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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丑恶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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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驾舟行驶于茫茫夜海上,乌黑的天空,污浊的波浪。飘荡,飘荡,无尽的远航,唯信靠风能把我送达彼岸。我立于僵硬死冷的甲板上,腥臭的空气,幽邃的黑暗。飘荡,飘荡,飘向大风暴,唯信坚船利炮护我平安......”“没有喧哗,没有嘻笑。清风吹,船儿摇。我们远离了尘嚣,向大洋彼岸漂游。没人问你是谁,我也不知自己在哪。琴声飞,海鸥啼,我只是一个疾驰的琴音......”冥冥之中,莱特听到了这首歌谣,清幽淡雅,宛若海风吹过轻柔的发丝。迷蒙中,他隐约看见一个衣着简朴的黑发女孩正坐在白净的海滩上,面对波涛澎湃的大海,抱着一把小竖琴悠然自得地弹唱着。歌声婉转动听,轻快而空灵。伴随着琴声,大海也奏出曼妙、激昂的旋律,犹如庆生的颂歌。莱特拖着发热的脚丫,走在松软清凉的海滩上,缓步走向她。她穿着一件雪白的连衣裙,闪亮的黑发像山林间的瀑布,自然、顺畅,在清爽的海风中跳起了优雅的舞蹈。纤细的手指在琴弦上来回跳跃,犹如飞驰的海鸥。但就在这时候,莱特又猛然发现女孩的头发渐渐变白,变得像飘舞的白云那样......魔法屏障之上,星辰如散沙。悬挂在正空中的黑日静默依然,但它的“光环”变得暗淡,宛若黑海汪洋里一个深不见底的旋窝。精灵高地上的大山固若金汤,外围的工程进展顺利,维利塔斯堡的修缮工作也在进行。它的“外院”已成废墟,尘土所造的大城终将化为尘土,但堡中的人还活着。对他们来说,每一场大灾变都是一个新的开始。即使精灵高地的“外壳”被剥光,其“内核”也必须牢靠,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死亡大军踏上这片圣地一步。维利塔斯堡的顶层是高耸入云的聚光塔,塔下是双层主殿,一大一小。底层为典礼大厅,其上是众议院。数不清的飞扶壁和尖顶岗塔倚靠在主殿和塔基的外墙上,直指穹苍,犹如坚贞不屈长矛卫士,守护着大山之堡。大主殿内部的典礼大厅共有三层侧厅,每层之间都由线形的束柱连接。集束的线条从圆梯体柱基向上升腾,在柱顶上扩散而开,如同一面面相互交接的大伞。优美、端庄的尖拱型玻璃窗上镶嵌着各种多彩主题图案,从侧厅底层到顶层,组成一幕幕波澜壮阔的历史篇章。大主殿顶层的法学公会藏书万卷,其中一些记载了七大陆和精灵族的历史。“净化”一词为精灵语,词义等同于“返璞归真”。精灵族认为病毒泛滥成灾和各种混乱之灾的根由即是对初始之律的破坏,最初的破坏者为魔族之主——瑞根。然而疾病与患难也迫使他们重审自我。“没有伤痕的战士不是好战士。”

他们说。当第一种病毒出现以来,生命体便面临两种选择:光与火的净化,借此祛除病毒,特别是近千年来频繁出现的两种嗜血病毒。只是没有单纯的净化,因为光与火是一体,无法将之提取或分离。不温不火即是光,强烈之光即是火。光的净化见效缓,但常带来希望;火的净化相对迅猛,但常带来死亡。他们研制出一种可以收集火种且可以随意调节光度的水晶球器皿——灵光球。借此实施净化,并帮助一批被“不见光病毒”感染的人逃出恶龙盘据的地下城。此次净化在德斯兰西海岸进行。此后,德斯兰西陆先后施行了四次净化。但由于灵光球的不稳定性,在净化过程中都损失了大量的生命财产。直到第五纪元伊始,命运之子特里克斯为促成光之净化而付出了血的代价。此乃不死之血,永不枯竭。他的死开启了第五次净化。从此,灵光球被改造成命运之球。命运之子的追随者被誉为命运之士,命运之血在他们心中,他们大都具有白精灵的血统。而白精灵是精灵族中的精英,此语在创世之初已有,意为“白净之灵”,光的净化终于使他们返璞归真。新的精灵法学公会的创立开启了第六次净化,此次净化已经持续近千年。七大陆的历史被重新划分,以六次净化为分水岭,即六个纪元。近万年来,精灵之光一直璀璨辉煌,普照着七大陆。理智、情感与灵感一直像稳固的三棱金字塔一样主导着他们,吸引无数追求真理的目光,鼓舞着诸多热爱和平的勇士。天遣者并非精灵王国的主人,乃命运之神的使者,精灵王国与国王的首席卫士,精灵族与命运之士的守护者……“雷德一世,东德斯兰之主驾到!”

一声令下,长号齐响。坚实粗糙的石头走廊上,传来啪哒啪哒的脚步声。一名轻盈细挑、着装简朴的少女踏着沉重的步伐前来参加一场“举世盛会”。她边走边摘下头上的淡绿色披风帽,露出一张洁白、俏丽的面庞:轻柔的金色长卷发散落在肩上,自然而大方;尖挺的鼻子,端庄的嘴唇,亮蓝色的大眼睛仿似宝石,焕发着鲜活的神彩;优雅的尖耳朵从发丛中脱颖而出,那是白精灵的标志。此女俨然另一个艾玫,还有她背上那副精美的白银长弓,也证实了她不俗的身份。没错,她就是阿梅利,不久前涉足沉睡者之洞的精灵长弓手队长。瘦长的披风随着她沉稳的步子抖动,轻柔地,徐缓地,飘到一扇高大的尖拱形殿门前。门开着,精灵女子贸然踏入。宽敞、明亮的典礼大厅展现在她眼前。小号、长笛、竖琴、鲁特琴、小鼓......立时奏起,优美动听的旋律充满整个大厅。中庭和侧厅站满了达官贵人,着装华丽,举止优雅,一见到她就纷纷摘下礼帽,投来敬佩的目光。明媚的阳光从一扇扇大彩窗透入,投映在光洁白净的石地上。典雅的深红色地毯向前铺开,笔直地延伸至王者的御座下。大厅里的人都兴高采烈地谈笑着,不亦乐乎。热闹之中,一位相貌非凡的年轻人稳坐在大厅里端的王座上,静观殿下的盛况:俊朗的面庞,明晰的五官,亮闪闪的褐发,手上拿着一个金王冠,他就是年轻的东德斯兰国王。阿梅利眨了眨恍惚的眼睛,整个大厅即时一片沉寂,人去楼空,唯见艾玫.欧德孤绝的身影——空荡荡的典礼大厅只剩她一人,并非站着,而是躺着,好像睡着了。可叹光阴似箭,岁月如梭,盛大的皇家典礼已化作百年历史。她就这样静静地躺在大厅中央的圆柱形石桌上,身穿睡衣,身上盖着一件白袍,胸前放着那把“弑君宝剑”;剑柄上套着东德斯兰国王的七角金王冠,如同七根拔地而起的荆棘——“金荆冠”,他们曾为之命名。“荆棘丛生”中,有一个扁平的正三棱椎饰品,由水晶制成,有三根手指那么大。阿梅利把手伸入衣领,掏出一条精致的白银项链。随后拾起饰品,将它挂在项链的一端。原来这是一个挂坠。在石桌旁,倚着一根银杖,杖头已失,只有一个正三棱锥,底面连接杖杆,三条棱上各镶着一条波浪形支架,向上弯曲,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三棱锥的底面和侧面夹角上都刻有一个精灵语:灵、魂、体;灵感、理智、情感;真理、正义、荣光;命运之神、命运之子、天界之光。阿梅利看着她,缓步走到她身旁,随后默然矗立,低下头,静静地守候着这一僵冷的时刻。只见她的手生硬地晃动了一下,从沉思中浮醒,目光又掉进自己细长的阴影。随即发现这个影子似乎扭动了起来,变得阴险、狡猾,并向她伸出手,指着她,从地上徐徐站立。她甩了甩头,黑影瞬时化作一颗颗飘零的尘埃,在这片郁闷的空气里沉淀下来,又变成她的影子。她深吸了一口凉气,仰起脸来,望着这片空旷的大厅穹顶。穹顶的表层已经崩裂,一条条裂缝就像蠕动的蚯蚓,述说着东德斯兰漫长而艰辛的历史。轻柔地,迟缓地,阿梅利把手放到她身上,似乎能感受到她生存的气息,不在她鼻孔里,乃在她心里。许久之后,她才吐出无声的心语。绷紧的脸神渐渐化解,挚诚的心声犹如山泉,流向身旁的“沉睡者”。“我们一直在为你祈祷,姐姐。最强的武器莫过于恒久不灭的信念。直到现在,我们终于看到一线曙光。维利塔斯的上空,命运之神自有安排。”

朦胧的星光透过典礼大厅的尖拱形玻璃彩窗,笼罩在少女身上。顿时,她心头一震,犹如感受到千钧重压。忧郁地、深沉地,她拿起她姐姐胸前的金荆冠,凝视着七根尖刺,它们就像七名持剑的勇士一样守护着维利塔斯堡。雷德本是其中一个,但他明显缺乏正气,为徇私情而选择逃避,甚至找了个“替身”来替他受罚。她姐姐有权戴上他的王冠,但她没有,因她不喜欢金光闪闪的东西——她只是王座的守护者。“没错,我也一样。”

少女手一沉,像一台散了架的攻城武器一样垮下来。王冠又落回“沉睡者”身旁,闪烁的金光在她眼里化作颗颗泪花。“雷德当权期间,东德斯兰生灵涂炭,许多人失去了自由,陷入空前危难。”

阿梅利又道出忧伤的心语:“他变得太强大,且通晓黑魔法。当我们安享太平时,竟让这样一个危险的火种在我们眼底下越烧越旺。毫无疑问,是他将我姐姐推下山崖,我和我队下的长弓手都看见了。所以,他必须为此付出代价!不管怎样,我不会让邪恶大军死灰复燃!”

泪光闪闪的少女心里一沉,空荡荡的大厅顷刻陷入死一般的沉默,心跳声在阴郁的空气中颤抖。她抚摸着她姐姐洁白如雪的面容,她的心已停止跳动,但她似乎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力量,犹如苍茫夜海上一朵摇曳不定的烛光。哀伤地,沉重地,阿梅利捧起她姐姐胸前的“弑君宝剑”,系在腰边,又抓起盖在她身上的天遣者白袍,还有倚靠在石桌边上的无头银杖,立马转身,大步迈出冷寂的皇家典礼大厅。余下的,只有一个个悲恸的回响……面对天遣者艾玫的死,阿梅利显得十分冷静。这让她的心智得以保全,继续专注于那些“棘手的难题”。首先,她登上主殿上层,来到雷德一世的卧室。摆在她面前的,是一副结满蜘丝的银甲,看来它已存放多年。据说雷德当年听从了精灵智者的建议而选择打造银甲而非金甲,或是为了抵御血族的恶劣影响。但雷德后来竟将它弃绝,可想而知他已经变成什么人了。在她印象中,雷德称王之后不久就卸下重任,穿上高级卫兵的盔甲与他的情人私奔。不管怎样,这套特制的铠甲仍不失霸气,威风不减当年。虽然它与普通的皇家战甲区别不大,只在右肩甲的锁轮、护膝和皮带头上加了一个带有精灵族徽的小盾牌,但这足以让它焕发出崭新的光彩。如今这套做工精良的“银甲”已变成锈迹斑斑的铁甲,虽然在上面刷了好几层银粉,也无法挡住偷工减料的劣痕,如精灵们常说的一句话:“华服掩饰不了猪的丑,美容隐藏不了人的恶。”

阿梅利站在银镜般的胸甲前,审视着自己映在其中的影像。虽然这面“镜子”已劣迹斑斑,还有清晰可见的战痕,但它依然完好无损,反倒显得更加硬实,双目放光的她仍然可以在它身上看清自我。说实话,她长得并不丑,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讨厌她这类人,总是对其吹毛求疵、口诛笔伐。于是她抬起手,掠开挡在耳边的灰金色头发,如同掠开一堆闪着余光的灰烬,腾出一只尖挺的耳朵。与其他精灵无异,她也有一副精致的精灵面孔。不过她并不纠结自己为何长得与人不同,只认为镜中的形象不过是他们内心的印象,而“精灵”,它不过是一个抽象的术语,并无实际意义。与她姐姐艾玫一样,她也是一名出色的天遣者,却害怕“照镜子”,哪怕是看见脸上一颗人眼无法看清的渺小若尘的“麻子”。但她不能,她只看到自然、顺畅的长发,有棱有角的面颊,直剑一般犀利的长眉,迥然发亮的深邃蓝眼,尖挺的鼻子,还有细薄的嘴唇。或许正是因为这副漂亮而冷厉的面貌才使众人对她敬而远之,就像害怕她姐姐随身携带的那把真材实料的“弑君宝剑”。不过在人类的词典里,“精灵”是一个中性词,可以是“古怪精灵”,也可以是“灵巧精明”。只是,大多数白精灵都以崇高的精神与过人的灵智著称,久而久之,这个本应称为“命运之士”的精英群体也入乡随俗地接受了外族的这些“俗称”。毕竟,“白精灵”与“白净之灵”的发音非常接近。他们的耳朵如尖塔般高挺,所以他们可以听到遥远时空里发出的微小声音,乃凡人未闻之圣词。他们的眼睛蓝如深海,所以他们可以看见居心叵测的心思,乃人所未见之暗事。不过相对而言,他们的鼻子和味觉就比较迟钝,所以大多数精灵喜欢生活在茂密的树林里,吃着粗劣的食物,即使像欧德.怀特两姐妹一样住在高墙深院里,也对美食不太感兴趣。也正因为如此,他们从小到老都保持着瘦长的身姿和单纯的天性,即使在最复杂最险恶的环境里,也对明争暗斗之事保持一定的距离,并对毛絮般的流言蛮语漠不关心。因此也有些人讽刺他们说:“他们跟我们一样长着尖挺的鼻子,却对人事不闻不问,如兽人一般孤陋寡闻。”

然而,当阿梅利触摸着这套冰冷的铠甲时,忽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它就像一面命运之镜,能够照出镜中之人的未来。诚然,对白精灵而言,只有肃清凡尘中的肤浅人理与媚俗人情之后,才能真正捕捉到超凡脱俗的灵力。此时此刻,她立下了死心:这么多年来,她已经厌倦了城堡里的美食;她必须下高地,步入迷雾重重的精灵森林,哪怕那里险象环生,也须深入其中,亲自探究它的隐秘。若非如此,就会深感委屈:她在凡间白活了这么多年,却无法识破黑暗之日的谜语?身穿天遣者白袍的阿梅利又披上雷德一世的银甲,看上去很合身,好像这套战甲当初也是为她量身定做的。只不过生性灵巧的精灵并不适合穿重甲,尤其是作为两袖清风、来去匆匆的天遣者,更不该穿着笨重的铁靴在人群里怦然作响。因此阿梅利扬弃了它繁琐的背甲、臂甲和腿甲,但保留肩甲、胸甲、护膝、硬皮手套和皮靴,心想:假设雷德还没有死,那么当他看见这副清明如镜的打扮时,或许会令他看清自我,被“死光”所“净化”。倒不如给它另起名字,或许应该叫“天遣者战甲”……寒风呼啸,枝叶呜咽,全副武装的天遣者走在精灵高地上。星光闪烁,萤火飞舞,一匹洁白的独角马从树丛中飞跃而出。这马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它栖身于深山野林之中,当主人呼唤它时,它飞奔而来。阿梅利纵身一跃,跳上马背。独角马风驰电掣,带她到大山南面的小湖边。优雅的山泉从山上游弋下来,注入湖中。湖面泛起一圈圈忧郁的波纹,将破碎的星光反射。阿梅利眨了眨眼,过往的哀伤在闪动的泪光中浮现,眼帘一合,又流下两滴泪,却不知为何。一颗明亮的流星划过天际,仿似晶莹的泪滴。独角马缓步而行,从山下正在修建的石头围墙边走过。许多人看见了她,仰起惊讶的面庞,靠到墙边,驻足观望。热议纷飞的人群变得肃静,他们的喘息变得冗长而焦虑,像守望者一样静待着不安的消息。“艾玫!”

一个鲜亮的声音打破了沉寂,那是一个精灵童女。阿梅利缓住马步,暮然回望,只见女孩手里握着一朵奇特的花。可惜它的层层花瓣已经枯干。但这女孩仍把它当宝贝捧着,哭着脸跑向她。看来天遣者阿梅利的新装果然蒙过了这个“悲剧关”,很多人都认不出这是另一个天遣者,或许他们压根儿就不知道维利塔斯堡里还有一个“备胎”。阿梅利露出一个欣慰的微笑,从精灵童女手上接过这朵已经枯萎了的“鲜花”,随后伸开另一只手,抚摸着她哀伤的面容,抹去她脸上的泪珠,柔声说道:“别担心,我将恢复它往日的光彩,我将带它回来。”

“何时?”

女孩依然眼泪汪汪。“很快。”

阿梅利抿嘴笑道,把脸转向人群。“我将回来——”她扬起脸,朝人群大喊,脸上仍挂着忧郁的泪痕。“我将唤醒一双双沉睡的眼睛,我将打破你们头顶的监狱,带你们走出阴影!到那时,你们就会发现,当东德斯兰所有善良的眼睛都闭上时,还有维利塔斯一双双明亮的眼睛!”

话毕,她抖了抖马绳,扬长而去。她又回到高地南端的陡崖边上,就是她姐姐——天遣者艾玫坠落的地方。如此陡峭,如此孤高,以至高地上的人常以为崖下水深火热,而崖下的人又以为高地如悬剑一般危险。如今,她俯瞰着这片神奇的精灵森林,发现这里已建起许多房屋,都搭在大树上,屋子之间有木桥连接,组成一个个雄壮的空中堡垒。勤劳的精灵昼夜工作,一支军队很快就可以组建起来,对抗各种邪恶势力。星光闪耀,流星飞逝,一片绯红的星云在阿梅利头上驻留。在闪烁的电光和星光映照下,忧郁的愁容终于消褪,绽放出坚毅的神采。“我将回来,我将恢复它往日的光彩!”

阿梅利惦念着这句话,抓起马绳,向后一拽,骏马前腿腾空,后腿站立,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调头从西边的陡坡飞驰而下……阴沉沉的暗夜被一个尖锐的马鸣刺破,声音那么凄厉,以致无法判断它来自何方,是梦幻,还是在遥远的高山上。莱特睁开了惺忪的眼睛,低头即见一滩水。此时他站在湖上,审视着水中的倒影。他总是害怕看见某种异类,但每次睁开眼睛时都只看见简陋的人影。当微风拂过湖面,湖水泛起凌乱的波纹,湖中之人即刻支离破碎。一切都如烟若雾,变幻莫测,从来没有固定的形式。秩序之律使一切美丽,混乱之风又使之奇丑无比。在梦中如此,在哪里都是。梦中梦,镜中镜,一切均为梦境。霎那间,莱特又从迷梦中醒来,发现自己不是站着,而是躺着,不,是浮着,浮在一个湖面上。湖水混沌黑暗,平静而不安。清冷的水波托起他的身子,又漫上他的胸膛。夜色阴郁而深沉,爬满闪电的巨型魔法屏障如天罗地网铺设在高空,像棺材盖一样笼罩着这片苍凉之地——如水晶般透明,又如冰霜般严酷。冰冷的寒气蔓延至莱特全身,这种寒冷并非来自湖底,而是来自内心。担惊受怕的沉睡者身子一沉,随即陷入水中。他力图上游,却越陷越深,越难以控制。水里仿佛潜藏着一条令人心寒的恶鱼,不在湖底,而在背后。莱特一回头,果然看见一个异物。那不是鱼,而是一个急遽下沉的女子。凌乱的长发遮住她的五官,只见她伸长着手,好像极力要抓住他的脚跟。就在这时,莱特的身子陡然一沉,感觉自己被一股无法抗拒的涡流卷入。呛水之余,他竭力向前,却寸步难移,越游越沉。感觉不是他在拨水,而是水在拖他;越是努力,越是付之东流。可叹这水就是可以“以柔克刚”。莱特没辙,只能听天由命,顺水推舟。他很快触底,但那不是淤泥,而是一个坚硬的东西,一具石棺。它的盖子没有完全闭合,能看见其中的“宿主”,一个童女。她穿着简陋的连衣裙,身体还没有腐烂,恬静而苍白的面容明晰可辨。她长得有点像崖洞里的那个小行尸,或是另一个没有蜕变的活死人。眼见背后那个可怕的“水妖”就要冲他扑来了。莱特无计可施,只能游向这口棺材。但就在这时,“死人”的右眼突然睁开,吓了他一大跳。莱特心里一颤,又闪电般地缩回到湖中央。他骤然睁开眼,发现自己又莫名其妙地漂浮在湖上,身子直挺挺,好像冻僵了,只是左脚上还有一股热气,片刻后又消去,他的血液好像都凝固了。他提心吊胆地望着乌黑的湖面,心里惴惴不安。自黑暗降临以来,他每次闭上眼睛都能听见奇怪的声音,每次躺下都会做梦,每次醒来都是深夜。除了祈求命运之神的庇护之外,他真不知该如何克服这些不测的恐惧与危险。还好,这个信念托住了他,他的心很快平定下来,随轻微泛动的湖水一起一伏,如漂浮的死尸。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很轻,轻得就像水中的鱼,空中的鹰。他记得以前多次做过飞翔的梦,有时很神气,有时很诡异,或许这是秩序与混乱干扰下的结果。不久前他才领教过天遣者的灵力,也看到那些嗜血者展翅高飞的情景,自己也渴望如此超凡脱俗,挣脱肉体的束缚。只是黑暗之力一直令他不安,就像一团毒蛇般的闪电在他心里钻。诡异的低吼打破了黑夜的沉默,莱特扭头一望,见有一群人忸怩作态,在湖边徘徊。它们一发现莱特,就不停地吼叫起来。原来那是已经变成行尸走肉的死人和兽人。腥红的闪光划过昏黑的夜空,犹如溅出的鲜血,击中了其中一个行尸。闪光向四周传导,行尸走肉纷纷倒下,夜气之中弥漫着烧焦的恶臭。“莱特!”

湖边出现一个高亢的声音,一个乌黑的人影从阴暗的夜空中钻出,踏过一个个腐烂的死尸,朝莱特伸出一只大手。“你是谁?”

莱特惊疑地问,不由自主地游向他。但他看不清那人,只见夜色中勾勒出一个强悍的轮廓。“一个朋友。”

对方应道。莱特接过他的手,被他拉到岸上,刚毅的面容显露出来:黄色短发,浓眉大眼,鼻子突兀,坚牢的黑甲将他全身套住,刚直的长剑挂在腰旁;深红色的披风威武地飘摆,将他倨傲的身姿捧现。“你……”莱特眨了眨含糊的眼睛,迷惑地望着他。“我是霍斯曼,黑甲骑士团总将。”

对方回答,随后,又愤然说道:“可恶的兽人袭击了我们,这群畜生在黑暗降临之后就变得更加丑恶。我们必须对付它们!”

话毕,他便从靴子里抽出两把黑油发亮的月牙形短剑,扔向莱特。但呆愣的莱特只接住了其中一把,另一把从他左手上滑落,割破了他的手。“跟着我!”

霍斯曼喊道,转身奔向险恶之地。莱特呆板地捡起地上另一把短剑,好不容易才定下心来。果然,远处的房屋冒起了大片火光,散乱的人群大喊大闹,奔来跑去。一群身材高大的人拿着火把,追赶着另一群瘦小的人,粗野的吼叫与惊恐的尖叫混成一片。霍斯曼拔出他的长剑,波浪形的剑刃燃起血色烈焰。只见他把手一挥,手中的火剑便飞转而去,划过袭击者的身体,溅出暗红色的鲜血,迸出一声声粗狂的惨叫。剑转了一圈后又飞转回来,霍斯曼接住长剑,冲向另一群肆无忌惮的袭击者,与另一群身穿黑甲的战士一同御敌。莱特跑过去一看,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兽人:它们就像一群四处乱窜的野猪:肥大的身体,灰黄的皮肤,乌黑的毛发;脸部宽大,灰暗的眼睛臃肿并且凸出,扁平的猪鼻子上扣着几个金环;下颌凸出,长长的獠牙从肥厚的下唇里伸出,一直翘到鼻头两旁。显然,兽人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兽人了,“黑暗之火”已将它们形体塑造得更加丑陋、离谱,又使它们在黑暗之日里兽性大发。“不要心怀慈善,通通给我杀!”

霍斯曼高声大喊。除了那些黑甲骑士外,还有许多便装“民兵”。但是握在他们手上的,只有铁锹、锄头和锤子......如此简朴的“武器”根本抵挡不了兽人的大刀阔斧,“民兵”一个个倒下。莱特不忍直视,便冲上前去,挥起手中的短剑。一群兽人发现了他,朝他围攻过来。“注意使用你的心力!”

霍斯曼扭过头来冲莱特叫喊,“感受你的心跳,将你内心的怒火释放出来!”

话音一落,莱特便感受到一股蕴藏在内心深处的巨大力量,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当他握紧剑柄时,熊熊烈火便漫上短剑,看似被剑刃上的黑油点燃,变成两把火剑。当他将它们抛掷出去时,短剑便划出两道长长的火光,在他的心念控制下急速飞转,犹如疾驰的车轮,又像一头张牙舞爪的火兽。一个兽人的头被飞旋的火剑砍落,溅出暗红色的鲜血。莱特感到异常兴奋,便又将飞回手中的短剑抛掷出来,并用心力掌控它们。火剑不停地飞转,将这群冲他怒吼而来的野兽全部击倒。经过一翻激烈的厮杀,打肿脸充胖子的袭击者终于被赶跑。但它们抢走了很多吃的,看来村民们要挨饿了。此外莱特还发现,这些丑恶的怪物死去后,尸体便急速腐烂,最后剩下一堆黏糊糊的骸骨,令人恶心。“干得好!”

霍斯曼笑脸相迎,走到莱特身旁,和他并肩站立,卷起双臂,言语铿锵:“查尔尼斯是我们的家,我们誓死保护它!”

“查尔尼斯?”

莱特眨了眨眼,神情恍惚——这个名字对他来说似乎不同凡响。他把目光挪向一旁,望着这片狼藉,眼神又变得忧郁、暗淡。霍斯曼见他一脸沮丧,便对他说:“兽人统治时期,东德斯兰根本没有自由。然而兽族越猖狂,我们就越坚强,就像一颗装满各种超能量的水晶球在大虫窝里炸开!我们将组建强大的军队,让那水深火热的阴牢地府都被痛不欲生的兽人亡魂填饱!”

随后,霍斯曼又拍了拍莱特的肩膀:“来!我们去喝几杯。”

说罢,便带他离开这个火气冲天的烂摊子。他们穿过一栋栋着火的木屋和一群群急着救火的平民,来到一家未被大火波及的简陋酒馆。酒馆门边悬挂着一块小木牌,是一个长着尖牙俐齿的大嘴,嘴里含着一个酒杯,署名:“乐极生悲”,算是对酒鬼们的提醒,也让莱特想起那个“微笑的俘虏”。很多村民从这扇小门蜂拥而入,脏兮兮的店门上还钉了一张羊皮纸,画的是一个骑士,右手持剑并提着一个兽人的头,左手指着来客,手臂上挂着长长的纸条,写道:“为了你和你的家人,加入我们!”

这里人声鼎沸,刚推开破陋的木门,便听到弹唱之声。一个身材矮小的人抱着一把黑褐色轻型鲁特琴,坐在酒馆的柜台旁,一边弹,一边慢条斯理地唱着:“我驾舟行驶于茫茫夜海上,乌黑的天空,污浊的波浪。飘荡,飘荡,无尽的远航,唯信靠风能把我送达彼岸。我立于僵硬死冷的甲板上,腥臭的空气,幽邃的黑暗。飘荡,飘荡,飘向大风暴,唯信坚船利炮护我平安......”他穿着一件邋里邋遢的白色宽袖上衣和一件沾满灰尘和油垢的黑皮长裤,头上戴着一顶黑色卷边圆帽,上面插着一根发黄的陈年雕毛。帽子前沿有两个破口,好像可以让他在埋头弹唱时把目光透出来,而其他人却无法看清他的鬼脸,或许这就是德斯兰地地道道的游吟诗人,一个总喜欢躲在阴暗角落里偷窥别人的怪人。不过现在,此人看上去好像在打瞌睡,从他嘴里出来的歌词就像一大堆毫无来头的梦话。“我行走于茫茫沙海上,拖着沉重的步伐,踏着干旱的黄沙。行进如此艰难,脸上却挂着希望。我行走于茫茫沙海,读着漫长的诗歌,拽着喝不完的水。我忘却了痛苦,变得非常快乐......”两人好不容易找到一张空桌子。骑士从柜台上端来两杯红酒,一杯放到莱特面前。木制的酒杯一震,杯中的红酒就像鲜血一样荡漾起来,摇曳着莱特的心。但他只是愣愣地盯着,碰都不碰,他现在根本没心情喝酒,只想:或许他可以在这找到什么宝物,没错,就是那些挂心的水晶碎片,那些闪闪发光的“记忆残片”!一团朦胧的辉光在莱特眼边游弋,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转脸一看,随即看见两只灰色大鸟闲庭信步于哄闹的酒馆中,样子像孔雀,羽毛却像斑鸠,只有尾部的毛是彩色的。莱特睁大了眼睛,惊叹自己竟会在这看到奇异的活物。只见这两只孔雀迈着轻佻的步伐从他身边走过,发出高傲的嗷叫,来到游吟诗人身旁,啄食着他脚下放置的杂碎食物。原来这是他养的宠物。霍斯曼和莱特刚坐下不久,就从旁边走过来几个酒气熏天的大家伙,他们把凳子一放,坐在旁边不走了。“看来又多了一个得力的帮手。”

一个戴着眼罩的壮汉死死地盯着莱特:“这群该死的兽人畜生糟蹋了我们的田地……我们,都心有余力不足,除了这些廉刀和锄头外,再也找不到更多的武器啦!看看我这只可怜的眼睛吧,它就是被兽人的弓箭射瞎的。我本来还有一个儿子,但他……也被那些可恶的兽人抓去吃掉啦!现在我只剩一个弟弟,如果我还要失去什么的话,这辈子就甭想活下去啦!”

“是啊!”

跟他一起的人都跟着嚷嚷:“我们死了那么多人,剩下的也都快死掉了……”“好好的人,怎么可以这样死了……”“让我们拿起真正的武器,铲除这堆兽人垃圾,将它们变成我们脚下的污泥吧……”另一桌人听到这边的谈话,也叫嚣起来。黑骑总将霍斯曼沾了几口酒,嘴边浮出一个冰冷的微笑。“大家安静......”一个年老的村民站了起来,他头上裹着一条宽大的毛巾,垂在脸颊两旁。“请听我说,这些兽人也是有灵魂的生命体,他们有手有脚,和我们一样。他们的祖先跟我们一样,在德斯兰西端。只是在迁徙过程中被第一种嗜血病毒感染而变成兽人。他们的病变经历了几个纪元的半潜伏期,外貌特征不明显,直到第六纪元才开始凸现。我想我们应该找出可以还原兽人人性的方法。即使是牲畜,也不应该被肆意屠杀,这违背自然法则,也就是违背命运之神的秩序之律……”话还没说完,起哄的声音便充斥整个酒馆。“真是痴人说梦!”

坐在莱特眼前的那个独眼汉子把脸一横,粗暴地冲他叫嚷:“不知好歹的家伙,竟拿畜生跟人比,你脑子是不是进屎了!最起码我们还有良知,但兽人连自己是何种畜生都不知道!它们只会依葫芦画瓢,只会模仿,只会偷窃外族文明!多一头禽兽,就少一片好地!”

“对,对!把它们赶到阴牢地府去!”

众人都同声附和,其中一个说:“当我们的舌头都失去作用时,就得使用牙齿了!”

“没错!不过,我要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

独眼人又大声说:“兽人的每一次变异都大大加速了它们的毁灭,所以也可以不用我们亲自动手就可以让它们自己埋葬自己!野蛮的柄性决定它们该死的命运,最臭的地方总会引来最丑的苍蝇!无论怎讲,兽族都逃不了灭绝的命运!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巴不得早点看到它们去死。现在,请大家好好看看,我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兽人!”

独眼人一把话说完,便晃了晃身子,皮肤渐渐变得像灰泥般枯黄,身子逐渐变得肥胖,乃至撑裂了他的衣裳。裤头上的绑绳也松了,整个裤子掉在了地上。他的眉骨和鼻子渐渐塌了下去,眼窝鼓起,撑掉了左眼上的眼罩。“怎么回事?”

莱特紧张地拔出短剑,村民们则把它们随身携带的农具举到头上来。“砍我吧,刺我吧,我可是刀枪不入的。”

独眼人的嗓音变得低沉而沙哑。当莱特举起剑来正想朝他捅去时他又慌忙退后几步:“啊!我并没有说要用你的刀,而是用你的舌头,因为我的脸皮是最厚的,哈哈!”

“原来这就是原来的你,一堆奇丑无比的垃圾!哈!”

众人都舒了一口气,发出嗤笑。“对,对!”

独眼人笑道:“自从我喝了雷德大人的净化之水后就变得如此潇洒了!”

说着,他捧起桌上的一个大杯子,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随后把杯子一摔,打了个嗝,又晃了晃身子。片刻之余,这“兽人”又仿佛时光倒流,逐渐变回一个五官端正的“智人”,只是两眼还闭着。只见他眯着眼捡起掉在地上的眼罩,重新戴了回去。又把裤子提起来,重新绑紧裤头绳。独眼人的滑稽表演引来了一阵哄堂大笑。莱特把剑收了回去,感到莫名其妙。“我行走于茫茫荒漠,有时会瞥见花草,有时会经过绿洲。但这沧海一粟,仍显异常可惜......”游吟诗人一直唱着那首蹩脚的歌曲:“我行走于茫茫荒漠,毒蛇在左边诅咒,毒蝎在右边起哄。嘴脸如此丑陋,到处散发着恶臭......”“这就是变形魔法?”

莱特好奇地望着那个独眼人。“不,这是原来的我。不过也是,”独眼人得意地说:“此法可以让我在兽人领地里来去自由。”

“很好。”

莱特一骨碌坐回自己凳上,脸上仍挂着严肃的愁容。“但我们需要更多的武器!”

独眼人瞪了莱特一眼,转向众人,愤愤不平地说。“是啊......”其他人都应和着。“够了!”

一直沉默的骑士霍斯曼突然站了起来,往桌上一拍,大声喊道:“兽人这个,兽人那个,兽人只是一群没头没脑的只会咬人的畜生,它们的眼睛早被我打肿了,鼻子也被我砸扁了你们知道不!如果你们勤快点,把那座废弃的老城堡修好,就不用在这废话了!”

说着拔出长剑,把自己坐的凳子劈成两半。“这里是荒原,建城堡太危险!”

一个年轻的女士贸然站立,霍斯曼冷了她一眼,见她穿着老旧的粗布连衣裙,戴着发黄的白头巾,坐在那位老人旁边。从他们的装束和打扮看,应该是一路人,或是一对父女。“为何我们不能学学那些灵巧精干的精灵呢?”

她匆匆道来:“他们可没太多累赘的城墙和笨重的铠甲,大山和森林就是他们的家,只需木屋和便装,便于隐藏,来去无牵挂。同样,如果要消灭病毒,也要深入其中,而不是把对抗的旗帜举得比天还高。”

此话又让莱特想起那个“倾国倾城的微笑俘虏”,不禁担心起来,生怕他们中了病魔的激将法。“再说,这里也曾是森林,但我们将它变成了荒原,病毒接踵而至,直到他们都变成兽人。我们中也有兽人,只是感染了第二种嗜血病毒才变成现在这样,还有一些变成了行尸,谁知道我们死后又会变成什么……”“这说明不了问题,只能进一步证明兽人的丑恶!”

霍斯曼冲她嚷道:“如果那些自负的精灵真有能耐,为何不过来和我们并肩作战,而像小鸟一样钻回他们的树窝?所以,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安宁,其代价是战争!无论是王者,还是天遣者,都是这片土地的煞星,都是命运之神的灭族道具,何况我们!”

“没错,武器!”

众人都跟着喊起来:“我们需要武器!”

“武器!武器……”盛满红酒的杯子就这样砸在一张张木桌上,就像巨人战队挺进的步伐。“许多灾难其实是精灵族一手促成的!”

霍斯曼又怒然说道,“那些行尸就是他们诅咒出来的,还有魔法屏障,也是他们所谓的试验品。黑暗降临后,我们都被赶到这,我们这些糊里糊涂的人就这样被他们当成实验的牺牲品!”

“该死的精灵族,该死!”

众人又纷纷咒骂起来。“把他们都从山上拽下来摔死吧!”

“杀死他们,杀光兽人和精灵!”

“我行走于茫茫荒漠,烈日射出的明光,将我心火点燃......身心都在焚烧,我若箭一般奔跑……”游吟诗人又起劲地唱起来,“啊——期盼,期盼,无尽的期盼,我曾发誓要把这里变成天堂,现在终于换来一丝飘渺的梦幻。飓风将我刮倒,我落入沙海,变成一根枯草,随风儿飘荡,飘荡......”“没错,这些长耳的瞎眼精灵总是对兽族的野蛮与无耻熟视无睹,照那样下去,无论是这里,还是高地,都要被无灵的畜生占领了。所以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将他们赶尽杀绝,一个不剩!”

霍斯曼呼道。“对!对——”众人都大声呼喊起来:“杀光他们!杀光该死的兽人和精灵!”

霍斯曼得意地点了点头,又把脸转向发呆的莱特:“我们的确需要一座城堡和一群英雄。我们已经厌倦精灵族那种挑三拣四,费时费力的净化模式,它的进度远跟不上兽人繁殖的速度。所以现在,我们改造了第二种嗜血病毒,把它变成一种隐形的元素,通过水和空气广为传播,愚笨的兽人对此一无所知。我们有一个淡水湖,我已将隐形抗体掺进湖中,喝的人会获得强大的力量。还有那座老旧的城堡,北临湖泊,南抵荒原。这就是我们的利器,这才是真正的净化!”

他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后便低声对莱特说:“现在,闭上眼睛,小心聆听你周围的声音。”

“什么?”

莱特愣愣地望着他。“你不知道你完全可以做到吗?”

霍斯曼说,“不要错过你的每一个直觉,不要忘记你的梦,这可不是捕风捉影,这是事实!当你的身体陷入沉睡,你的活力与思维会很迟钝,很麻木。但你的心一直醒着,你会挣脱死的束缚,游走四方。现在,请你这双只能看见外皮的眼睛沉睡,让那双只能看见人心的眼睛清醒!”

于是莱特皱了皱眉,合上眼。但他只能听见酒徒们的谈话,其中两个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们一老一少,轻声细语,莱特凭心静听,发现这是一种特别的用语:“有些受过净化的人后来又疾病缠身,不过我想那是‘火的净化’……这是一种隐性病毒,我们必须切断它的根……”这是精灵语。“两个精灵!”

莱特睁开了眼睛,目光挪向一旁。“早该注意到他们了。”

霍斯曼鼓起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珠,站了起来,低声说道:“每人对付一个!”

此时此刻,霍斯曼的脸突然变得煞白,眼珠也变成血红色,黑灰色的毛细血管在他面颊和手背上浮现。而直到现在,莱特才认出霍斯曼就是那个将天遣者艾玫推下高地的嗜血者!原来是这个凶险之徒将他带到这!然而,在黑暗之风的鼓动下,他正气尽散,理智尽失,无力反抗,只能随波逐流。莱特木然站立,随他而去。两人走到那两个穿着简朴的村民背后,直到霍斯曼掐住那个女人的脖子,将她头上的掩饰扯下,露出一双长而尖的精灵耳,引来一双双惊诧的目光。霍斯曼一声大吼,嘴巴一张,露出两个锋利的尖牙,猛地咬住女精灵的脖子,对方立时陷入昏迷。“别碰她,你这个混蛋!”

她身边的老人怒然站立,拿下自己的头巾,露出他的长耳朵。随后一转身,朝莱特脸上挥了一拳,将他击倒在地,随即拔出匕首,刺入霍斯曼的脖子。但这一刺并不深,对方嘴一松,血便从女精灵脖子上溢出。霍斯曼猛然握住老精灵的手,拧了一下,手骨便如枯枝般折断。对方惨叫之时,霍斯曼举剑刺入他的肚子。老精灵应声倒地,血流如注,如杯中倒出的红酒。随后,霍斯曼毫不犹豫地拔出插在自己脖上的匕首,暗红色的鲜血迸射而出,伤口很快愈合。“晚餐时间到——”霍斯曼吼道。话音一落,便是一阵凶狂的回响。酒馆里的人纷纷张牙舞爪,露出嗜血者的真面貌。他们围住那个半昏迷的女精灵和她倒地不起的父亲,把他们抬到桌上,撕咬着他们的肢体……“雷声轰轰,深沉的哀恸……”坐在黑暗角落里的游吟诗人又拨弄起他的鲁特琴。“刺眼的闪电撕裂了远处的天空,我已化作洁白的骸骨,正如这片无情的荒漠——它不给我华丽的珍珠,我也不给它新鲜的血肉!我的身体已献给正义之火,我的亡魂行走在自由时空。我行走于茫茫荒漠,发出骇人的怒吼:哦——起来吧,软弱之人,不要再等待,将你们的怒火释放出来!燃烧吧,东德斯兰,燃烧!将兽族的地土变成坟场!”

倒在地上的莱特只能眼睁睁地目睹着这一幕,视野渐渐模糊。烛光摇曳,人影游离,野兽般的低吼如潮退去,一个瘦小的身影从中浮出。那个不起眼的游吟诗人正向莱特走来,他一手握琴,一手抱书,面容依然深藏不露,眼目深埋在卷边圆帽中。两只死灰般的孔雀尾随而来,踱着高傲的步子从模糊的人群中钻出。它们翅膀一抖,尾巴一抬,色彩斑斓的“屏风”从它们背后撑开,将纷乱的人影遮挡在后,好像故意在人面前炫耀它们华丽的羽毛。这些羽毛都是灰色的,只是布满彩色的圆斑,犹如一双双大眼,傲视群芳。“你已跌倒过一次,很快,你将继续跌倒,一次比一次严重。”

游吟诗人向莱特吐出严词,言语徐缓,语气深沉:“我还是劝你另找出路,因你一开始就像一个缺乏勇气的懦夫,不敢直面正路,以至于迷失在荆棘丛生之林,陷入沉睡的低谷。毋须回到失落之处,重拾遗落之物。若非如此,你的前程将变成一个深坑,你将失去更多,更多。”

“你是谁?”

莱特不停地眨着眼睛,惊疑地望着这个奇特的陌生人。“你是谁,”陌生人的回应如同回音。“这个问题应该由你来回答。不过现在,我要告诉你一个事实。你已经踏入嗜血雷池,随时可能送命;这些嗜血者都是间歇性发狂的恶兽,当他们群起而力时,你便无法抽身,如同出海打鱼之人深陷狂风暴雨之中。他们称之为‘嗜血潮汐’。毋庸置疑,嗜血成性的你也将作为嗜血者死于悔恨之中。有些人就是不想活在别人的阴影中,却是形影相吊,活在自己的阴影中。我想你在棺材里的时候已经深有体会,自你未生之年,可怕的阴影已经盯上你。每当你向前一步,它都会得寸进尺地靠近你一步。与此同时,它的灵体会逐渐实体化,意识和力量也会逐渐强化。它对你的试探和攻击都会愈发强烈而频繁,任何风吹草动和蜘丝马迹都有可能是它。而我最多只能奉劝你一句:那就是千万别回头,只管向前奔走,在它将你的身心全然吞噬前找到一个可以驱走它的光源。”

“我不相信你!”

莱特愤然大嚷:“你只是在诅咒我,小心你的大嘴巴!”

“我不在哪,不在你头上,也不在你脚下,我不属于这里。”

游吟诗人的语气变得和缓:“你们被明光排斥,因此你们在黑暗中重生!你们无法获得神力,因此你们嗜血为生!嗜血使你们坐立不安,行事不稳。黑暗之日如漩涡,吞噬千星万物,树大招风;不洁之物引来诸多苍蝇,混乱之心招来混乱之力;混乱之力带来混乱之事,嗜血之性引发流血厄运;嗜血与失血同病相怜,血债血还不可避免。命运早已注定,无论走到哪,死亡如影随形。”

“我的命运由我做主!我将踏平每一个厄运,向无限荣美之地挺进!”

莱特朝他举起拳头,身子却依然仰卧在地。“如你所愿,沉睡者。”

游吟诗人说着,踏着轻缓的脚步,从他身前走过,两只灰色的孔雀也紧随其后。“继续沉睡吧,愿你美梦成真。”

游吟诗人沉着脸步出酒馆。莱特眼前一闪,而后一片苍白。他眨了眨朦胧的双眼,视野逐渐阴暗,随之被喧杂的人影填满。他定睛一看,见那些凶暴的嗜血者还在疯狂撕咬着那两个可怜的精灵的遗体,血流了一地。此情此景令他有些垂涎,但更多的,是不安的恐惧,这种恐惧感随着他逐渐睁亮的眼睛不断加强。其中一个嗜血者见倒地不起的莱特已经清醒,便朝他走来,手里拿着一条鲜血淋漓的女精灵的手臂,往他身上一扔,喝道:“吃吧,快吃!”

莱特吓得从地上蹦起来,随即冲出屋门,仓皇逃窜。酒馆中的嗜血者见莱特试图逃跑,便大声吼叫起来,争先恐后地冲出屋外,欲将其擒拿。幸好莱特腿快,在他们群起奔来之前拐入一条暗巷,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查尔尼斯湖附近的村民也都听见他们的吼叫,便都拿起凶器,很快将整个村落包围起来,展开地毯式搜捕行动。只要莱特试图打破这堵密不透风的“人墙”,就会暴露行踪,被这股狂奔怒吼的“嗜血潮汐”淹没。看来他这次真的是捅了马蜂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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