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臻看着徐蛮好一会儿没说话。这个小姑娘嬉笑怒骂随心所欲，仿佛一缕风，她可以狂风过境，亦可以和风细雨。若被山峦阻碍，她便四散而去；若遇江河挽留，她便吹皱春水。“你以为，他只是中了你的圈套？”

裴臻心情很复杂，既为徐蛮的话，也为她那个可怜的弟弟。徐蛮很少去顾及别人的感受，因她没有足够的同理心，但如果那个人身上有那么一点两点让她有些欣赏有些喜欢，那么她会试着去为对方考虑。救下裴家老太君和裴臻，就是她在算计之余为稍微替裴劭想了一下后的举动。但这何尝不是她布下的圈套？“中了圈套的人，才会乖乖奉上回报，包括赔上自己的心。”

徐蛮丝毫不觉得对着裴劭的亲姐姐说这种话有什么不对，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况且裴劭也没吃什么亏。裴臻觉得自己受教了，看徐蛮的眼神也多了点不一样的东西。“阿劭已经同老祖宗提起了你们的婚约，我今日来也是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毕竟裴家也没那么好进。”

裴臻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盯着徐蛮，她不想错过她任何的情绪变幻。然而徐蛮竟是苦恼的皱眉：“他怕不是个傻子”如果她真嫁进裴家，吃亏的是她好么！“她真这么说？”

裴家老太君赵氏上严府做客，见过裴臻的婆母后便被裴臻请到自己的院里，祖孙两一处说话。得知裴臻竟又见过那徐小娘子，便将话头转到了这上头。裴臻掩唇轻笑：“我还当那徐小娘子勾着阿劭不放，却原是阿劭剃头挑子一头热。”

老太君没好气的在她额头上戳了戳：“你阿弟昏了头，你倒还笑话他。”

“人家都说他是个傻子了，老祖宗还为个傻子着什么急。我瞧着您还真不必做这打鸳鸯的大棒，横竖他俩还不见得能成呢！”

裴臻想到徐蛮说的话，就忍不住想笑，心里隐隐有些看好戏的意思。老太君未必就想着着急忙慌的去拆了这一对，只是到底替裴劭忧心。这孩子脾气执拗得很，认准什么轻易不会改变，那小娘子若是个没安好心的妖精，她倒不怕孙儿陷进去，怕就怕那小娘子处处都可他心意“老祖宗，您就别操这个心了。您说阿弟昏了头，可他哪里就真是个蠢的？徐小娘子您也是见过的，是忠是奸早晚能看个分明，她要想占着燕侯未婚妻的名头，且由着她去，先不说于她有没有什么坏处，只说我们，倒也不是全无益处。”

裴臻这话饱含深意，但以老太君的智慧，却只是稍加思索便明白了。老太君哼笑一声，也不在这上头纠结了。她又把近来长媳的一些个变化都告知了裴臻，裴臻却听得直皱眉。果然，以裴臻的角度，自不肯信她那猪油蒙心的大嫂能突然就醒悟了。做鬼做久了，突然想改做人，不说阎王爷答应不答应，就是见了天光也怕灰飞烟灭吧！别说裴臻想得倒是不错，沈思娴从裕徽院迈出来，不说她自己不适应，就是裴府上上下下都不适应。在裴府多年的老人或能想起，当年的大少夫人是何等的风采，因婆母去得早，沈思娴上孝敬祖母，下照拂弟妹，府中中馈也能在老太君的帮衬下一把抓起来。可自打大爷没了，大少夫人也就跟个幽魂似的，把自己关在裕徽院里，暗无天日似的活着，仿佛再也走不出来。就这么一年一年过去，如今她再走出来，却像是从古墓里爬出来的一具活尸，从里到外散发着腐朽的气息。她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看着比年过花甲的老太君还是古板，一应事务虽是照章办，但章程却是她将老太君定下的规矩一改再改过的，该融通该抬手的也是半点不肯。这才几日，府中上下已是怨声不断。沈思娴是铆足了劲想要让老太君看到她的本事，好放心把裴府的事务交给她。可她又不甘心循规蹈矩按老太君当初定下的规矩来办，否则她如何建立起威信？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个比喻或许不恰当，但理就是这个理。然而她都已经多久不曾理事了，这些年燕侯府不知经历了多少的风浪，单是嫁妆这上头她就一时半刻理不清头绪，反是将裴劭误会得不轻。老太君才从严家回来，红药便来禀，说是大少夫人哭着来求老太太来做主了。老太君凳子还未坐热，听红药这话不禁头疼万分。“这又是作什么妖？”

辛嬷嬷忙给老太君揉按了几下头上的穴位，劝道：“任她如何，您也不能往心里去，当心身子。”

老太君挥了下手：“请她进来。”

沈思娴一进屋，便在老太君跟前跪下，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再没有前些时日知书达礼温柔贤惠的派头。“今日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抹起泪来，可是谁给你气受了？”

老太君喝了一口参茶，示意红药去扶她起身。偏沈思娴就这么跪着，既委屈又气愤的道：“今日确然有要事要清老祖宗替孙媳做主，此事说来少不得要惹您生气，且让孙媳就这么跪着说吧！”

老太君满面倦容，本就恨不能立时倒头睡下，可沈思娴闹这么一出，更让她头大如斗，心中已经念起了佛号。“你愿跪就跪着吧，有什么事你直说就是。”

沈思娴朝着方妈妈使了个眼色，对方便捧着一托盘的账册走上前来。“这是什么？”

老太君瞥了一眼方妈妈呈来的东西，漫不经心的问。沈思娴面露愤恨，很是着恼：“孙媳本不想来搅扰老祖宗，只是此事事关小叔，孙媳人微言轻，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这才想请老祖宗做主。老祖宗最是公正，想必您是不会有失偏颇的！”

她这话说得近乎放肆，老太君尚未发作，辛嬷嬷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哦？事关本侯，那本侯今日来得倒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