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察的带领下，一行人又朝着院子的另外一边走去。出乎两个小丫鬟的意料，打算用作招待秦晓的小厅，并不是什么一眼便能看出，是绝对重要的方位。这间小厅，蜗居在整个宽阔院落的小小角落，一路走去，还路过了厨房和一片仓库。大约是因着院子里的孩子太多，虽然离着晚饭的时间还早，但大厨房里仍然传出了叮叮咚咚的声音，显然是极忙碌的。为了怕姑娘的衣服染上油烟，霜儿一直小心的挡在秦晓旁边，难免露出些怨怪，倒是秦晓，看不出丝毫的不悦，只一言不发，安静的行路。软底的绣花鞋，一步步踩在稀松的土地之上，留下清晰的脚印，这让秦晓开始思念起前世，戏文里才会提起的青山和海面。其实，慕容胤至少有一句话是说对了的，宅子外，自有天高地阔，作为内宅女子，这句话之于她，并不是当真那么没有诱惑。只是，既然不能两全，终究还是该用理智分辨，早早舍弃掉一面，才不至于被动的坠入心魔，万劫不复。“小姐，您小心。”
这里粗糙的条件，早已令自幼生长在后宅的冰凝连连揪心，虽然提醒自己要安静，可是在秦晓要迈过土砌门槛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叫了声。在她的眼里，姑娘即使不得重视的时候，也不过是缺衣少食，何时见过这么残破的环境？而她怎么掩饰都掩不住的不适应，也给王察平添了一丝赧然。这一点赧然，在冰凝提出给秦晓泡茶的时候，就显得尤为明显了起来。“小姐，这里收拾的仓促，茶叶还不曾备下，倒是有些上好的枣花蜜，是周围一户农家，自己养蜂留下来，却舍不得用的，给您沏了水尝尝？”
秦晓见王察难得露出些不安，知道他是很有些愧疚，担心自己嫌弃，心底有些好笑，无奈的回了句。“自然是好的，哪里就这么讲究了。”
王察本来是有些忐忑的，见秦晓点头了，长舒了口气，也不用冰凝动手，连忙绕到里屋，似乎在吩咐谁备水。而本来想要追进去的冰凝，也被秦晓瞪了一眼，不情愿的留在了原地。终于，小厅里算是清净了下来，趁着王察还没回来的空档，秦晓饶有兴趣的环视了一圈，四下打量着这个为她备下的小小天地。猛地一眼望去，其实是很简陋的，除了桌椅，几乎没有其他的家具，更莫要提什么多宝阁或是屏风。再看四面墙壁，什么也没有挂，显得有些光秃秃的。刚刚去见过梅初雪，见识了他极尽奢华之能的暗室，如今，同是小小的一间，却差距如此之大，秦晓也说不出自己的滋味。只是想着，大约，如今的模样，在这些终年没有片瓦的孩子们眼里，便已经是难得的好生活了。这些孩子的生活，终究离她还是太远，终归还是有些难以明了。只是，霜儿却没有秦晓的感慨，反而有些兴致勃勃的，走近窗台，去打量窗台上一个罐子，那里面正杂乱的插着一把野花。“小姐，这是什么花？”
“嗯？”
秦晓循着声音，凝神去看，仔细辨认了半晌，终究还是放弃了。“大约是田间野花，我也不认得，一会王察来了，你倒是可以问问。”
正巧，王察执着个天青色仿竹节的小杯进来了，另一只手还提着一个同色的小壶。“我也不认得，徐婶子随手采的，说是有个诨名，叫月月红。”
秦晓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么通俗的名字，忍俊不禁，冰凝更是笑的直不起腰来。“哈，这名字，还能更明白一点吗？”
姑娘们笑的畅快，可终于却发觉，这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小厅，实际上很是花了一番功夫的。至少，在这个尘土浮动的环境里，无论是窗台还是桌椅，都一尘不染，就非常的难得。捧过蜂蜜水，秦晓浅浅的抿了口，是很甜，比起她曾经用过的蜂蜜，口感上就纯正许多。“王察，这屋子是那个徐婶子在收拾？她是何人？”
听到秦晓提起这个，王察难得的学着田间汉子们的习惯，下意识的抓了抓头发，发觉不文雅，又马上放了下来。“是这里一个孩子的母亲……”一句话说完，王察觑了眼秦晓的脸色，口中却不敢停顿，生怕秦晓怪罪，一股脑的解释了下去。“我仔细查过，她们母女一直以沿街乞讨，我记得小姐的规矩，原本是不打算留下的，可是孩子病的厉害，我就没忍心赶人，拖了两三个月，如今才堪堪是好起来了……”王察的模样，看在秦晓的眼里，一眼便知，这些解释定是他事先想好的说辞，再瞅瞅杯里的蜂蜜，还有什么不懂的？面对这种情况，秦晓难得的迟疑了一瞬，她不确定，自己应该相信王察的眼光，还是应该坚持隔绝全部的不确定因素。毕竟，这个院子对她的意义，当真是无比重大，若是一朝出了差错，前功尽弃，当真不是靠一两个急智，就能轻易弥补。眸光不自觉的向旁转去，那道通向里屋的小门，藏青色的门帘轻轻的晃着，它的背后，听不到一丝声响。只是，秦晓清楚，那一位不知长相，甚至不知根底的妇人，一定就在门帘之后，也许在烧水，也许在忐忑。再一次的，秦晓清晰的感受到，她只是一个人，再厉害通透，亦不可能面面俱到，有些事，终究是该放手，交托给合适的人分担。想想她在心里绘出的蓝图，若指望她一人亲力亲为，是根本不可能达到，所以，秦晓沉吟半晌，终究还是下了决心。飘开了半晌的视线，也终究盯回了王察的身上，清澈的瞳仁里，倒映出他瞬间绷直了脊背的模样。“恻隐之心，无论从哪方归根究底，都不会是恶念，我将这里交托你主持，也是因为知你家教端肃，心底存有良善之心。”
只这么一句话，向来沉稳的王察，就忍不住舒展了纠缠在一起的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