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肃向唐固行了一礼，道：“唐郡丞言重了，你是丹阳大儒，我等皆是小辈，岂能将此事完全推诿在郡丞身上。再说了，主公离开前，许我们三人商议决定郡中事务，这便是我们三人的责任，也无须去揽在一人身上。”

良久没有说话的陈武道：“子敬说的不错，还好尚有挽回的余地。”

船舱之内，周瑜给周术上了香，跪在灵堂前假寐。婉儿和琪儿也侍立在旁边，不敢言语。他们也没见过周瑜真正发怒的样子。此时看他沉默，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威严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冷厉起来，小小的船舱莫名的有些压抑。珺樾则跪坐在他身边，看着周瑜脸色不好，问道：“瑜哥哥生气了？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周瑜缓缓睁开眼睛，叹息一声，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沉声道：“行大事，治大国，最怕的便是人情。法制已立，若不奉法而行，那这律法又有何用！子敬是我知己，子烈是我亲信，唐固也是我衷心钦佩的儒者，岂能做出这等没有原则之事。”

于是便简单的将外面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珺樾看他的眼色，确实气的厉害。便道：“怒气伤肝，瑜哥哥胸怀广阔，不会连这点东西都容不下吧。”

周瑜皱眉，他有些不明白珺樾的意思。“何意？”

珺樾往火盆里烧了纸钱，低声道：“瑜哥哥先想想看，他们三人为何未按律法行事。”

周瑜此时脑子里烦乱不已，也没心情细想，道：“为何？”

“因为你。”

珺樾盯着周瑜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法不外乎人情，法之所行，需要刚正不阿，坚决执法；有时候也需要柔性，展现律法的人情味。就如我们煮一味药，有时候需要大火猛火，有时候也需要小火慢熬，方能熬出真正的药性。他们所虑的人也不是别人，恰好是因为这是瑜哥哥的亲属，他们方才顾虑重重。这也彰显他们对瑜哥哥的重视，瑜哥哥不仅不应该怪他们，甚至还应该高兴。人心都是肉做的，瑜哥哥太过无情，他们难免心生兔死狐悲之感，于瑜哥哥大业并无好处。”

珺樾对周瑜心中的芥蒂已除，因而以瑜哥哥称呼他。周瑜也就听之任之。他的手停在半空中，呆呆的听着，似乎也觉得有些道理。直到周瑜火盆中的火焰顺着纸钱烧上来，烧到周瑜的手，周瑜才恍然。婉儿吓了一跳，忙跑过来，抓住周瑜的手，轻轻吹气。周瑜却道：“没事的。”

他站起身来，看着珺樾，笑道：“珺樾妹妹一番话，令我茅塞顿开，这件事确实是我莽撞了。”

珺樾也笑了笑，道：“我不懂人情，但我懂药性。瑜哥哥，若想治病救人，这药的火候，便全由煎药之人一手掌握。其中的细微处，才是关键。”

周瑜点点头，“我明白了。”

他看了珺樾一眼，忽然觉得，有这么个妹妹平时提醒自己，似乎也是不错呀。怪自己啊怪自己！平时也没见自己这么急躁，想来百事纷杂，他们三人这段时间也忙得厉害，对于这种涉及亲属的案子，犹豫不定也是正常。这本就是一个宗法宗族的世界，本就是一个人情大于法的社会，也不能强求他们能像后世那样有法必依。一切还都要慢慢开始。周瑜对婉儿道：“去，让人摆上酒席，我要与诸公小宴之后，再上岸！”

婉儿心疼的看了周瑜的手一眼，咬着唇，柔声答应了一声。周瑜转过身，打开舱门，重新来到甲板之上。唐固等人众人还跪着，周瑜长叹一声，快步走过去，将唐固、鲁肃、周伯、陈武等人亲自扶起来，尤其走到年龄最长的唐固面前，向他微微行礼。“刚才是我太着急了，主家与府上有矛盾，父亲郁郁而终便与主家的逼迫离不开，我心中有气，一时说话没考虑清楚，请诸位恕罪！”

周瑜明白，指出别人的错误容易，承认自己的错误却难。若能过了这一关，自思己过，自己也算成熟了一大步。周文在背后看着周瑜的行为，默默的点了点头。众人忙道：“我等不敢！这件事本身我们有错在先，主公批评的极是。”

周瑜摇摇头，道：“我也细思了一番，涉及家族内斗，别说是你们，就是我在现场，考虑也不一定有你们全面。这件事本身不难解，难在他带来的后果影响，你们暂时封存此案，做的很对。自从取丹阳以来，你们夙夜奔波，为我谋事，劳心劳力，该是我向诸位请罪才是。”

说着便要拜倒。陈武离周瑜最近，一把扶住周瑜的胳膊，唐固和鲁肃也忙上前，扶住周瑜。唐固大声道：“主公，你乃大军之主，又是一郡之守，安能不顾礼仪，不顾礼法向臣下行礼，此非礼也！夫子有言：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自古只闻臣拜君，不闻君拜臣，主公若执意如此，岂不是说我等以下犯上吗？那臣也就只有投身江水，以洗臣之清白了。”

唐固这么说，也是这么做的。他居然真的转身，向船边冲过去。周瑜吃惊之余，忙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同时诸将也都围过来，将唐固挡住。周瑜沉声道：“郡丞何故如此！我听你的便是。”

唐固这才点点头，道：“主臣之别，最是紧要。朝廷为何暗弱，诸侯又为何割据，还不是自桓灵以来，弄得主不主，臣不臣，到了如今不可收拾的地步。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主公理应看的更明白才是。”

唐固是大儒，行事常以儒家思想自律，最是守礼。他既然这么说，其他人也都无话可说。周瑜看着其他人也都跪成一团，便道：“那好，我现在在这里立一条规矩，以后无论是谁，但有建言，无论建言如何，可赦建言者无罪。”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颇为兴奋。“主公英明！”

他们之间的心结也都解开了，这样的话就不会留下心结，也算是一个圆满的结果。周瑜道：“回秣陵之后，我要亲自见一见周恒，既然他撞到了枪口上，我也就不用客气。乱世用重典，我便以他开刀，告诉天下，在我周瑜眼里，百姓不可欺，百姓不可辱！”

众人都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