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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六章 一个故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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捧着摄像机,李凉有一种荒唐的感觉。  上一秒他还沉浸在魔法的诡秘氛围,和面前的河蟆人认真讨论着诸神黄昏,降临与半神,下一秒就被拉回了现代。  塔姆竟然藏了个摄像机!  演技好就算了,思维回路未免也太跳脱了。  他坐回塔姆对面,低头摆弄着摄像机:“如果真的跟神有关系,这两次试探很冒险。”

“喔,其实危险程度并不高”塔姆搓着唇边的胡须,“禁锢之握,包括我对萨隆先生的托付主要是为了误导你的记忆。”

李凉抬头:“嗯?如果第一次验证,魔法之圆呼唤出来的真是狡诈之神,它很有可能杀了你。”

“喔,还记得你在深渊看到的石碑吗?上面有我的刻画像,所以我认为祂所推动的这个隐秘计划中,我,K先生,乃至所有人的存在都是必要的,都是计划的一部分,当然,试探一位神明总会有风险,但我并不畏惧死亡。”

听着塔姆坦然自若的声音,李凉打心眼里钦佩这位河蟆人。  正是这种自始自终不带任何功利色彩的“善意”让他丝毫没有蒙在鼓里的郁闷,更重要的是,塔姆的善良从不迂腐,令人安心。  “喔,第一次验证的结果证实了这一点,我只是被抹除了记忆,于是,我进行了第二次验证,结果却出乎意料,或许,你能给出更多解读。”

“嗯。”

李凉点头,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摄像机的开关。  出于专业拍摄需要,这种摄像机减少了很多“傻瓜式”的智能辅助,大部分功能需要人手动设置。  黑色的长方体外壳线条流畅,贴合右手手掌,按下上方的开关,机身弹出两个小小的全息界面。  一个位于上方,显示着镜头捕捉到的画面,另一个位于侧面,显示着复杂的参数设置。  李凉在设置界面翻找片刻,找到了回放的选项。  轻轻一点,一个A4纸大小的画面投射到了正前方,显示出十多段不同视频的动态缩略图。  最新的一个视频明显是在这个房间拍摄,其他的则是一些乱七八糟的《汉斯和他的朋友们》花絮片段。  点开最新的视频,画面显得有些朦胧,如同镜头前蒙着一层薄膜。  “喔,萨隆先生的躯体遮住了镜头,”塔姆解释道。  李凉恍然。  想必萨隆可以把身体的一部分变得薄而不透。  画面晃动了片刻,变得稳定。  很快,开门声响起,他出现在魔法符阵旁。  这一段他处于清醒阶段,自然记得很清楚,现在再看,塔姆脸上的神情依旧透着一股视死如归,演技也是没谁了。  接着,符阵亮起,很像魔幻电影的CG特效。  一个笑声从摄像机自带的喇叭里传出。  喇叭音效一般,听不出什么情绪。  下一刻,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纳鲁不仅是河蟆人的信仰,更是河蟆人存在的根本……”  这个声音听起来很陌生,如果换一个场景盲听,他根本不相信这是自己的声音。  “……是啊,很符合纳鲁的性格。”

听完这段对话,李凉对塔姆有了更深的认识。  原来河蟆人分化成两种,一种无私奉献,一种蝇营狗苟,他在灵理之门遇到的那个和艾瑞达人一起的家伙,肯姆,明显是第二种。  河蟆人就像天平的两个极端,而塔姆无疑找到了平衡之道。  至于他自己最后那句“很符合纳鲁的性格”……  真能装逼。  说的就像纳鲁是他哥们儿似的。  李凉摇了摇头,继续听下去。  “……回答我,李凉,你究竟是谁!”

画面中的塔姆“厉喝”。  “塔姆,我能告诉你的,只有一个故事……”  几分钟后。  故事讲完,塔姆伸手按下了暂停。  “喔,这个故事你还记得吗?”

“记不太清了,”李凉摇头,“我确实记得这件事,但是忘了当时的感受,而且他说谎了。”

“喔?”

“实际上,分析规律的是我弟弟,我只是……”李凉苦笑,“我记得最开始我就没忍住,省吃俭用买币玩那个轮盘机,结果全都输光了,没办法,只能生拉硬拽地把小爽拉过去,他一直很聪明,是他摸索出了规律,让我赢回了一些钱,第二天我自己去又把钱都输回去了,还跟人老板哔哔,挨了一顿揍。”

塔姆咕咕笑道:“我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也觉得不对劲,你所说的版本才更符合你以前的性格。”

“……”  “喔,当时在镇界堡第一次见到你,从你的思维中了解了你营救梅赛的过程,喔……”塔姆想了想,“不仅非常鲁莽,而且粗心大意,忽略了很多身边的细节。”

“呃……”  李凉神情尴尬,回想当时的举动,确实有点蠢。  如果是现在的他,在南部死监时,一定会第一时间察看地下的武器仓库,控制更多的机器人,随后绑架元震,用尽一切手段逼其交代梅赛的位置,抵达捍卫者号后,也会彻底探索整艘潜艇,把主动权牢牢握在手中。  可现实是……那时的他只想着“混”进元震的队伍,等着梅赛出现,然后一起逃回中京,大门一关,万事大吉。  “无须自责,李凉,”塔姆笑道,“那时的你面对未知的境况,惊慌失措,本能地排斥探求真相,因为潜意识中,真相代表着危险,所以你一味逃避,只想整件事快点结束,这并不可耻,只是一个普通人的本能反应。”

李凉苦笑着摇了摇头。  “关于这个故事,还有其他问题吗?”

塔姆指了指画面。  “我想想……”  几分钟后。  李凉肯定道:“在换肾手术前的记忆里,我从来没反思过玩轮盘机这件事,其实再长大一点我就已经知道,电玩都是有程序的,这是常识。”

“喔,那么我来说说我的理解,”塔姆晃了晃魔杖,“我认为,这个故事是对决定论的隐喻。”

“决定论……”  “大部分基理世界的生命都笃信决定论,假如你了解了所有涉及某种即将发生的事件的因素,那么你就可以精确地预测到这一事件,相反,如果发生了某个事件,就可以认为,它的发生是不可避免的。  有其因必有其果,世界的运行都是由确定的规律决定的,基于这一点,不同基理世界的文明逐渐发展出各自的‘科学’,从宏观到微观,不断探寻更深层次的规律。”

李凉点头。  确实如此,科学不就是人类不断自问“为什么”,并且寻求答案的过程,如果因果之间的关系不存在,决定论是错误的,那么,“为什么”本身就没有意义。  如果科学最终得到的答案是“不为什么,到此为止,就这么发生了,没理由”,想必所有科学家都会疯了。  “回到故事,你第一次得出结论,输赢取决于按下按钮的时机,隐喻你认识到了决定论。第二阶段,你发现输赢与你的操作没关系,取决于轮盘机本身的规律,隐喻你开始探索世界运行的规律。第三阶段,你短暂获得了胜利,就像人类自认为掌握了宏观世界的法则,而再次输光,隐喻你意识到宏观之外,还有更深层次的规律,直到最后,你看到了轮盘机的程序,隐喻发现了世界的本质。”

听完塔姆的讲解,李凉眉头紧锁。  这么分析好像没什么问题,但他总有一种不对劲的感觉,缓缓问道:“灵理世界相信决定论吗?”

“你发现了关键所在,”塔姆笑道,“首先,阿其路严格遵循着决定论,这一点毫无疑问,即便在灵理世界也是如此,但,耶其拉,贝来亚,阿希亚三种存在方式并不遵循决定论,而是永恒存在,正是由于这一点,导致灵理世界的规则复杂多变,基理世界的‘科学’难以归纳总结。  比如,即便你在阿其路中死亡,你在耶其拉,贝来亚,阿希亚中依旧存在。  这也是魔法与道术占据主导地位的根本原因,‘科学’不足以解释灵理世界。”

“明白了,”李凉点头,“然后呢?”

“令我不解的是,如果你确实参与了众神间的战争,甚至曾经比肩众神,你应该清楚,决定论只局限于阿其路,这个隐喻故事本身没有什么意义,在这个关键的时刻,你为什么要讲这样一个故事?”  李凉沉默片刻说道:“我觉得……这个故事可能不是这个意思。”

“喔?说说你的看法。”

“可能确实分成这几个阶段,但每个阶段代表的是另一种意思,更简单,更直接,”李凉想了想,“大概……第一阶段我发现我能控制游戏的输赢,第二阶段发现游戏的输赢跟我自己没关系,第三阶段赢了钱,我觉得自己战胜了机器,结果转天又输了,才发现输赢其实一直被老板控制着,最后发现……其实老板的选择也没有多少。”

“喔,我想我明白了,”塔姆点头,“这是对神的隐喻,老板代表神,你最终发现的,是众神的真相?”

李凉张了张嘴,犹豫道:“可能……吧,我,不知道。”

“很好的思路,”塔姆搓着唇边的胡须笑道,“让我们接着看吧,正是从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中,我意识到,苏醒的是恢复记忆的你。”

李凉点头,轻点播放。  进度条继续,画面中的他却低着头,始终看着手里的照片。  塔姆的声音从喇叭里传出来:“这个故事是你对决定论的隐喻?”

这时。  他猛然抬头,面无表情地说道:“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你都要相信我。”

画面静止了几秒。  塔姆声音平静:“我相信我所认识的李凉,如果你是,那么告诉我,狡诈之神在哪里?”

“嗬嗬……”画面中的李凉忽然笑了起来,指着自己的胸口,“相信我。”

接着,他将一根手指缓缓放在嘴唇上。  “嘘……”  最后,他慢慢低下了头,仿佛陷入沉睡。  几秒后。  塔姆轻声喊道:“李凉。”

画面中的他抬起头问道:“嗯?结束了?”

视频一黑,回到了最开始的画面。  “喔……”塔姆肃穆道,“你反复强调让我相信你,并且在我问出狡诈之神在哪里时,指向自己的胸口,我认为,这是一个暗示,表示狡诈之神被你禁锢在了身体中。”

李凉怔怔问道:“那‘嘘’呢?”

“或许表示他出于某种原因,无法坦诚地说出一切。”

“不对……”  李凉摇了摇头,心跳莫名加速,有一种感觉在脑海中隐约闪现,却难以抓住。  于是,他重新播放了视频。  这一次,他全神贯注地盯着画面,尤其盯着自己的表情。  直到最后。  画面中的自己缓缓低下头时,他猛地瞪大眼睛,颤抖着伸出拇指和食指放大画面,对准了自己的脸。  画面中的他脑袋垂了下去,眼珠却转向了镜头。  昏暗中,那个低斜的眼神晦暗不明。  这一刻。  李凉脑袋轰的一声。  “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你都要相信我。”

这句话是……他对自己说的。  “塔姆……”李凉陷入莫名地愤怒,“给我卡吕普索薄纱,唤醒他,告诉他,不管用他妈什么办法,把所有事情都他妈一五一十地说出来,说不出来写下来,写不出来画下来,不是他妈的比肩众神吗,玩呐?打灯谜呢?操!”

塔姆愣住了,片刻摇了摇头:“我理解你的心情,真相就在眼前却不得而知,确实令人痛苦。”

“再试一次吧,”李凉胸膛起伏,“已经醒了两次,再醒一次估计没什么关系。”

塔姆叹息道:“如果你依旧拒绝透露秘密呢?”

李凉目光坚定。  “好吧,”塔姆接过摄像机打开摄录,递给了萨隆,接着,再次将装有“卡吕普索薄纱”的金属酒壶打开一道缝隙。  一缕灰色的薄雾飘进李凉的鼻腔。  在失去意识的一刻,李凉低着头,喃喃道:“至少……至少告诉我,小爽……是不是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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