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瓢泼似的倾倒着，冲刷着一切的罪恶。桑榆掀开窗帘的一角，看着楼下一直定在那里的那个熟悉的身影，满心里都不是滋味。灶上的热水开了，她倒出了一碗，放了些红糖，又切了几片姜，凌苏昏睡了半天，嘴里还一直说着胡话，至于究竟说了些什么，却听不太清楚了。“起来把姜汤喝了。”

桑榆扶着凌苏坐了起来，半逼半劝地让她喝下了一整碗。凌苏听了听一直不见小的雨声，皱了皱眉：“他，还在那里吗？”

桑榆本来已经走了出去，听了她的问话又转了回来：“这整栋楼都是他的，他却一直站在雨里不肯进来，我知道他顾忌的只有一个你，可是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吗？”

说着盯着凌苏的面门，期待着她的回应，可是凌苏只是翻了个身继续睡了，像是一个字也没有听见。桑榆只恨不得把这个不知道感恩的小妮子掐死，就在转身的那一霎，只听身后躺着的凌苏又说：“让他回去吧，告诉他我不会再见他了。”

那天的雨下了一整夜，那个影子就站了一整夜，而凌苏抱着双膝，也就那么枯坐了一整夜。凌苏终于还是搬了出去，是老街的一幢筒子楼，没有独立的卫生间，而且人多，气味又难闻，桑榆来过几次，可是劝不动她，后来也就不来了。可是方景天，一次也没有来过。对于这么个事实，凌苏总是既庆幸又有一丝小小的失落，她告诉自己说要忘记一个人总是需要时间。只是忘了方景天需要多久，她不知道。洛奇来了，那么一个贵气逼人的公子哥儿终于还是引起了所有人的关注，从而凌苏也成了那里茶余饭后的谈资。那天洛奇临走的时候看着凌苏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跟我走吧，你会慢慢爱上我。”

凌苏笑着摇了摇头，她遥望着新区点点的霓虹，那里对于她来说已经等于是另外一个世界。最后的访客是宋哲，此时的他已经不是仁德的医生了，而是刚刚崛起的康庄投行的CEO。“气色不错，果然像个CEO了。”

凌苏抿了口街边买来的奶茶，揶揄着好像真的很开心。宋哲也跟着莞尔，神色间有些不以为然：“CEO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方景天那样的吗？”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她的心还是会不经意地疼，见她突然间蜡黄的脸色，宋哲凄凉地笑了笑，转头看着吵嚷的人群：“对不起，我不该提起那个人，我以为你已经放下了。”

“没事。”

凌苏只尴尬地笑了笑，低着头加快了步子朝前走着。宋哲紧跟着追了上去，一下子牵起了她的手：“我们，重新开始吧。”

凌苏错愕地凝视着他眼底的真挚，竟然呆呆地点了点头，喜出望外的宋哲抱着凌苏转了一圈又一圈，在这个熙攘的街口，在这个封闭的街区，他们的幸福被无限地放大，似乎能够融化了这个冬天的冰雪。“你为什么不告诉她？”

直到两人走得远了，方国华才轻叹了一声问。方景天一直盯着两人消失的地方，捂着嘴咳了几声：“告诉她什么？告诉她，她最亲的爸爸曾经拿她当做筹码却还是没能扭转局势，依旧输掉了一切吗？”

方国华不说话了，见方景天转了身，只好跟着朝来时的方向走去，或许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分开，才是最好的结局。“那天闯进书房的人查到了吗？”

方国华紧跟着上前几步：“那天显然是有人故意模仿你的声音打电话把看守的人支开了，电话的源头还在查。”

方景天的步子又快了几分，眼看着就要出了街口了：“吩咐下去，让底下人都机灵些，这里鱼龙混杂乱的很，别让她出一点儿事。”

“哎。”

方国华忙不迭地应着，心里却已经有了盘算。他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只留下了一声长长的叹息：“我现在才明白，她离我越远，就越安全。”

那天凌苏回家的时候发现锁着的门开了，那门本就破烂不堪，被人从外一踢，整个儿朝屋里歪着，看着门倾倒的角度，凌苏知道破门而入的人还没走，于是抄起手边的一把煤球剪慢慢地朝屋里挪了进去。可是当她看到了醉倒在沙发里的人，她所有的力气几乎全部流失，她觉得呼吸也艰难了许多，几乎快要窒息，她呆呆地到卧室抱来了毛毯，就在毛毯快要盖到他身上的时候，他醒了，带着恍惚又欣慰的表情。手边的毛毯就那么滑落在地，凌苏无暇顾及匆忙地跑到了窗边背对着他，哽咽着问：“你来做什么？”

一句“想你”就凝在嘴边，方景天却始终不肯说出口，他晃了晃昏沉的脑袋，将头埋进自己的掌心：“我来结束我们的关系，我方景天从来不亏欠谁，更不想欠了你。”

凌苏的心像是被灌了铅，死了一样的沉，她看了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故作平静地又问：“你打算怎么补偿我？你打算给我多少钱？”

方景天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态，他听得懂她语气里的责备与不屑，可是现在他能够给她的，似乎也只剩了钱。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牛皮袋，大概是被抚摩得太久，袋口的地方显得有些毛糙，他最后又看了一眼才将袋子放在了桌上，然后踉跄着站了起来，迟疑了几秒还是朝门口走去。他以为她会再说些什么，他甚至有些期待她指责的话，可是她只是静静地背对着，一个字也不曾再说。直到他走远了，直到他落魄的背影消失在了她的窗外，她才长长的做了个深呼吸，她才怔怔地打开了他留下的牛皮袋。是岚山房产的产权证明，已经做好了过户手续，户主是凌苏，日期，她看了一眼日期，日期正是方景天被释放的那一天。凌苏觉得胸闷得厉害，她这才知道他那天急着去岚山就是要办这件大事，原来他早就想好了要结束，原来“凌苏”两个字在他的心中也只剩了一处房产。她拨通了方景天的电话。“你真的爱过我吗？”

她再一次这么赤果果得问他。方景天转过拐角仰视着不再有她的窗口，哽塞了好久才最后安静地回了两个字。“没有。”

他说没有，最后的最后，他说了没有。凌苏任凭泪水静静地淌着，就那么淌成一段悲伤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