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些陪伴的日日夜夜里，穆然曾不止一次问过自己，如果有一天，他和江承瑜站到了对立面，那么，他能赢过江承瑜吗？答案当然是，不能。穆然很清楚的知道，如果江承瑜认真起来，自己不可能赢过她，也不可能骗过她，她是那样一个聪明睿智的人，她只是信任别人，她只是善良，她只是不愿意去与别人争抢，所以才会一次次妥协退让。说到底，自己这些年的肆意妄为，不过是仗着她宠爱自己让着自己而已。江承瑜沉默的看着面前的穆然，两人之间的呼吸此起彼伏，时间一点点流逝，不知过了多久，江承瑜才叹了口气：“呵，现在想来，这从头到尾疑点破绽都那么多。”

她将手里的枪放到地上，将压在自己身上的少年推开，少年一退不小心就压到了她受伤的膝盖，她下意识的呲了一下牙。穆然见状连忙退到一边，免得再触碰到她的伤口。看着他下意识保护担心的动作，江承瑜不自觉的笑了出声：“没事儿，小伤！”

“关我什么事！”

少年人继续嘴硬着。“哦，好吧，不关你的事。”

江承瑜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无奈笑意：“你以前也住在南湖区，被一个老头收养，然后后来住所发生火灾，他被烧死了？”

穆然扣着手，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对。”

“什么时候？”

“五年前。”

“可是南湖区这边，这几十年来，都只有一起烧死人的火灾，并不是五年前，是十年前，我家着的火。”

江承瑜看着少年纠结的样子，隐藏着笑意问道：“难道是我记错了？”

“对，你记错了。”

穆然声音平静，似乎事实就是如此。江承瑜转头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何霄：“那天，我和何霄去看停尸房的江雪，何霄说了一句话，他说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江雪。我那天顾着悲伤没有细想，但是现在我有了和他一样的理解，我似乎也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何霄。”

江承瑜指了指背后倒着的何霄。“其实在我的记忆里，压根没有何霄的长相，但我就是知道何霄是何霄，仅此而已，同样的，我现在甚至记不起江雪的长相，但我知道有这么个姑娘。”

江承瑜突然凑到穆然面前，盯着他的眼睛：“是不是很奇怪啊？穆然。”

穆然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也没有别的表情。江承瑜知道，穆然不会回答她的，只能继续自顾自说着：“我为什么休假在家？这个问题，你们都无数次问过我，但是当时我却没有任何想法，我知道，我就是在休假。”

“更奇怪的是，我发现我休假以来，再也没有接触过任何人，家里的保姆佣人再也没有出现过，街道上没有一个人，警局的同事看不见我，茶馆的老板都不给我倒茶的，在这里，夜晚居然安静到我听不到任何人的声音，就好像……这里都不是真实的世界，只是虚假的假象而已。”

江承瑜掰着手指头一件件列举，“我们就没有出过门，第一次要出门，下雨了，第二次我出门了，但我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经历的路程，我出门一次回来，你就发烧了。”

“所以呢？能说明什么？”

少年摇了摇头，还是不打算说什么。“所以我到底为什么会休假呢？”

江承瑜嘟着嘴，用手杵着下巴，好像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少年懊恼又烦躁的揉了揉自己的头发，一把抓住江承瑜的手腕，将她拉入了自己怀里，然后一只手卡住了她的脖子：“你在干嘛？和一个杀人犯讲故事吗？你的心是不是太大了点……”江承瑜嘴笑着，露出了一个又甜又调皮的微笑：“那你掐死我吧，让我为我的心大付出点致命代价。”

穆然看着她的反应，半天没有回过神来。江承瑜干脆调整了姿势，直接躺在了穆然的大腿上，任由对方的手卡在自己纤细的脖子上，反正他也没有用一点力。“你刚刚读的那封信，是江雪写的吗？我怎么觉得，她写的时候，已经知道自己要死了？而且一点没有求救或者不想死的迹象？而且她好像还预见了她死后必然会有什么东西重生。”

“……”“而且何霄也很怪，如果你真的是要杀我，他为什么不第一眼见我就叫我跑呢？还要抓住我和我说那么多话，这不合理吧？而且你居然将枪放到我的面前去读信，你是故意的对吗？你故意把枪给我，想让我杀了你。”

“你现在在讲故事会吗？”

“不不不，少年，姐姐在和你分析案情！怎么样，姐姐说得有……”“闭嘴！”

江承瑜看出他此刻正在生闷气中，乖乖闭上了嘴，又扭动了一下身体找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躺好，将脑袋埋进少年的怀抱里。穆然看着江承瑜的动作，手上的动作不由得松懈了，将手不自主的放到了她的背上，拥着她。“嗯……你身上的味道还是一样的好闻，那么，穆然，我们诚实一点吧？”

江承瑜指了指天花板：“你把灯开开好吗？我想看看你的脸。”

几秒后，天花板上十年不曾开的废灯泡亮了，照亮了这个早已断电的拆迁废墟。“哇塞！穆然，你好厉害啊！”

江承瑜忍不住的惊呼了起来，用双手给穆然比了个大拇指：“你好厉害，真的！”

少年人低下头看着她，无奈的叹了口气，却并没有喜悦或是惊喜。江承瑜伸出手指，点了一下少年的眉心：“来，乖，告诉姐姐，这是哪里！”

穆然忍不住轻轻拍了一下江承瑜不安分的手：“你呀！真的是……”可是穆然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忽然，江承瑜感受到了一滴温热的液体滴到了她的脸上，她顿了顿，抬眼看向少年，少年垂着脑袋刚好和自己对视着，他在笑，但是眼泪确实不停地往下掉，如断线的珠子，怎么也挡不住。这其实应该才是江承瑜第一次看穆然哭。我不能哭，我应该笑的，所以你看，我在笑，但是我为什么在流泪呢？我也不知道。“哎……你......你别哭啊！”

江承瑜这才体验到了慌张，连忙伸出手去给少年擦眼泪，穆然自己也伸手去擦眼泪，于是，两人的手交握到一起，穆然拉着江承瑜的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继续无声的抽泣着，时不时还打两个哭嗝，好像受了天大委屈的小朋友一样。“呜呜呜，我要怎么办，走到现在这一步……我要怎么办，他们......他们都是因为相信我才选择去死的啊......”感觉到越来越多的眼泪打湿自己的手心，江承瑜也手足无措起来，她短暂思考了几秒，迅速抽回了自己的手，然后将缩成一团的小朋友揽入了自己的怀里，轻拍着他的后背。“没关系的，没关系，一切都是假的，对不对？”

一切都是假的，只有我爱你，才是真的，除了爱你，一切都是虚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