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下来，方宅里络绎不绝热闹得很，那门槛也几乎被来来往往的访客挤破了，其中不乏当初落井下石，趁着方景天不在欺压过凌苏的人。他向来有仇必报，得罪了凌苏，就等于是得罪了他。吃饭的时候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特意留了下来，荣达银行的行长被故意安排在了他的旁边，这可是无上的殊荣，钱行长满脸的肥肉几乎都在颤抖了，高兴地找着各种话题想要套一套近乎。方景天不耐烦地板着脸，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他不动筷子，其他人也没人敢先动，都端端正正地坐着，像是在等着领导训话一样。最后还是方国华亲自接过下人手里的一盘菜摆到了转盘上，说：“大家都别客气，动筷子吧。”

方景天这才拿着筷子夹了块蒜蓉蟹肉放在了面前的骨碟里，客人们才放松了一些开始吃菜。就听他说：“方叔，叫厨房给我煎两个鸡蛋，突然想吃了。”

方国华一愣，在场的所有的人都一愣，只是没有人敢问为什么，只是等一盘色香味俱全的煎蛋端上来的时候他却皱了皱眉眉。到底不是最普通的那个样子，到底不可能再回到那个样子。方景天慢慢地品尝着，突然按着了钱行长夹菜的手，说：“听说荣达银行给方圆放了三个亿的贷款？”

钱行长面露着得意，“嘿嘿”笑了两声说：“瞧方先生说的，既然是方圆的事，别说三个亿了三十个亿我也争取给您签回来。”

方景天沉思着“哦”了一声，又吃了一口煎蛋才说：“从明天开始，法国的聂氏集团陆续会有一笔钱转到方圆在荣达的户头里，我会让财务室把贷款的三个亿留下来，剩下的九十七个亿，尽快给我做成汇票吧。”

钱行长的脸色一下子就绿了，他本来以为坐在方景天的身边是因为放了贷款有功，没想到现在却成了一个笑话，满桌子的人有幸灾乐祸的，有沾沾自喜的，然而最多的还是扪心自问的，扪心自问有没有哪里得罪了方圆，得罪了方景天。坐在最末的是伟业银行的王行长，在在座的所有人都已经开始冷汗涔涔的时候，他却可以镇定自若，伟业银行其实只是一家规模并不大的私人银行，按理说今天根本没有资格坐在这里，可是方国华临时拦住了他，把他留了下来。正想着事，却见方景天朝自己举了举杯：“王行长，我打算把钱行长那里开出来的汇票先放在你那里，后期后背资金到位了，大概会在你那里开一个长期的定额户头。”

其实当初他也没能帮得到凌苏，只不过是因为规模太小，根本是杯水车薪帮不上忙，所以也算得上是因祸得福。这一手恩威并施、杀鸡儆猴果然狠毒得很，荣达虽然也是私人开设的，只是也算得上是百年的基业，在凤城一直口碑不错，方景天这么一搅，碍着他的威势，大概大半以上的人都会弃荣达而去，这么一来，再庞大的基业也顶不住资金大量的外流了。钱行长已经知道这笔买卖算是亏大发了，赶忙站起来，端着酒杯的手一个劲儿地发抖，声音也颤动着说不清楚：“方先生，我们都已经合作了这么多年了，您就行行好，给我们一条生路吧。”

方景天重重地撂了筷子，不耐地说：“之前的三个亿，利息减半。”

他不喜欢讨价还价，更讨厌没骨气的软骨头。钱行长不肯死心，几乎双膝跪了下来：“方先生，您这么做等于把我忘绝路上逼啊。”

当初的他，何止是要把凌苏逼上绝路？那时候他还是聂良辰，他很清楚她当时的处境。所以他才设计了那样一场约会，虽然他还没有打算要现身。“利息没了，我只会给你三亿的本金。”

他还是不为所动，若无其事地说着。钱行长已经醒了，他知道再多说一个字，或许连本金也拿不全，在凤城，方景天就是王法，他说个“不”字，没人敢再动半分。方景天招手让等在一边的方国华过来，慢悠悠地又说：“钱行长大概没什么心思吃饭了，叫人送他出去，这个地方，他以后也没必要再来。”

偌大的餐厅里静得可怕，钱行长被两个黑衣人拖着出去了，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喊，甚至没有机会再给自己求一次情。有人弹起了钢琴，美妙的音符飘进了众人的耳朵，紧张的情绪稍稍舒缓，方景天却想起了塞纳河边心锁桥上的大提琴，再也没有了心思，丢了筷子落落寡欢地离开了。好好儿的一顿接风洗尘的聚餐终于还是闹得不欢而散，书房里没有开灯，只点着那盏古旧的风灯，昏黄的光照的一切都朦朦胧胧的，像是人为地披了一层薄薄的纱，方景天放自己佝偻在那把真皮座椅里，定定地盯着对面墙上的一副肖像画发呆，方国华沏了壶茶进来，看了他的模样，还以为看到了年轻时候的方长河。那时候的方长河也跟他一样精乖潇洒的吧，那时候整个凤城的女人，也都会疯狂地迷恋着他。可是他的心早已经给了一个女人，给了一个不该给的人，那个人，叫景韵。方景天瞥了他一眼，貌似温润了许多地说：“你应该很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吧，毕竟你从小看着我长大的。”

方国华点头，斟了杯茶出来，看了眼墙上的那幅画，神情立刻变了几变，提醒着说：“也不晓得这画有什么玄机，已经引来了好几拨人了，你确定要把它挂在这里吗？”

“方叔，舍不着孩子套不住狼，我倒想看看都能引来那些鬼。”

方景天浅浅地抿了一口，饭间的情绪似乎早就一扫而空了。其实这次回来，方国华已经看不透他，两年里他不知道方景天斗经历过什么，他不敢问也没必要问，他能做的就是在自己还能动的时候，替他安排好一切。拿着银质的镊子将古灯的灯芯挑了挑，还是没能忍住，闲闲地说：“如果凌锦堂的手里，真的沾了你上一辈的血，你还愿意不惜一切地挽留凌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