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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零九章 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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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皇子已经查了那个老大夫了?  贺太夫人来凤仪殿所谓何事,六皇子隔几天就打听到了,行昭一点儿也不吃惊。凤仪殿是被方皇后经营成为了一只铁桶,可铁桶也是有缝隙的,既然选择了支持六皇子,或者说别人已经帮忙分好了阵营,按照方皇后的个性,便是倾力相帮。  再是铜墙铁壁,只要主人家主动打开一个角门,就有人立马顺杆儿爬上来了...  行昭默了默,接过帕子擦了把脸,换了衣裳,一把撩开帘子,便看见羊角宫灯之上,迷光摇曳,有男子手背在身后,背对来人,站得笔直。  嗯,如果外袍衣角边儿上没粘着几根杂草,铁定玉树临风得更有说服力。  行昭轻咳一声。  六皇子一转过身来,便看见小娘子素着一张脸,胡乱套着件儿绛红的外袍,大约是病了一场的缘故,整张脸好像都小了一圈儿?  “母妃说你身子骨是好全了,就是心绪不大好...头还疼吗?”

行昭抿嘴一笑,摇头,“不疼了,原先也不疼,就是烧得厉害有点儿晕,今儿个也不晕了。”

边说边让莲玉去外头的门廊巷口里守着,“你也不怕皇后娘娘过来,立马将你拖下去打上四十大板。”

还有心思说笑,到底是走出来了。  六皇子放了心,熟门熟路翻开扣在托盘里的茶杯,斟满了给行昭递过去,也笑,“不是茶。银耳红糖汤,特意吩咐人煮的。”

吩咐人...煮的....  在她的地盘,吩咐她的人,煮汤给她喝?  行昭觉得自个儿要再病下去,这瑰意阁怕是快姓周了,不对,本来就姓周...  行昭小口小口地抿银耳汤,六皇子静静地看着,看着看着便笑了,笑着笑着又将脸慢慢敛了起来。  皇城锦绣繁荣,本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地方,可世间好奇怪,尊贵常常与肮脏生死相随。着绫罗锦缎的王公贵族,怕是还没有天桥下卖场杂耍的手艺人来得干净。  别人是靠手艺汗水吃饭,得的铜板,赚的吆喝,都是汗水换来的,出卖的是自己。  可世家贵族们大多都是出卖的别人...  “那个老大夫我查了,身家清白,为人坦荡,定京回春堂的坐馆大夫医术严明,仁医之德,救死扶伤之心,素来受人爱戴。”

六皇子甩甩头,将刚才的想法抛到九霄云外,轻轻开口,“在先临安侯夫人死后不久,老大夫旧病复发,暴毙而亡。我派人去问他家人,没有人与他在事后有接触,唯一奇怪的是,出诊临安侯府的那一次拿的诊金足够他们上上下下十几口人在定京城里舒舒服服过上几辈子了。”

这是老大夫的封口费,也是卖命钱。  夜已深,四周都静悄悄的,六皇子的声音闻所未闻的轻柔。  “本就是杏林世家,诊出的死因是陡受惊吓,心肺爆跌,暴毙而亡。死因有异,老大夫的家人却没有接着查下去,而是选择了缄口不言...”六皇子轻声一笑,听起来讥讽之意很浓,“我的人去探查的时候,他们家人原先一个字也不肯说,后来拿出宫中的印章又拿了五百银两,才勉勉强强说了出来,就这么多,他们应当也只知道这么多了。”

行昭闷头喝完一盏银耳汤,见惯了人最初的罪孽,听起来反而觉得不那么震惊了。  “老大夫是太夫人身边得力的管事妈妈去请来的,当初没去请宫中的太医,太医是朝廷命官,贺家不敢杀人灭口...太夫人一开始就打着要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主意!”

宗妇嫡媳被毒杀,这等豪门秘辛绝不能流传出去,可只要死人才不会说话!  行昭皱眉努力回想。  当旧事一点一点地被展开,泛黄的绢布,沉朽的味道,还有难以掩埋的真相,也随之一点一点地再现人世。  “母亲将毒药吐了出来,那天乱烘烘的,我与莲玉原先被困在偏厢,后来临安侯推门出来,我与莲玉便冲了过去,正院的人自顾不暇,没有看管。后来太夫人便过来了,大夫也到了,把了脉说母亲已无大碍了,太夫人一到,我便放了心,就是这样的掉以轻心才让我追悔莫及...”  这是一段不愿意回想的过去,行昭轻轻闭了眼,面上很平静,可浑身上下都在发抖,突然肩头温热,行昭睁眼抬头,是六皇子将手虚放在她的肩上,再仰头望上去,六皇子嘴抿得紧紧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线,可眼神却是暖的。  六皇子这个时候倒晓得恪守礼数,掌心其实并没有挨到肩膀,可无端地给予了行昭太多温暖。  “后来我刚出厢房,便听见了母亲过世的消息。算算时辰正好是喝下刚熬好的药汤之后...”行昭后话说得飞快,“我也想过会不会是太夫人下的手。特意支开我,特意在那个时候下手...其实无论母亲是死是活,临安侯逼迫母亲喝下毒药已成事实,死仇结下,就算母亲被救活了,方家也不会善罢甘休。”

还不如,祸已酿成,反倒将罪名做全,赌也就赌上这一把了。  这与太夫人的个性不相符,可当时情形,要为贺琰擦屁股,这是最果决的办法。  “那她为什么要把这个秘密再次放在你的眼前?”

六皇子沉吟良久,“可以说是兵行险招,可以说是祸水东引。她的目的在于想让贺行景回老宅,可如果你重新关注此事之后,将真相揭开后,矛盾升级,贺行景还有可能回去吗?这一招太险了。照贺太夫人陈氏的个性,她绝不可能把自己和贺家放到水深火热之中,从此断了后路。”

如今的太夫人尚有顾忌,是绝不可能把自己当成筹码去拼一把。  行昭紧紧握住杯盏,手指抠在蹙金丝镂空纹路里,紧扣的时间久了,手指就有些发白。  “熬药是在正院里熬的,方子、药材还有人手都是正院里的人。太夫人说药里有问题,那肯定是在拿药、熬药和端药的过程中被人动了手脚。”

脑子烧久了,就有点锈了,可到底狗头军师练得久了,立马从善如流地变换了思路,“那日人多又杂,贺琰带着外院的人进来了,太夫人也带了人进来,正院出了这么一大桩事儿,二房会派人来看,得脸的仆从们也会四处问...”  “谁能进正院?”

行昭埋头闷声问。  “药是月巧熬的,贺太夫人身边的张妈妈给端过去的,月巧被打发到了庄子里,没过几天就病死了,死无对证又时过境迁,熬药中出现过什么事儿,什么人,根本没有人回答。”

六皇子探查得很用心。  如果这就是行昭的心病与纠结一生的心结,那他一定竭尽全力去打开,只有当这件事完完全全尘埃落定水落石出的时候,行昭才能真正放下。  这个世间只要能用钱与权办成的,从来都不是难事儿,贺家用的几乎都是经年的家仆,可用久了人多了,难免有些心眼就大了,人最怕心大,心一大,嘴巴就跟着大。  皇子打探外臣家事容易引起误会和猜忌,和她比,猜忌算什么?  那个时候,在她哭着尖叫着看着自己母亲死在眼前的时候,他没有在她的身边,那现在他一定要在她身边。  一个人太孤单了,两个人一起,连手带心都是暖和的。  六皇子眉眼放得柔和极了,可惜一腔柔情做给了瞎子看——狗头军事思考的时候,一向认真极了,什么也看不见。  行昭总觉得有事儿没想到,拧紧眉心,话头沉得很低,眼神定在不远处高几上的文心兰叶上。  既然不是方子的问题,那就是药汤被人加了东西...  熬药中,端药中,甚至喂药,都有可能出现问题。  而这些都是在正院完成的。  谁能进正院?  除了刚刚想到的人,世家老宅里还能有什么人!?  仆从,主子...  等等!还有介于仆从与主子之间的存在!  姨娘...妾室!  她们算是主子,因为她们睡在男主人的枕边,可她们又不是主子,因为她们还需要服侍女主人——就像丫鬟一样。  万姨娘...万姨娘!  她住在东厢,离正院很近,几百米的脚程,又是长房的人,进出是小门,万姨娘出身首富商贾之家,出手大方阔绰,守门的丫鬟婆子几乎全都受过她的好处...  要查就要进内宅,可贺家的内宅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我回临安侯府好不好?”

行昭仰头与六皇子商量。  “不好。”

六皇子回答得很快也很平静,可脸上一冷,“这个没商量,贺太夫人这样一闹,你回去了,你哥哥回去了,老谋深算,说的就是她。”

行昭看着他没说话。  六皇子最受不了行昭这样看他,从小就受不了,不自在地扭过头去,“想都别想回贺家。万氏已经在查了,你的庶妹庶弟也在查,贺家掌事的仆妇也没落下。”

话一顿,没再接着说下去。  其实太夫人不可能没查出来幕后黑手是谁吧?可她偏偏要在行昭面前揭开,要让行昭亲手把谜底查出来...  谜底,只可能有利于她自己。  六皇子其实心里头已经有了答案,腰一弯,克制住想揉小娘子头发的欲望,嘴角一勾,“烧糊涂了,也笨了,笨点儿好,我聪...”想一想又一笑,后话便湮没在沉迷的夜色中。  少年的侧脸很清俊,高挺的鼻梁,白净的肤色,茶色的眼睛。  全都无一遗漏地在暖光之下。  行昭真是烧傻了,痴痴愣愣地抬起头来,弱声弱气问句话:“我可以信任你吗?阿慎。”

“你可以像信任方皇后一样信任着我。”

月凉如水般轻薄,少年郎却郑重其事地做着事关一生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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