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宣城生物科技遗传中心，您有什么要咨询的么？”

“我……”顾墨迟哑着声音，从那张不算清晰的单子上，找到一个陈医生的名字。“我想问下陈医生在么？”

“我就是。请问您是哪位？”

顾墨迟深吸一口气，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追寻下去，所有的真相在结果面前，除了只会带来赤裸裸的悔恨和无尽的深渊，还能为他带去什么呢？“我，我姓顾，是叶染的丈夫。”

电话那端的医生咦了一声：“你是叶染的丈夫？她可从来没提过自己已经结婚了。就连当时来电话通知我们的人，都是她的母亲。”

闻言，顾墨迟倒吸一口凉气：“通知你们？什么通知？”

“叶染从知道自己得了癌症后，就在我们中心做了登记签约。她的病情严重，被划作优先排号的区间内。之前等到了一个合适的供体，但她的妈妈却说，她放弃移植，准备去国外休养。这件事，难道你们家里其他人都不知道么？像这样的情况我们也确实蛮少见的，叶染女士现在的病情如何了？喂——喂喂？”

电话的呼唤声，就像循环了一曲诅咒的乐章。顾墨迟突然大吼一声：“你他妈是神经病么！她自己要不要治，为什么不打电话找她自己确认！为什么要别人来决定！你怎么知道那一定是她的真实意愿，你这是杀人你知道么！”

陈医生被骂懵了：“你这人怎么一点都不讲道理？我们是正规医疗机构，又不是调节纠纷办事处。你们家里人自己难道都不先商量好的么？一个人放弃，后面几百个人排队，难道我们的工作人员还要几次三番打电话确认会不会又后悔了么！莫名其妙！”

电话里传来了一阵忙音，顾墨迟的手机从掌心滑落，人一点点瘫倒。他想起余秋兰临终前的忏悔，想起叶染与母亲渐渐的疏离。他终于明白在自己没及在意的背后，发生了多少无法想象的悲剧。余秋兰最直观最自私的决定，是亲手将叶染送向死亡的关键。而自己在一无所知的状况下，又逼迫叶染做了多少过分的事？叶染，她是怎么一个人撑下来的？身患重病之时，被爱人误解，被亲人抛弃，被夺走属于自己的身份和家庭。她所有的委屈都无处倾述，她的牺牲却被自己当作理所当然？她为了他和他的家人，几乎榨干了身上的每一滴血。顾墨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叶染会爱顾擎川，为什么会义无反顾地跟他走！因为她吃下去的只有玻璃碴，一口一口都是自己和余秋兰亲手喂进去的。只有顾擎川，给了她一颗糖。可是最后的最后，她为了保护他，宁愿连这颗糖都吐掉了。她张开双臂，背对着他。用那颗糖，换了自己亲手送给她的一颗子弹。叶染……叶染……你就真的不恨我么？哪怕你留下一句话，一段字，哪怕你说，你恨我怨我，今生不相见，来世不重逢？可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家里的一切空空荡荡，整整齐齐。她走得就像是从来没来过，就连一个头发丝都没有沾在面池里。顾墨迟想，自己若要留下哪怕一点点念想，都是一种奢侈么？不，还有一个地方！他突然想起那天出事之前，叶染错把他当成了送机专车。她带着的那个小小的行李箱，还被他放在了后备箱里！那是叶染在准备跟顾擎川离开之前，收拾下的最后一点随身物品。那里面，一定有她最珍视的东西！一定有！顾墨迟不甘心，他要挖开叶染所有的过去，一点一滴。他要证明叶染心里有他，一定还有他！箱子被打开了，除了几件贴身的衣物，东西少得可怜。男士的剃须刀和爽肤水，更是狠狠扎穿了顾墨迟的心。她收拾的行李里，有顾擎川的痕迹。顾墨迟把东西一样样翻出来——什么都没有，与他有关的东西，什么都没有……顾墨迟颓然苦笑，也是啊，这么多年来，他有送过叶染什么东西么？既然什么都没送过，又能让她带上什么东西呢？他伸出手，将叶染的衣物一件件叠起来。突然间，他发现了一件白色的，很奇怪的连衣裙！这是一条很漂亮的小裙子，纯白的蕾丝，蝴蝶结精致又细腻。这是叶染的裙子么？不可能吧，这分明是一件童装啊！看起来，也就只有十二三岁的女孩才能穿。叶染为什么会带上这样一件裙子呢？质地有些发黄，看来年代久远，但正面很干净，里面——顾墨迟翻开裙子的内衬，当即呼吸停滞！里面歪歪扭扭的字迹，是用黑色水笔写的。【顾墨迟专属叶小染】孩子气的字迹，扭曲得就像当年那只被踩爆的大青虫，旁边还有两个脏兮兮的小手印。顾墨迟的回忆一下子拉满——那条白裙子，是自己拿出零花钱给张妈，拜托她去商场里买给叶染的。作为自己淘气的道歉，却又暗搓搓地拿着笔，在裙子内衬里写上这么一句鬼画符。他已经记不得这些细节了，自然也无法想象到当年的叶染看到这句话的时候，会是怎样的一番哭笑不得？难怪，他从来没有见过叶染穿起这条裙子。也从来不知道，叶染将它珍藏了一生。然后守着顾墨迟，也守了一生……叶染，叶染……你终究是爱我的，是爱我的！顾墨迟的眼前一片朦胧。他跪在地板上，双手抓着这条纯白如雪的衣裙。在叶染准备安然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她还记得这条裙子，她还悉心地把它带在身上。她终究，还是爱他的对不对！胸腔里挣扎着一股强大的痛楚，像被什么从内里往外狠狠撕开。顾墨迟弯下腰，蜷起背。他想哭喊，失声的嗓子里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最后，他无力地看着一口浓黑的淤血喷溅出来。溅在那纯白如雪的衣裙上，就像他身体里挣扎到垂死的恶魔的魂体。痛。铺天盖地的剧痛一下下锤击着他的骨骼和脏腑。他知道这种痛是清晰的，却不知道……叶染当时有多痛？她一个人，摒着像这样的痛，熬过了多少漫长的黑夜，熬过了多少爱情给的苦？婚姻里的荆棘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