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只一点，不许出去丢了人，说是咱们学校的。""当然。"林小朵道了谢，把那五十个大洋推到了校长的跟前，"这些日子，小梅和小霞在您这里，您多费心了。"校长坐在办公桌后，不言语。这事就算是定下了。晚上吃完饭的时候，小梅才知道自己也能出国去，兴奋过头了，一时间心里难受的紧。"姐，我又不想去了。"林小梅没离开过妈妈和大姐，听说去了要坐半个月的船，要走很远很远的路，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她这会儿觉得自己有些愚蠢。不应该去的。林小朵见她哭，伸手将她的眼泪抹掉。"我看过你的功课，是极好的，比那些在学堂里上课多年的学生都要好，去了，是为了你的前程。"林小梅一下扑进林小朵的怀里，抱的紧紧的。"可是，丽丽说，要好多年。"一别经年，母亲该如何，孩子们该如何，就是她自己，人生地不熟，又怎么生存的下去。担忧一层高过一层，不安也把林小梅的脸逼成了惨白的颜色。"我不让你一个人去。"林小朵说着，去问张云熙，"你当年是学过英文的，可愿意跟着小梅去国外？"国外什么都是新鲜的。对张云熙不是一件坏事，不过，说到底，还是要看张云熙的。听到这话的张云熙抱着孩子的手登时僵住，去国外是要好多钱的，她没有，可是留在这里，那家人早晚会找到。还有吴家。她若是在的话，万一吴家找到她，林家的小五怎么办？张云熙踌躇不安，回过神心里乱糟糟的，手指僵硬的抓着孩子的衣角，骨节都泛出隐隐的青色。见此，林小朵便知道她的意思了。"出国的钱我来给，三年为期，三年后，若是你想回来，就回来，若是不想回来，在国外自己某个差事也能活下去。"国外的氛围比国内更适合独自带着孩子的张云熙。"那您该怎么办？"张云熙问林小朵。她浅笑，"把你买来的人不是我，在我这里，你是个人，不是可以买卖的东西，我给你自由，若是你不心安，就当是我借你身份给的报酬。""那些不值钱的，与我也一点用处都没有的。"张云熙于心有愧。自己不值钱的。甚至，早该是个死人，她视线灼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将这一年多的委屈宣泄出来。一家人吃完饭，赵美兰便开始给他们收拾行李。民国初三年，林小梅和同学带着大姐"林小朵"，渡船前往英国读书。此时，北城已经没有林家长女林小朵，只有汝州落难女张云熙借住林家，三日后，张云熙穿着一身素色的旗袍，手里拎着牛皮箱子去西宁找未婚夫。黄包车从林家到火车站用了十五分钟的距离，三日前，张云熙亲手打的电报，这会儿西宁吴家，一定已经收到了。约定好车次，时间也是死的。林小朵在火车上坐了了七个小时，晃晃悠悠的火车将她的一切留在风光秀丽的北城止之后，她在一处开满了油菜花的火车站下车。今日起，她就不再是林小朵，而是张云熙。火车站里人来人往，一个不起眼的丫头穿着素色的旗袍，脚上踩着一双于旗袍格格不入黑色的布鞋让她看起来有些突兀。西宁比北城要繁华摩登许多，街上的女人都穿着洋裙或者旗袍。只有一点是一样的，她们圆润的小腿上都套着玻璃丝袜。新世界的规矩，穿裙子必然是要穿丝袜高跟鞋的，不然就是不入流，不摩登的，没人瞧得起的。火车站的时钟敲过了五点，有辆车缓缓行到了林小朵的面前。"可是张小姐？"开车的司机老李，是吴家的管家，知道大少爷有个娃娃亲的事情。没想到，姑娘居然长的这么大了。老李看她不说话，路上人又多又吵，便没了耐心，他使劲的按喇叭，”要是张云熙小姐就赶紧上车，太太还在家里的等着。"刺耳的喇叭声将老李的声音盖住，女孩子受了惊吓，往后躲了一步。"快点。"这下，林小朵才捏着箱子，笨拙的走到车座上，缓缓上了车。车子很旧，黑色的车身都有了一层雾蒙蒙的黄色，车门把手也有些掉漆，进了车里陈旧就更刺眼了。车座上的皮子是新的，车窗上的蕾丝帘子雪白崭新。都是翻新过的，吴家也已经在没落了。她听话的坐下，乖巧的把手里的行李箱子抱怀里，雪白的蕾丝窗帘把外面的阳光给过滤成了惨白的颜色，让她看起来更楚可怜。林小朵不言不语很合老李的心思。这是个好欺负的丫头，将来太太要将她撵出去，也不会太费劲，大少爷娶亲，自然是要豪门家的小姐的。可不能要个小地方的姑娘。车子一路行到了别墅，老李先下车，然后给林小朵开了车门。"你等一下，太太似乎出门逛街去了。"老李说完，便去后院停车。吴家很大，院子很大，中央有个小小的喷泉，上面是个布满黑色水痕的小天鹅雕塑，喷泉不再出水，下面的水池里养了许多金鱼。西式的喷泉里养金鱼，不伦不类。再往后是一幢近现代建筑别墅，很气派的乳白色洋楼，左右两侧都是弧形的楼梯，蜿蜒向上。玻璃的大门口放着两株滴水观音，高度过了门，修剪的很整齐。叮咚一声，玻璃门从里面打开，走岀来一个中年妇女。她出了门，便看到了院子里的林小朵。"您是张小姐？"赵妈从楼梯上下来，走到林小朵身边。"是，我是张云熙。"林小朵低着头，声音嗫喏，青绸一般的长发在光线底下有一层浅浅的光晕，将她身上的软弱暴露出来。这样的孩子，在吴家怕是要吃亏。赵妈把林小朵带进了客厅里，安置在真皮沙发旁边的凳子上，等着太太回来。林小朵凝神，听了家里的动静，没有孩子的声音，客厅里全是欧式的摆设，白色的真皮沙发围了半圈，中间放着白色的桌子，桌子上是透明的六角玻璃杯。金色的蛋糕架子上有粉色的小点心，类似于马卡龙。大东西破旧，小物件却很精致，吴家还在为了面子撑着有钱的体面。赵妈端着热茶从厨房里出来，一眼就看到四处打量的林小朵，到底是只小白兔，还是汝州来的，没见过什么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