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顿馆。　　穹庐状的天顶上，一盏接一盏的巨型水晶吊灯把所有的阴影都驱散，被灯光映成金色的穹顶和四壁上绘制着诸神黄昏的战争，绿色曼陀罗花纹的羊毛地毯，红色绒面座椅上以黄铜铭牌标记着每个客人的名字。　　距离今晚的重磅戏正式开始的前五分钟，周围宾客们已经纷纷落座。　　他们彼此都好像早就熟识，就算没有真正地交谈过，那也无疑在某种意义上神交已久。　　中国的混血种家族以陈家为首，坐在诺顿馆的右侧，并被十多个家族的圆桌环绕，大有一种“众星捧月”的感觉。　　而西方的混血种家族以加图索家为主，却被安排得与其他席间隔颇远，有种不可一世的意味。坐在最左侧主位的弗罗斯特·加图索是这次造访团的主事人，他穿着挺阔的黑色西装，深红色的手帕塞在上衣口袋里，哪怕是坐着都拄着拐杖。　　独自以校董身份参与的几人坐在更为显眼的二楼平台，一共五人，三男两女。　　其中一个老人手里却捻着紫檀串珠，嘴里念念有词，另外一个男人大概三四十岁，一身明黄色的运动衣。　　两个年轻女孩，其中一个面容精致得像是希腊名家的雕塑，二十岁的外貌，却有三十多岁的眼神，化着欧洲贵妇的妆，蒙着黑色的面纱，穿着昂贵的掐腰套裙，外面罩着裘皮坎肩。另一个是十六七岁的少女，淡金色的头发盘在头顶，还带点婴儿肥的小脸表情严肃，像个精美的娃娃。　　“今年与大家相见的情形真是特殊。”

昂热从侧门走入，还是他那标志性的黑色西装与一朵艳丽的玫瑰，时光或许在他的脸上留下了痕迹，但却磨不平他那股气质。　　“以往的校董会年度会议我们在很多地方开过，但大多数是完全封闭的古老建筑里，偶尔在我的办公室里。不过请大家放心，让你们跑这么远来一趟，这里的安全是肯定保证的。如果说世界上还有哪些安全屋能与现在的诺顿馆相比，那就只有科罗拉多斯普林斯的夏延山脉了，它位于2000英尺的花岗岩里，可以承受1.7英里外500万吨的核爆炸。”

昂热笑了笑，“当然，今天不可能有核爆炸来袭击我们。”

这个不太好笑的笑话根本没逗笑任何台下的客人。　　“相信大家愿意远渡来此，都是通过自己的信息网听了些只言片语，而后为了确认你们的猜想，以及争取后续的利益分配。”

昂热清了清嗓，“那就请各位翻开每个座位前放着的那个信封吧。”

所有客人不约而同地撕开镀金的封章，迫不及待地拿出里面的纸。　　“青铜与火之王，被杀。”

上面简单地写着这一行字。　　面对这盖棺定论的结果，所有要么走在屠龙的道路上的人以及要么曾经直面过龙族的人都沉默了片刻。这是划时代的事，尽管他们或者通过强大的信息源得知了两条龙骨都静静地放在某处，或者预料到了这个结论，但是亲眼看见这行文字，还是感觉需要静一下来接受。　　“进入正题吧，昂热。”

二楼的校董里那位老人说。　　昂热微微一笑，“看来大家并不过分惊讶，要知道，在亲手击杀诺顿后，我足足有一个星期没有闭眼。那也许各位对接下来的话题更感兴趣：龙骨的归属与分配。”

这话一出，整个诺顿馆陷入了一种狂热与喧嚣。　　每个家族的圆桌边都开始了交头接耳，低语不断，甚至有人开始录音、录像。　　“昂热，我们非常赞赏你在屠龙事业上的勇敢和成就。但是你得清楚，卡塞尔学院并不属于你，龙王骨骸也并不属于你。不应该由你来决定龙骨的归属与分配。请注意措辞。”

弗罗斯特缓缓地说。　　......　　诺顿馆的后方，诺诺蹬着十厘米高的玛丽珍高跟鞋冲入休息间。　　夏羡坐在梳妆镜前闭眼小憩，他面前摆着的是那份写满字的发言稿，很显然，他还没开始读。　　“你知道还有五分钟你就要上台了吗？”

诺诺靠在门上，问道。　　夏羡睁开眼，“怎么是你来催我？”

“那不然是谁？我这算兼职，校长钦定的。”

诺诺说，“作为组织部部长，组织一场全世界混血种家族代表的宴会，足够我攒一笔大的。”

“你攒笔大的能请我吃抹茶味的冰淇淋吗？”

夏羡扭过头问。　　“我刚刚来的时候撞见侍者，你让他去学校餐厅给你买抹茶味圣代......”诺诺说，“可是他不是我们学院的人，不知道餐厅的圣代唯独没有抹茶味的。”

她盯着夏羡的双眼，“你想做什么？”

“逃走。”

夏羡从梳妆镜前站了起来，不得不说今晚校长为他购置的这一身比起之前舞会的那一套要青春很多，修身的正装和没有镜片的金丝眼镜让他看上去像个斯文败类。　　“要一起吗？”

他问。　　诺诺愣住。　　“你也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吧？”

夏羡说，“听说你们家族也来了，我看了看名单。”

“来了。”

诺诺点头，“但我基本上不认识他们，是家族里的一些长辈，活的岁数有四五个我这样大。”

“他们也想要龙骨吗？”

“今天来的每一桌人都没有不想要的吧。”

诺诺看了眼时间，“夏羡，你还有三分钟，如果你没有上台，我的组织履历上就要被打一个大红色的叉了。”

“你在意吗？”

夏羡问，“你在意的话我可以勉为其难地上去。”

“在意。”

诺诺点头。　　她又说：“但你如果实在想逃走，也行。毕竟那天我也带你逃走了一次不是吗？”

......　　“在这之前，”昂热站在台上伸出一只手指向侧方，“让我们有请狮心会优秀成员、学生代表、‘青铜陨落’计划的重要参与人员夏羡同学发言！”

二楼的校董皱起眉，“昂热，你不要拖延时间。我们不想看什么学生发言。”

“没办法。”

昂热耸肩，“这是加图索家提出的环节，如果站在台上的是恺撒·加图索，你们是不是就很乐意听听年轻人的声音了？”

众人看向坐在西侧的加图索圆桌，弗罗斯特面无表情：“那就听听。”

五秒。　　十秒。　　没有人从侧方走出。　　昂热眉梢一挑，这时有侍者跑到他的身后耳语了一番。　　他的表情十分精彩，然后憋着不知道是笑意还是尴尬，对台下的客人们说道：　　“不如咱们休息一下，校餐厅为大家准备了......抹茶味的圣代。”

......　　英灵殿外。　　两个人正站在一棵槲寄生下，蹲着吃甜筒。　　男孩黑色西装，女孩精致礼服。　　“你说我们跑就跑了吧，非要去餐厅订两百份圣代算怎么回事？”

夏羡舔着甜筒的尖，“而且，为什么给他们订圣代，我们俩自己吃甜筒？”

“因为甜筒是现成的啊。”

诺诺说。　　“还是你比较狠，”夏羡腾出一只手竖了个大拇指，“可是为什么要选在这里吃？”

“因为按餐厅到英灵殿的距离来算，再不吃就要化了。”

诺诺说。　　夏羡无言以对。　　他扭头望向巨大的英灵殿，在黑暗中其实已经很难分辨校园里的各个建筑了，毕竟今天的重要场合是诺顿馆，其他地方连灯光都没开。　　“说起来，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这儿。”

诺诺随口说道。　　“英灵殿？”

夏羡摇头，“不，3E考试的时候我就见过你了。”

“你就是那个一直在旁边盯着我的男生？”

诺诺大惊，“原来那个时候你就对我有意思了？”

“......”夏羡说，“照你这个话来分析，你为什么就笃定我现在对你有意思？”

“一男一女在槲寄生下吃甜筒，怎么看都是电影里的情节。”

“比我之前说的‘我因为跟你表白咱俩被加图索家挂上悬赏通缉然后逃亡天涯’这个情节还要电影？”

“你那个是八十年代的古装爱情片。”

诺诺吃掉最后一口甜筒，“我这个是最新的。”

夏羡举手投降。　　“你知不知道槲寄生的故事？”

诺诺问。　　“不知道。”

夏羡摇头，“文化程度不高。”

“奥丁和爱神弗丽嘉的儿子——光明之神巴德尔，就是被火神洛基以槲寄生制成的飞镖射死的。弗丽嘉悲痛的眼泪化解了槲寄生的邪恶，救活了儿子。于是她承诺，无论谁站在槲寄生下，都会赐给他一吻。这个神话演变成了西方圣诞节的传统：如有女子偶尔经过或站立于槲寄生悬挂的地方，旁边的男子便可走上前去亲吻她。”

“拜托，这很变态好吗？”

夏羡站了起来，瞪大了眼，“不问问女孩的意愿随便就能亲吻她？”

“变态吗？我觉得很浪漫。”

“浪漫个头呐，”夏羡说，“那如果一个死变态成天就在槲寄生旁边等着，哪个漂亮姑娘经过的时候他就跑上去强吻，岂不是一切都毁了？”

“你说的也是。”

诺诺恍然大悟，“不过这个传统只在圣诞节那天有效，估计如果有跟你一样想法的人，是不会在其他时候站在槲寄生下面的吧？”

“我们现在不就是？”

诺诺抬起头，看着那枝长得伸出来的槲寄生，“那你能不能做一个你认为浪漫一点的事情呢？”

夏羡想了想，突然从上衣内衬口袋里掏出一根细长的烟花棒。　　它还有个别称是仙女棒。　　“你随身携带这个？”

诺诺瞪大了眼。　　“上次过节，狮心会在诺顿馆里办晚会，”夏羡递给她，“剩在休息室里的，只有这一根了。刚才跑出来的时候随手拿的。”

诺诺接了过来，“可是我们没打火机，怎么点燃？”

“如果楚子航在就好了，让他用君焰点一下。”

夏羡挠了挠头。　　也不知道如果楚子航真的在，会是什么表情，还是说面无表情地...点燃它？　　诺诺晃着烟花棒，她的头发已经散了下来，这下真成挥舞魔杖的小巫女了。　　“你等等。”

夏羡说。　　然后他朝英灵殿前面跑去。　　五分钟后，他跑了回来，用两根手指夹着一根点燃的烟。　　“你猜怎么着，”夏羡笑着说，“餐厅大叔刚点上这根烟，打火机就没油了。我本来想借打火机来着，只能横刀夺爱把他烟拿了......”　　他伸出拿着烟的手，用另一只手挡住晚风，诺诺下意识把烟花棒举了起来。　　烟头燃烧的暗红与烟花棒接触。　　“呲呲呲......”　　“餐厅大叔也很懂，我说我借个火去点烟花棒，他告诉我那叫‘线香花火’，在日语中的发音是‘せんこうはなび’。”

夏羡见到燃烧已经传递，收回了手，把烟头踩灭。　　诺诺看着手上的线香花火开始喷出一粒粒“金砂”，像无数颗星星一样点亮了黑暗。　　“真的点燃了！”

她高兴地挥舞起来。　　她拿着烟花棒开始转身，金色的流光在身边缠绕，英灵殿外的槲寄生被这一点点光照得泛出幽绿。　　有一首歌就叫《线香花火》。　　我悄悄合拢双手，似要遮住你的视线　　而萤火虫从指间轻快溜走　　你拿着烟火的手颤抖了一下　　“不可以摇晃哟”话音刚落　　一团火星簇然落地熄灭　　“没了。”

诺诺说。　　英灵殿外又恢复了黑暗。　　夏羡没有说话，两人隔着烟花制造的烟雾，诺诺呛得咳了一声。如果在新时代的电影里，这时候男主角就该亲吻女主角了吧？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　　这时，地下猛然传来震荡。某个领域从地下升起，瞬间笼罩了一大片范围。　　隐约有丧钟齐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