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老爷子在摇曳的烛光中慢慢睁开了眼，只觉这个地方莫名的熟悉。他忍不住转着两眼到处乱扫，待扫到墙上挂着的御赐弓弩，他完全醒悟过来了。这是他宝贝儿子的卧室。此时此刻，他就躺在宝贝儿子的榻上。脑子渐渐变得异常清醒，刚才自己抱头痛哭的窘态在脑中一遍遍回放。他忍不住掐了自己一把，手上传来的痛感在提醒他，脑中那一遍遍闪过的场景并不是幻觉。他很想装睡，可是此时云天已经站到了小榻前，就那么怔怔的看着他。不能装睡，他只好装傻：“我这是在哪呀？我怎么会躺在这里？我记得，我刚才好像是跟你在回廊赏月来着。”

老爷子脸不红心不跳，撒起谎来一点也不含糊。呵呵，赏月？这老爷子可真能装。云天在心里这样想着，嘴上说的却是：“老爷子，你这记性也不差嘛！没错，我们刚才就是在赏月。可是你看着看着，怎么就睡着了呢？我说，老爷子你怎么这么重呀！若我不是个练武的，还真扛不动你。那就只好把你留在外面喂蚊子了。啊，那蚊子呀！嘴像针那么尖，叮一口，肿豆大的一个包。耶！好可怕呀！怎么样？是不是有一种想谢谢我的冲动呀？哦，你可千万不要谢我，下次，我绝对不会这么好心的。”

云天说着，拿起一杯茶灌了下去。就着这喝茶的功夫，他总算看清了老爷子的表情。事实证明，他的这套蚊子论真的很管用。此时老爷子眯着两眼，脸上含笑，呼吸均匀，已经丝毫没有刚刚醒来时的局促了。“很好”，转身放下茶杯，在心里悄悄给自己打气。“不对呀！我不是来赏月的。“就在云天以为一切都会风平浪静的时候，老爷子突然飘出这样一句话。由于转变太快，云天居然慌得推倒了桌上的杯子。所幸他身手敏捷，及时将快落地的杯子接住，总算没造成什么损失。“臭小子，都快成家的人了，还是这么毛手毛脚的。”

老爷子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居然成功把话题引到了云天的终身大事上。“阴险”，云天听着“成家”这两个字，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呵呵，我都要成家的人了，老爷子你怎么还老是臭小子臭小子的叫我呀？”

云天这样说着，有点想把自己的舌头割下来。他从来没想过，“成家”这个词会从自己嘴里蹦出来。是的，没想过，真的没想过。如果他对“成家”这个词还存有什么希冀的话，那么从先皇赐婚的那天起，这份希冀已经变成绝望了。不过，只要老爷子开心，嘴里说句违心的话，也没什么的吧！这样想着，他觉得自己的舌头又可以继续留着感觉世间美味了。“臭小子，翅膀硬了，本事见长了是吧？还敢跟我顶嘴，你再顶一句我试试？”

老爷子说着，已经从榻上坐了起来。看老爷子向自己奔过来，云天急忙朝一边闪，却不曾想，老爷子压根没望他，而是朝桌上的茶壶奔过去，来不及倒入杯中便直接提起茶壶猛灌。“嘿嘿，真舒服呀！渴死我了。臭小子，看我醒了也不知道给我倒杯茶喝，倒是自己一个人率先喝起来。记得以前你娘会根据四时节令泡制各种花茶，那可真算得上是个绝活呀！又好看，又好喝。”

老爷子说着，思绪又开始飘飞，居然连茶水倒了一地也未觉。“哎呀！撒了，撒了，我还想喝几口呢！”

云天接过老爷子手上的茶壶，作心疼状。“天儿，明天就是进宫答复的日子了，你想好了吗？”

就在云天想再出个招逗逗老爷子的时候，老爷子口中突然飘出这样一句话来。桌上的蜡烛又开始晃了，随着蜡烛的晃动，墙上的两个人影也开始晃起来。渐渐地，那光弱了下去，屋子里也开始暗下来。随着屋子的黯淡，手上的空茶壶突然重了起来，渐渐的竟觉出多余了。他很想把它摆回桌子上，手却再也抬不起来。于是那用了多年的白瓷壶，终于在今天随着“啪”的一声响而宣告寿终正寝了。当那声“啪”飘进耳朵里的时候，云天的心痛了一下，但他并没有弯腰去捡：“碎了，其实也挺好的。虽然很痛，但以后都不用伺候人了。那人呢？是不是也可以这样，从此不再折磨了。”

透过这只茶杯，他好像看见自己的死亡了。此时此刻，他在黑暗中感叹着。风势渐渐小了，烛火又开始旺起来，屋子也随着那烛火在一瞬间明亮起来了。茶杯的碎片和茶末撒了满地，看上去有些狼籍。“最坏也不过如此吧！”

老爷子看着一地狼籍，说了这样一句话。是呀！最坏不过头破血流。那么，儿子不怕，他这个做父亲的，又有什么好怕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