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行已经收到了消息，正在方宅的正堂门口等她。方国华被杀的消息已经被封锁了，他在方家这么多年，其影响力也是不容小觑的，要是这个消息被传了出去，底下的人肯定会有所动作，到时候祸起萧墙，可就腹背受敌了。凌苏知道这时候方家上下所有人的压力都很大，尤其是跟方景天身边的人，走过去拍了拍景行的肩：“都还好吗？”

景行朝他点头，方国华的很多老部下都已经被他控制或者降服，虽然还有些喜欢惹事蹦跶的，已经构不成威胁了。“方叔在东偏厅，我领你去看看吧。”

景行侧了侧身让她进去。凌苏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个“好”。东偏厅原来是一间会议室，这时候已经摆上了各种花圈还有灵堂，方国华就睡在中间的水晶棺材里，一身的寿衣都是临时准备的，看上去并不合身，只是他的身体已经不见了，这个顶替的身体看上去比原本的他胖了一些。凌苏只看了一眼就偏过了头不忍再看，景行扶了扶她，说：“这里面装得都是稻草棉絮，等以后方叔的尸体找到了再请入殓师安合。”

这句话说得沉重极了，凌苏逼着自己走近了再看，方国华的脸有些肿，显然已经经过了入殓师的化妆，脸颊上有些桃粉色的腮红，当地人最讲究的就是能寿终正寝，那样才能证明他生前积满了福报，来生才会得到安康，可是方国华衷心护主兢兢业业，却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怎么能让人不心酸？最痛的应该就是方景天了吧，他们相依为命了那么多年，方国华替他挡掉了多少枪林弹雨，帮他做成了多少事。凌苏绕到灵前磕了磕头，才站起来问景行：“他呢？还在书房里吗？”

景行没有说话，只是他的态度已经肯定了凌苏的说法。凌苏出了门直接走向了后院，一边说：“我去看看他。”

到底是不放心她一个人，或许也是放心不下方景天。景行保持着两步的距离不近不远地跟着她，到了书房门口，她停了下来，就那么呆呆地看着，景行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只是看她眯着眼微微笑着的样子，大概是想起了过去的一些美好的时光。只是一晃，时过境迁。好多事情都已经改变，来不及感概，也容不得怀念。“进去吧，门没锁。”

景行在她的背上推了推。门虽然没锁，可是他说了谁也不见，就没有人敢去开。可是她不怕，她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她推了推门，却没能推动，缩回了手站在门口呆了呆，然后又去推门，这一次用了她浑身的力气。门“吱呀”一声开了，在这万籁俱寂的夜晚显得格外地引人注意，屋子里一点光线也没有，如果不是窗下坐在月光里的那抹人影，她真的会以为这里根本就没有人。“出去。”

那个像鬼魅一样的男人阴森地叹了一句。凌苏果然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退出了书房，又给他关好了门。景行迎上来问：“怎么这就出来了？”

凌苏深吸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说：“我已经看见他了，至少他还活着。”

见她已经决定了要走，景行怕再没有人能劝得动屋里的人，追着她的背影又说：“他已经一天没吃过东西了。”

凌苏知道他只单单说这么句话的意思，回头朝他笑了笑，转了个弯，走向了厨房。厨子们见她进来，都恭恭敬敬地退到了一边，然后景行也跟了来，那几个人更加大气也不敢出了。然后搞笑的一幕就出现了，人高马大的几个壮汉毕恭毕敬地排成一排，看着一个瘦弱的女人忙进忙出着，后面跟着的男人想帮忙也帮不上，就只跟着她。而女人却好像对其他的人视若无睹，淘好了米放进了熬粥的砂锅，然后就托着下巴坐在灶台边等着，等了好一会儿又揭开锅盖，朝里面放了几片山药。“他喜欢吃小米粥，水和米的比例，用多大的火候，他都很讲究，以前我并不懂，最近几年才渐渐掌握了一些，别看只是一锅粥，做它要用的心，不比一桌子山珍海味少。”

她歪着头，盯着那簇橘红色的小火苗悠悠地说。景行早就看出了她的意思，继续留在这里也只是躲个情景，干脆拿手枕着头躺了下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有办法。”

凌苏苦涩地笑了一声：“我还不知道他吃不吃呢，或许他也不想见到我。”

说完了，旁边的男人却没了反应，凌苏扭头一看，景行竟然已经席地睡着了。她吩咐人给他抱了床毛毯，自己也站起来拿勺子搅了搅那锅已经浓稠香甜的粥，关了火，盛了一碗出来又放在事先准备好的冰水里放了放，然后才放了把青花纹理的小汤勺，端着往书房去了。开门的声响依然很大，凌苏不禁皱了皱眉眉。方景天被惊动了，很不耐烦地动了动，冷冷地说：“出去，我说过了谁也不许进来。”

凌苏并不理，依旧缓慢地走了进去，把碗放在了宽敞的黄花梨木的办公桌上，转到一边去摸灯架上的火柴盒点燃了那盏古旧的老灯。这是两年里她经常为自己做的事，当时她就想，要是方景天还在该多好，然而现在他在了，却不是想象中一切安好的样子。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只是早晚的差别。“我熬了小米粥，搁了些山药，养胃的，你趁热喝。”

借着淡淡的灯光，凌苏转过来把粥端过去递给了角门里软榻上的他。虽然闭着眼睛，可是她点灯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是她了，因为不管其他任何人来都只会按门边的开关，会想到点油灯的，只有她还有方叔。而方叔已经不可能替他做这件事了。方景天让自己的脸庞隐在了黑暗里，挤下了眼眶里蕴藏了整天的一滴泪，无力地说：“你还是来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凌苏看不见他有爬起来的打算，舀了一口粥在嘴边吹着，等凉了才送到了他的嘴边：“如果我不来，你打算把自己关多久？”

“一辈子。”

方景天愣愣地说完了，才张了嘴将粥含了下去。一辈子有多长谁也说不清楚，更不会确定一个人的一辈子，会不会正好也是另外一个人的一辈子。凌苏笑了笑，装作若无其事地说：“你想把自己关一辈子可不行，极限一过，景行他们拖也要把你给拖出去。”

方景天也笑，那么放纵那么无助，凌苏一勺一勺地喂着，而他一口一口地喝着，书房里安静地可以听得到彼此的呼吸，还有汤勺碰着瓷碗的“叮叮”声，渐渐地，好像两个人都已经老去，都已经是耄耋的年纪，却还能相濡以沫地守在一起。粥已经见底，方景天知道，有些梦也该醒了，他看着有些朦胧的凌苏，哀哀地叹了一声“真好”。凌苏放下了粥碗，拿着湿巾准备去擦他的嘴角，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她试着缩了缩却只是枉然。方景天将她的手按在胸口最温热的地方，沉沉地说：“苏苏，你知不知道，我曾经想过永远只做你的聂良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