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到了中午，三个人饥肠辘辘，在小康市场门口的饭摊儿上买了两个饼分着吃了，又继续等。这一等，就等到了太阳落山，三个人又饿了，而且除了饿肚子，也有一个更现实的问题摆在他们面前——他们没拿介绍信，晚上住哪儿？况且他们在小康市场门口等着的时候，已经打听过了，县里只有两家招待所，要想住，光有介绍信还不行，一晚上一间房就得两块钱！他们三个人得开两间，那一晚上就得四块钱！马水红被抓走得太突然，家里的钱只有她一个人知道放在哪里，他们来县里的车票都是找徐志刚借的，他们要有这个住招待所的钱，那还非纠缠徐兰干啥？而那些不要介绍信的小旅社，就更贵了，两间房一晚上要八块！可要不找地方住吧，村长说了，大晚上的在街上乱窜，是会被当成盲流抓起来的！“太黑心了，实在是太黑心了！这城里就不是人待的地方！”

徐二牛又饿又累又渴，望着渐渐黑下来的天色，萌生退意。跋扈了这么多年，高天宝也被今天的遭遇吓得要哭了：“爹，不行咱们回去吧，徐兰这肯定是躲着我们的，人生地不熟的，我们上哪儿找她去？”

“要回你们回，我是不会回去的。”

要不怎么说徐花是个狠人呢，那父子俩见识了城里的一切，更加胆怯，但是徐花却更加地想要留在这里。是，这里吃喝都要钱，没有钱寸步难行，可在村里不也一样吗？同样是忍饥挨饿，挨打挨骂，她为什么要回去再为那个家当牛做马累死累活？徐兰都可以逃离，她为什么不能？看看这些城里人的生活——衣着体面光鲜，发型时髦，不想做饭就出来买着吃，不想走路就骑车坐车，想买什么就买什么，这样的日子，她为什么不能过？前所未有的繁华和热闹冲击着徐花的心灵，几乎是在一天之内，她的思想又已经完成了另一层转变。徐二牛不说话，徐天宝也不说话。徐花说不回去，光他俩回去，家里活谁干？谁给他们做饭洗衣服伺候他们？“那咱们就先不回了，真不行，晚上就先睡大街……”徐二牛终于下了决心。大女儿已经跑了，小女儿再不紧紧扒拉着，那以后就真没指望了！此时的徐兰，则是刚刚下了班车，坐上了回徐家村的牛车。今天是赶集的日子，徐家村大部分村民都是没有自行车的，要是不想走路或者买东西多了拿不了，几个人就可以雇个牛车回去，徐兰刚好赶上了一趟牛车。坐在牛车上的就有徐春霞，一看见最后上来的人是徐兰，徐春霞顿时喜出望外：“徐兰你咋回来了？这些天都没见你，我还说怪想你的，你可算知道回来看看了！”

但也有不欢迎徐兰的人，马水红的堂姐，曾经在扫盲班和徐兰吵过架的马水芹也在牛车上。没等徐兰和徐春霞叙上话呢，就阴阳怪气地开口了：“徐兰你这闺女也实在是太没良心了，你妈都被抓进去了，你爸带着天宝和徐花都去县里了，你就一点儿不着急，也不说想想办法把你妈捞出来，自己倒是跑回家逍遥来了！”

徐春霞一听就不乐意了，她也不怕得罪马水芹，直接怼了回去：“水芹婶你这话就不对了，水红婶儿被抓，那肯定是她犯了事儿，徐兰有啥本事能跟上边对着干？那还是你亲堂妹呢，也没见你去捞人！”

徐春霞是支书徐有庆的女儿，马水芹被她一通怼，还不敢真的骂她，只能厚着脸皮逮着徐兰骂：“就是你这个不要脸的小贱货闹的，自从你嫁了人，你家就没一天太平日子过，早知道就该早早把你掐死！”

“马水芹你嘴巴放干净点儿，是不是想打架？”

徐春霞一听，更恼火，却被徐兰按住了手。“春霞姐消消气，我也有几句话要问问水芹姨呢。”

徐兰安抚住徐春霞，转过脸来对着马水芹笑了：“我妈这次被抓起来，是因为她以前丢弃了自己的亲生女儿，犯了遗弃罪，可我恍惚听我妈说过，大姨你早年也生过两个女儿，可我咋就没就见过人呢？”

“大姨你这么口口声声说要掐死我，想来你从前是干过这样的事情的，如果你真的干过，那么你可比我妈的罪名还严重，你这就不是遗弃罪了，而是故意杀人罪，杀人，可是要偿命的！”

徐兰说这话的时候，从头到尾笑容就没变过，但是马水芹的脸色却“唰”地一下白了。“你，你别胡说，我没做过这样的事情，我没做过！”

马水芹说话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地颤抖，等发现牛车上的人都在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马水芹直接从车上跳了下去：“我不坐车了，我不坐车了，我自己走！”

她不骂了，也不说了，直接就逃了。如果马水芹不逃，那大家还不会多想，只当徐兰是随便说说，可马水芹这么一跳车，车上的人还有啥不明白的？这简直是实锤了好吗？！他们的脸也白了，马水红丢弃亲生女儿已经够骇人的了，马水芹居然亲手掐死过自己的女儿？这马家的女人都是些什么人啊，太可怕了！徐兰也是真没想到马水芹的反应会这么大，难道，真的被她说中了？晚风掠过路旁的玉米地，发出沙沙的声响，徐兰望着天朝的残阳如血，不由得打了个寒噤。牛车上的村民们也好一会儿都没敢吭声。最后还是徐春霞大着胆子戳了戳徐兰的胳膊，悄声问道：“你咋知道的？真是你妈跟你说的？”

“我猜的，毕竟她们是一家人不是吗？”

徐兰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这世上糟心事太多，她真的只是想让马水芹闭嘴。天黑时分，牛车摇摇晃晃地进了村，徐兰和徐春霞一道回了家，敲开门，陈小溪和陈大河一看是大嫂，两小只立刻就高兴疯了！“大嫂我不是在做梦吧？你真的回来了！”

陈小溪跳起来死死抱住徐兰，又哭又笑又叫：“我今晚要和嫂子睡，陈大河你不准和我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