵”,坑越深,食物越丰富,陷入其中不能自拔的人越多;食欲越强身越沉,陷得越深,越难回头。嗜血之欲更是如此,它使沉睡者沉浸在血深火热的深坑中。“但是莱特,你有一点是对的,那就是你不想走得太远:你不想偏左,也不想偏右;不想上天,也不想入地;这种中庸让你度过最危险的关头。你的勇敢莫过于在离经叛道中,在狂奔怒吼时悬崖勒马,高举锋利的精灵细剑将那具陈腐的死尸一刀两断,切成稀巴烂!是的,你那时确实惊动了我。从此,我便从你身上看到霸主的气质。你弟弟因此妒火中烧,积心蓄意要羞辱你报复你,夺走你的爱人和后人。我本想保护弱小之人,但命运不许,只允许我将她们推入沉睡,就像我在浮斯特引导你进入异度空间,洞察尘世背后的阴谋一样。这一点你弟弟做得比你好,他一直在聚集沉睡之力和噬魂球的能量,又派仆从四处收集亡魂,特别是恶王岛上的那些黑暗之魂。他不顾生死,只图加入黑暗一族,欲将真光之城变坟场,引爆大山上的最后一颗灵光球。受击越猛,爆破越强;能力越集中,破坏力越广泛。如此大的威力必将魔法屏障内的一切化为乌有,屏障一破,国土将成废土。”

这是一个警告吗?如果这是科隆尼斯设下的圈套,为何还要警告他?莱特不由地蹲下身,摸了摸脚下这个圆形升降台,发现上面有一个三角形小凹槽,其中三条刻痕让他联想到天遣者挂坠。“我想,你还需要它。”

莱特想起阿梅利的提醒,便将天遣者项链摘下,把挂坠放入凹槽,瞬时发出一团白光,在它旁边出现另一个深深的小凹槽,就像被利剑刺过一样。于是莱特又将审判之剑刺入第二个凹槽,许久后仍无响应,便拔出此剑,再将灵光圣剑刺入其中,依然无果。莱特冷静观察,发现这个特制的“剑鞘”有点大,插入的剑有点松动,却无法再继续深入。因此,莱特只能再次将剑刃较长的审判之剑插进去,这下才发现金银两个剑柄刚好上下并接,酷似上了砝码的天枰。光与火从剑上迸出,光度与火势超前。石柱震了一下,开始缓慢旋转、下沉。与此同时,莱特眼里闪了一下,触电似的闪出一个惊诧的画面——两个天遣者和一个无瑕者:艾玫、阿梅利和利维亚,原来她们都在这根石柱里!看来这又是一个特制的石棺,莱特吃惊同时,还感受到一种虽死犹生的力量,因而心存希望。但他仍不放心,新生的右手仍紧握着审判之剑,试着去感受蕴藏在石柱中的力量。但他不能,那只是一个画面,一闪而过,如流星,如闪电,眨眼之间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连串破防式的凶暴躁动,还有他头顶上那个地动山摇般的黑暗力量。沉睡者抬头一看,见群尸已出笼,纷纷围上井道口,向不断下沉的他吼叫。它们五官模糊,肢体扭曲,不成人形。许多怒尸不顾生死,“落井下石”,莱特不得不拔出审判之剑来清理井道上的“杂物”。剑火虽已熄灭,但剑刃依然锋利,这些腐化的异种充其量只是一群无名小卒,无论有多猛都不堪一击。唯见嗜血之王雷德从井道口处坠下,如巨星陨落,如入火山坑,怒气冲冲。黑烟般的披风在他身后战抖,血色闪电从“血灵之舞”上射出。莱特连忙将审判之剑举过头顶,弹开这突如其来的晴天霹雳。闪电落在井壁上,迸出许多碎石,顿时被一个强大的混乱之力操控,井道立时变成一个“火药桶”,碎石如炮弹砸落。莱特即刻使出心力将它们都拦下,将其变成一顶“保护伞”。而就在这时,井中几个打不死的,缺胳膊少腿的“无名尸”又从石柱上爬了起来,张开糜烂的大嘴,咬住了他的胳膊。莱特疼痛难忍,却只能咬紧牙根,死撑到底。原来嗜血大王一直在利用他,将这位开路先锋当成一个无名小卒,一个“替身”,不,是替死鬼——待他使用三件“神器”来开通此路后便乘机而入,力图抢走他的其他“宝物”,不在他手中,乃在他身下!他可以感受到恶敌心中的狂热与躁动,就像两百多年前的那场马术比赛:力图将遥遥领先的他从马上击落,夺走他的胜利之果,最后双双落马。原来,当莱特感受到三个“沉睡者”的藏身处时,雷德也能感受到。“缺光失火”的升降柱停止了转动,开始加速下沉,越沉越快。此时又砰然一声响,薄如纸张的“石头护伞”被嗜血之王一脚踹开,熊熊燃烧的“血灵之舞”猛砍向莱特的头。幸好他早有防备,屈身将它挡在了头上。与此同时,审判之剑也燃起了亮蓝色的秩序之焰。两剑水火不容,开始扭打,如交缠的荆棘,如盘根错节的死亡病根,将井中的怒尸砍成碎块。火剑常划过井壁,迸出无数火星——碎石飞溅,烟尘滚滚,深井变成一个火气冲天的“魔法熔炉”。对手不动声色,倒显冷酷,病入膏盲的怒容如狰狞的骷髅恶魔,腥红的双眼迸射出岩浆般的怒火。恶王岛的邪恶力量使他变得更强,还有他头上的“强兽人魔冠”,也为其增添不少超凡的混乱力量。雷德加大攻势压制对方,莱特的抵抗也变得更有力量。他们就像两头落入陷阱的野兽,只是前者更占上风——更像一个捕猎者,而非角斗士。石砌的井壁被他们的火气撕出深深的“血口”,留下怒火攻心的划痕。每隔片刻,升降柱就会经过一个空阔的大厅,就像刚才那个研究所。反复无常的险情环绕着这个巴掌大的“角斗场”。越往下,井壁就越光滑,仿似层层年轮,叙说着一段段“文明历史”,看似一个周而复始、没完没了的无底深坑!在无休止的搏斗中,莱特又深感混乱与不安。他的心跳越发急促,感觉这根石柱就像一根蕴藏着巨大潜能的树杆。而他们就像两辆装满火药桶的马车,非匀速向前,乃加速“沉醉”,很快就变成脱缰的野马,狂放不羁,肆无忌惮!莱特实在不敢想象他们竟然可以在短短两百年间挖出如此深的一个“陷阱”,比恶王岛的火山坑有过而不及。没错,这是一个层次与深度的问题,真不知井下还有多少层,实在是“深”!可叹生命体的智能不断加深,如深井,如黑日,却无法触及底部;他们拼死挖掘高地地基,试图发掘更广阔的空间,却无法打破他们自身的魔法牢笼。两个死对头身体一“轻”,便从石柱上浮起,变成空中斗士。腐烂的尸块也在井中漂浮,却如轻烟逐渐飘散。看来石柱下沉的速度已经超过了他们坠落的速度。空阔的大厅楼层与厚厚的地基在急坠中反复呈现,一个个飞升的井口像一张张大魔嘴,不断吞噬他们的身躯。时间与心力也在不断飞逝,如擦肩而过的瀑流。不难看出,雷德是极力要将莱特困死在这里。两人依然势均力敌,打得不可开交。直到嗜血大王左手一推,使出黑暗心力将莱特推向绝境的边缘,也就是那魔牙般的井口,如吞噬诸星的黑日漩涡。莱特心里一急,也使出强猛的心力,在背后形成一面无形的力墙,挡住一个个急速飞升的“断头台”。但血族领主仍不罢休,在他背后,突然撑起一双黝黑的蝙蝠翅膀,遽然变成一条凶猛的“黑龙”,手持燃烧的“龙剑”扑向莱特,以压倒一切的攻势将他的抵抗之剑推向死亡的边缘。一张张“魔嘴”飞速升级,他们却在急速下陷。血涌上莱特的头脑,飞逝的记忆如连绵起伏的高山,如汹涌跌宕的波浪,在他脑海上急速翻涌,厉声咆哮。眼前闪过一幕幕壮烈的图景,就像一本血迹斑斑的历史画册,从第六纪元伊始一直翻阅至今:数不清的古圣先贤用鲜血洗涤污秽的大地,浇灌干旱的田园,直到临终一刻才将轻烟般的灵魂从苍白、干裂之唇中吐出,那么平静,那么祥和——心力交瘁的莱特真想现在就放弃抵抗,与这些圣贤一同流血,一同埋葬,被命运之神载入神圣的史册。只可惜他还不是一名成熟的命运之士,不,他不能死,不是现在!不幸的是,沉睡者已深陷梦魇般的泥潭无法自拔,越是挣扎,就陷得越深。摆在他面前的,又是一个更强大的嗜血力场,又被这头残暴的“恶龙”飞速推入急降的“大血池”,乃至触底!无论走到哪,他都发现:在他深坑般的心里,总有二者彼此争斗:嗜血者与命运之士;它们分庭抗礼,彼此消磨,却无法将对方磨死,只能致其昏迷、沉睡。倘若沉睡者在这场殊死拼杀中不堪重负而停止挣扎,就势必被罪恶的洪流淹没、冲垮,像嗜血恶兽一样昧着良心,以血为食,沉迷于罪中之乐,眼睁睁地看着如花般的事物被丑恶之物和嫉恨神性与人性的魔兽摧残至死!“魔法屏障就像一座迷宫监狱,将人囚禁于此,被嗜血魔兽驱赶。你试图逃避它,越是如此它越发壮大。对抗血族大军之先,须击败你心中的嗜血恶魔,凭借特里克斯之血。”

天遣者阿梅利的话又在他耳边回响:“背离特里克斯之光即是逃避罪责。不要试图逃避,越是逃避,你身下的阴影就越黑。”

沉睡与死亡亦无法逃避黑暗。光与暗、秩序与混乱之间并没有什么灰色地带,如同一道溪流,非向左,即向右;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生存与毁灭不共戴天、命悬一线。因此,莱特必须在这两者中做出正确的选择:继续沉溺,被罪恶泯灭,或极力挣脱梦魇的枷锁!终于,沉睡者闭上了昏花的双眼,无视眼前的凶残与纷乱。秩序之光由心激发,如清澈的涌泉从鲜活的泉眼中倾吐,流遍全身,将混乱的心火熄灭,又如冉冉升起的骄阳,照亮了他身上每一滴暗红之血,点亮了他手中的白银圣剑,燃起更旺的秩序之焰。倾斜的命运之躯逐渐被秩序之力扶正,亮蓝色的眼睛猛然开启,迸出坚毅不屈的光芒,将身前的邪恶力量逐渐推开。不料就在这时,莱特眼前的“恶龙”又腾出来一只手,一手握剑,一手伸入自己的腰包,掏出一个黑日般的噬魂球——那个万恶的火种,也是莱特之前落下的祸种!看来雷德又想用火来给他“盖棺”。“不久,精灵高地就要变成一堆废土了。”

莱特还记得雷德在查尔尼斯堡高塔上的狂言。此球确如黑日令人生畏,乃吞噬诸多亡魂的“狞笑的魔嘴”!他们不断加强水晶球的能量,却不将自心点亮;智力与感知力如树冠不断地增长,灵力却如树根不断下沉,如失衡的三棱锥和三心幸运草;水晶球的能量不断排挤着净化之光,灵光球就这样变成一个魂体过盛的噬魂球!树大招风,吃得越多吐得越多,如克雷森说:“生命之魂就像这颗球,其私欲无度增长,不断自我扩张,最后自爆。能力越集中,破坏力越广。”

雷德小时候就曾用弹弓将莱特从马上击落,现在却如虎添翼,随时可以飞离这个“火药桶”。但莱特没有,原来雷德一直想用此魔球将他永远埋葬在这个深不见底的“炮筒”中。看来这次不能“一同坠马”了:如果下坠速度足够快,雷德即可扔下此球然后飞离,同时使用黑暗心力将其引爆;如此一来,死的必定是莱特!沉睡者不禁吃了一惊,灵力随之减退,又被身前的邪恶力量推向绝境。此时他才发现这个深井似乎被天遣者挂坠的能量充满,井中的人也好像被赋以某种“虚浮的潜力”。他们的形体变得越来越不稳定,如烟上腾,如雾蒸发。如果雷德现在就下手,两人的血肉之躯就必化为血水。因此他仍在寻求后路,仍须看准时机,却始终缺乏胆识。在他闪动的血色大眼里,只有贪婪的本质。“你就是无法停下......你只是你,一颗疾驰之星,自由运行,却漫无目的。直到燃尽自己,消失在黑暗虚空。”

莱特又想起普尔的训词:“所以你必须暂时卸下华而不实的铠甲,减少飞驰的惯性、速度和热度,保护你仅有的一颗心不被毒火燃尽。破损的船越重,沉得越快,你必须尽可能地抛下更多杂物,免得积重难返。”

是的,越想摆大风范,越容易失态;护甲越笨重,越容易从马上跌下来。黑暗力量势不可挡,再强大的心力也无法扼制住这股湍急的“洪流”。失望之余,莱特只能闭上眼。破旧的天遣者战甲逐渐被灵力斥开,最后挣脱锁链的束缚,如肤浅的幔子从身上脱落。“不要被华而不实的表象迷惑,不要像愚蠢的外族人把自己心魂出卖给恶魔。汝等灵力微乎其微,连自己都不能战胜,何能匹敌瑞根魔主……不要用头皮思考问题,不要停留在肤浅的层面,放开你的心灵,即可看清一切。”

阿梅利和普尔都这样说过。没错,理性与情感就像血杯上两条交缠、扭曲的毒蛇,陷落其中之人必受困锁,因循守旧、墨守陈规。唯有自我破碎,切断恶性循环的枢纽,从冰山一角中跳脱出来,却要保持平衡的本位,以免离谱、出轨。如此一来才能扭转僵局,回到原有的秩序之道上,难题也迎刃而解、不攻自破了。从心力跃迁到灵力,不正是如此吗?此时此刻,不容多思,再明锐的心眼也无法看清这生死攸关的时刻。信念之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灵光一闪,情理退让。莱特眼一眨,手一抖,顺势将审判之剑倒置格挡,刚好插回脚下的石柱凹槽中。雄壮的烈焰如喷泉从剑上迸射而出,燃向雷德手中的噬魂球,将其引燃。于此同时,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的莱特又借助强猛的灵力向后翻跃,如腾起的硝烟,稳落在深井的外沿。汹涌的火柱从莱特脚下直冲头顶,犹如一条火冒三丈的巨龙,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却没有波及井口边上的他。此火红似毒血,急如泄洪,如黑龙之火或黑狼吐出的暗红之血,又像一个积聚了百年冤仇与嗜血之欲的巨人发泄出来的怒气。暗堡很快变成一座“怒发冲冠的活火山”,火柱不停地往上冲,没完没了。随之而来的是持续的地震,好像唤醒了一个沉睡多年的“狂笑的俘虏”。井口边上的莱特还没有回过神来,只感觉刚才好像在做梦,被梦中的灵力驱使,完全由不得他,也没想到自己运气那么好。命运之士确实命大,枯死之树比草壮,九死还有一生。如“沉睡的黑日”,看似正在消失,却是不死,还有诸星诸光护着他,为其添火,热切盼望他死灰复燃。但这不是好运,是警告。“然而自始自终,我一直知道,在血与火的团团围剿下,也无法夺走你心中的宝剑与王冠!我想把你扶上秩序王座,只怕你没能坐稳。所以我不断改造王冠,使它变得更有份量。不过现在,我依然将他紧握在手,因我觉得他更适合你弟弟。因为命运之神要令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不论如何,该做的事,我们都做了。余下的路,只能让你继续走了。即使你认为我是这次灾变的罪魁祸首也无妨,因为我们已经造就了一代君王!正如精灵议会说:我们是王冠的缔造者!是的,我们一直引以为豪,总以为我们是天下最精明的族群。上古精灵,多么高深莫测的一个名字!直到最后,我才发现此乃竹篮打水一场空。唯有你,是海贝中的珍珠!”

果真如此?这就是科隆尼斯的夙愿?莱特怎么觉得他总是被两个互相争斗的人拉来扯去,以至变成两个人了?“医生说那是一对双胞胎!但是我们无法保全两个!”

“不......宁可失去我,也不能失去他们中的一个!”

“我们造不出两个王冠!在德斯兰也不能!”

莱特又想起两百多年前的那场对话。那时,他们还在妇人的心腹之中,噩梦还没有开始,却早已酝酿许久。所以,科隆尼斯最终选择了莱特?“无意识的选择是随机的吗?每一场厄运都是巧合吗?从来就没有巧合,只有巧夺天工与天作之合;没有偶然,只有必然;没有随机,只能听天由命,奏出神曲!”

普尔如是说。火光冲天的深井衬出一个忧郁、孤绝的黑影,哪怕脚下地动山摇,也无法撼动这颗沉睡之心。看来沉睡者这次真的杀了雷德,心头上的巨石终于“陨落”,一去不再复返。雷德已经恶贯满盈,唯有一死,方能“善终”。莱特却依然尝不到什么甜头,相反,他的心又一时陷入虚空,灵力也似乎随之而去。滚滚浓烟中,他似乎还能听见那个虚妄的傲笑声,又在心中激起反抗的回声:“我从来就不认识你,也不认识我脚下的阴影!”

随后,他又想起自己第二次登门拜访他时说的:“杀了你就是杀了科隆尼斯,血族的阴影将荡然无存,我的家族将改名换氏,我身上的咒语将被解除!”

现在他终于死了,死于自己手中那个无可救药的噬魂球。难道这就结束了吗?天遣者阿梅利还曾在南净化塔的会议桌上说:兽族和血族不是真凶,我们必须找出背后的阴影!而现在,沉睡者终于看清他脚下的阴影了:那不是恶魔,而是他自己心中的阴影——嗜血之性!它并没有随雷德之死而死。“我们的仇敌远超仇恨与内疚的范畴!”

阿梅利说得很清楚:“对抗血族大军之先,必须击败你心中的嗜血恶魔。”

但很遗憾,莱特虽像屠龙勇士一样从科隆尼斯这条“巨龙”腹中跳出,却像缩头乌龟一样蜷缩在地底——虽像难产的妇人在历经煎熬后勉强生下来的幸运儿,却始终无法摆脱他的心腹之痛——嗜血病根!想必这条毒根依旧深埋在他背后的深井中,所以现在还不是休眠的时候,不能掉以轻心,仍须斩除深坑里的病魔!或许终结此魔就能一劳永逸地终结“嗜血病军”的入侵,寻回他的遗落之物与远去的命运之力,还有无瑕者利维亚和生死未卜的天遣者!火光渐渐衰弱,如风烛残年的老翁日渐衰微,直至剩下升腾的硝烟,夹带着零零星火与漂浮的灰烬。脚下的震动终于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死不瞑目的躁动——酷似“嗜血蝙蝠”发出的嗡嗡声,不再令人头疼,却是耐人寻味。莱特一惊,以为嗜血大王还没死,便猛然一转身,看到的却是那个在翻转中坠落的“恶性循环”——“强兽人金冠”。没想到这个“怒发冲冠的王冠”居然还没有被“亡魂之火”熔化!莱特左手一伸,使用心力将其接住,哪知在“死亡之火”的持续冲击下,此冠依旧泥古不化、冷若冰霜!又一次,沉睡者又一次将这个紫醉金迷的“王国”紧握在手中。如此自然,如此利索,就像他之前握住血族之女利斯落下的“荆棘之火”一样。看似手握胜券,实乃心痒手贱。所幸的是,它的“魔咒”只对人头生效,而非人手,因它是一个“智慧之冠”,亦是东德斯兰王国的一大祸患!然而如今,这条本来就命衰的“东德斯兰巨龙”很快也要葬送在莱特头上那群无灵无脑的行尸走肉和丧心病狂的嗜血者手中了。这样一来,不也群龙无首了吗?原来,上古精灵一直想在混乱无序的兽人大陆上维系他们的权位,因此他们不惜出卖自己的灵魂,与魔族为伍,为血族戴上新打造的魔冠。殊不知,这种三角勾当就像软滩上的三棱帐篷,北风一吹就崩溃:命运之神已夺走他们头上的华冠,将熠熠生辉的宝石抛光;当新的曙光出现时,夜间的“美梦”岂不烟消云散?其实雷德也是一个可悲的受害者,死到临头还给这具腐尸套上黄金冠,妄想在其中得永福,不料糜烂在金圈子中;金玉在外,败死其中!如此金环又如回旋的明镜,照出莱特的心境:他的死对他来说亦是杀鸡儆猴,为要警告这些不顾一切、一味追求虚华混乱之梦的沉睡者都将自食恶果、自掘坟墓,烂死在石头棺材中!正当莱特如此思想,手上的王冠顷刻坍塌,就像一个被自己的心火焚化的黑暗之魂,化作一抔灰土,从指间洒落:时光不断流走,尘归尘,土归土,无论造价有多昂贵,终究是尘土。这,就是“火的净化”,执迷不悟者必玩火自焚!“就算我给你整个德斯兰,也无法让你获得一丝荣光。因它只是一片荒土,其荣誉实属虚无。自古以来有多少人在追随浮华之物,结果都像腐化之石,转眼归土。又像一颗流星,一场梦,一阵风,转瞬即逝……”莱特又想起“白马骑士”的感言:“一旦我把所有的生灵都变成脚下的废土,我还能从他们身上获得一丝快乐吗?不,这些本是废土,就算可以存留片刻,也仍旧是废土,在命运之神眼中一文不值!没人可以踩着这堆粪长高一寸!”

诚然如此,无论是天遣者,还是沉睡者,都是如此水土不服。哪怕莱特可以称王治国,也没人认可一个睡了百余年的昏庸之王,一个人的说服力与办事效力必然受限于他的可信度与知名度!“正道之外没有自由,山道两旁荆棘遍布。”

“离开秩序之道而横行霸道,陷入混乱的‘自由’非真自由……在这场尔虞我诈的权利游戏里根本没有自由!”

普尔和阿梅利曾说。心境与处境皆如镜彼此照应:当莱特占领一寸“心外之地”时,也会失去一片明净的心境;每抢来一点“短暂的逸乐”,便失去一分安宁与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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