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劭坐在马车里一言不发，裴言亲自赶着车，隔着车帘都觉得如芒刺背。侯爷从雁华堂出来，脸色都难看的吓人，那一身的煞气简直能将人逼退十里。裴言平日是个话多的，却也会看人脸色，比如这个时候的侯爷，就是他万万不能招惹的，不光不能招惹，还得小心伺候着。马车漫无目的的行进一阵，却正碰上乔家的马车从对面街口驶过来。京城的街市道路宽阔，自是可容两辆马车并行，但以燕侯的阶品，乔家自是该避让一二。加之裴乔两家之间关系有些尴尬，颇为不可说，就是裴言一看到乔家的家徽，都忍不住翻白眼，连鞭子都甩得更响了些。本以为车子错开便各走各道了，谁知这乔家的车夫不仅不避让，反倒将车赶来与燕侯的车驾并驾齐驱。裴言还未开口，那马车的车帘掀起一角，一个丫鬟露出半个脸来，笑盈盈的问：“敢问小哥，这可是燕侯的车驾？”

裴言认得这丫鬟，眼神顿时就含了几分防备：“你有何事？”

丫鬟自觉有几分姿色，加之原也与对方有过几面之缘，料想对方不至于不给脸面，却没想到裴言竟是横眉冷对，语气都带着几分不耐。这丫鬟脸色变了变，有怒却不敢言，只得好声好气的道：“我们姑娘与燕侯有旧，相遇便是有缘，自当问个安方不失礼数。”

姿态倒是摆得低，裴言心中冷笑。他裴小爷还真就不吃这套，这乔家也是有意思，身为大皇子母族，半点不知道什么叫安分。朝堂之中搅风搅雨上蹿下跳也罢了，连女眷都是如此的没个自知之明。坐在车中闭目养神的裴劭极是不耐的皱了皱眉，正待发作。裴言再度开口：“这就不必了，我们侯爷还有要事，先行一步了。”

那丫鬟面色不虞：“燕侯都未发话，几时就轮到你来做主了？”

“如意，你住嘴！”

一道柔婉的嗓音响起，将那丫鬟喝住了。接着便又听她略有些示弱的道：“裴言，我只是想与侯爷说两句话，还请你行个方便。”

“乔小姐，这里可不是说话的地方，大庭广众的还是避嫌的好。”

“此处不便，请侯爷移步佳茗轩如何？”

裴言觉得这乔吉儿当真是有那个大病，这般上赶着示弱示好，还真拿自己当回事了？也不想想他们侯爷几时正眼瞧过她。“裴言，你在罗嗦什么！”

裴劭低沉带磁的声音如同一阵冷风过境，擦着人的耳廓，打着卷儿的灌入脑海，带着十分的傲慢与不耐，冰冷冷的侵入骨髓，让人通体生寒，却又不禁想着这声音的主人又该是何等的模样。乔吉儿一时痴了，心却在狂跳不止。“侯爷，是乔家小姐有话要说，属下可不敢怠慢。”

裴言话中带着几分讽刺的意味，果然引得裴劭更是不悦。“什么桥小姐路小姐，本侯通通不识。大街上攀谈是要惹人非议么？还不走！”

裴言顿时笑了：“是，侯爷教训得是！属下糊涂了，这便走了。”

乔吉儿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便是没有被外人瞧见，她也感受到一种屈辱感。她眼圈泛着红，内心无比的羞愤难过。裴劭！他怎可如此无情！“侯爷，咱们去哪儿？”

马车都在城中转了一圈了，裴言肚子有些饿，可是又不好直说。“去素心斋。”

裴劭本无意漫无目的地瞎逛，他想去见见徐蛮，虽然那个没良心的小东西每每能将他气个半死，可在她面前他仿佛可以彻底放松自己，也不必刻意伪装。只是如今他的身份，多的是人盯着他，或是想拉拢或是想迫害，他不得不谨慎一下，免得稍不留神就给她带去灾祸。裴言听他说去素心斋，一点都不觉得意外，甚至还咧嘴笑了笑。因刚过了晌午，日头还大得很，素心斋铺子里没几个人。徐蛮也不在，只留了个丫头莲蕊在看店。莲蕊一见裴劭进门，眸光闪了闪，慌忙上前去招呼。裴劭瞥了她一眼，莲蕊忙低下头，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裴言摸了摸鼻尖，笑得有些隐晦，但没忘记留心铺子里的人。裴劭回头示意裴言留下，自己则轻车熟路的拐到后堂，然后走侧门穿过抄手游廊，途径一片小小的园子时，他止住了步子。彼时徐蛮正在园中忙碌，她穿着粉白的交领襦裙，提着花锄翻了翻松软的土层，许是为了方便干活，她身上绑了襻膊，袖子便堆在了肘部，一头鸦羽似的黑发被一方头巾围着，落了几缕在耳边。太阳正毒，小人儿羊脂玉似的皮肤被晒得透着粉，整个人像是一团快化开的糖蒸酥酪，既软糯又香甜四溢。裴劭目力极佳，隔了老远都能将她看得清清楚楚，喉结急促的滚动了几下，他举步走过去，还未走近那小人儿就已经支着花锄，拿一双水汪汪的眸子注视着他。“呵，我这里真成了你家的后花园了，莲蕊这个丫头真是不能要了。”

徐蛮抬起手背蹭了蹭脸颊边的薄汗，裴劭含着笑从怀里摸了一方帕子，也不地给她，反倒是亲手给她擦了擦额头和脸蛋。粗粝的指节仿佛不经意的刮过她细嫩的皮肤，惹得她一阵颤栗，凶恶的瞪他。“你干嘛呀！”

裴劭无辜的看着她：“我怎么了？”

徐蛮眼神有几分犹疑，可是对方一副再正经不过的模样，让她不禁想到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我自己擦。”

徐蛮从裴劭手里抢过帕子，胡乱抹了抹脸，把帕子揉得皱皱巴巴的又还给裴劭。明知裴劭有些洁癖，却丝毫不管他受不受得了，眼里甚至带着几分顽劣又挑衅的笑意。谁料裴劭面不改色将帕子重新收到怀里，好似半点不嫌弃。徐蛮觉得没意思，一边拿手给自己扇了扇风，一边不高兴的问：“说吧，来干嘛的？”

裴劭见她热得恨不能探出小舌头喘气才好，不由挪了下身子替她挡了挡炽热的阳光：“日头正毒，怎么这个时候忙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