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无寂端起茶轻轻吹了吹，于热气蜿蜒中看了傅长宁一眼，喝了一口后，道：“有人在送给我的衣物中动了手脚。”

果然不出她所料。“世子既发现了，可以直接扔掉或不穿。”

傅长宁顿了顿，“或许世子不想让下手的人知道你发现了衣物的秘密，所以……这才是你今晚来找我的理由？”

“唉……”萧无寂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这一刻我觉得笨蛋还是可爱之处的。”

傅长宁弯唇，“如果长宁真的愚笨，世子今晚出现在傅府的目的，可能就不一样了。”

因为觉得她聪明，所以被她发现隐藏身份也没关系，因为聪明人识时务。萧无寂手指在椅子扶手上敲着，“我想要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给我复制与那两箱一模一样的衣物。”

傅家织造虽然如今在苏州，但是傅家老祖宗是当年宫中六尚局出来的，织造手法和京城织造是一脉相承。且傅家从种植桑树，到养蚕，抽丝，织布，绣染等等都是自家一条龙生产，每一个环节都不需要与其他家交接，如此一来，就具有很好的保密性。萧无寂身为王府世子，穿戴一概都有讲究。即便是常服，布料图案与旁人绝不相同。要在短时间复制出一整套四季衣服，不让人看出差别，只有傅家能做到了。难怪萧无寂会故意泄露他是银面黑衣人，傅长宁没有天真的觉得，是自己猜出萧无寂身份的。这是对傅长宁的一个警告，同时也是示好。萧无寂年纪虽少，但十分沉得住气的，发现这么大的事情，不气恼不焦躁，一丝不慌地想好应对的法子。“可以。”

傅长宁答应的很干脆，萧无寂没有一丝意外，“那你要怎么与你父亲交待？”

傅长宁现在不是傅家掌事，织造王府世子所着服饰，要完全绕开傅家当家人傅远东是不可能的。“世子不用担心，既然答应这件事，我一定会处理好。”

傅长宁端起之前没喝的茶，浅浅地抿了一口。这是证明她答应了萧无寂的事。这一番谈话让萧无寂觉得，自己是在与一个在京城周旋已久的官员，说话都是经过深思熟虑，一举一动都有特别的含义。可是眼前的少女，虽然坐姿端庄，容貌渐出艳丽，但脸颊还微微带鼓，一眼便看得出没有及笄。怎生做事这么老练？他想着，忽然伸手在傅长宁的脑袋上轻轻拍了拍，自言自语地说，“是真的。”

猝不及防让人摸了一把头，傅长宁惊讶地抬眼，两只眼睛比平常圆上一些，带着些呆愣。“你做什么？”

这般神态让她的面容看起来更加稚嫩，没有刚才那种故作沉稳的做派。说话的语气都不再平铺压抑，尾音微微扬起，少女特有的音色让其中的恼怒都含了娇嗔。这才是真正的她。“总觉得你不像这个世上的人。”

像月色里的精灵——美丽，剔透。这句话萧无寂没有说出来，在半夜未点灯的房间内，突然夸奖一个未婚的少女，并不是件有礼貌的事。好敏锐的观察力，虽然萧无寂想不到世间会有人重生这回事，但也说对了。这人真是不容小觑。傅长宁笑了笑，没有说话。萧无寂站了起来，踱步到傅长宁身前，微微俯身，他的双眸正好与傅长宁的平视，视线带着一股能洞穿人的观察力。“你有秘密。”

“每个人都有秘密。”

就像萧无寂穿着黑衣戴着银面，总不会是当作奇装异服随便穿穿。两人的距离非常近，近到呼吸可闻。一冷一沉两道视线在夜色中对峙，像是在比谁会先移开视线，谁便是输家的游戏。萧无寂觉得自己很幼稚，这种游戏，他九岁以后就再没玩过了。所以他眯着眼笑了。他的眼睛狭长，是标准的凤眸，不笑时眉目里带着浑然天成的威严，但是笑起来时候，长而黑的睫毛遮盖了锐利的瞳色，弯出些旖旎的多情。他们两人间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这一瞬间，傅长宁的心跳不可控地漏了一拍。无关爱意，夜色中的美色被加倍放大而已。傅长宁转开了眼。萧无寂轻笑了一声，站直身子，将银色面具戴上，被闷住的声音透着一股愉悦，“那就期待下一次的见面了。”

说完，他上前将门打开，身形在月色中一闪，很快就融入夜色之中，不见踪影。月光从敞开的大门流进，眼前一下明亮许多。傅长宁长呼了一口气，将两人喝过的杯子茶水倒在花盆中，重新扣好，将门掩上，朝着自己住的院子方向走去。上一世的她与萧无寂是两条平行线，两人之间没有任何交集。这一世不知道从哪一步起，就开始乱了。这是目前为止，她重生后最不可控的一部分。每每看到萧无寂，她总有一种不安。这种不安，不单单是萧无寂带来的。重生之后，她改变了一些事情，这些改变一定会影响到后面发生的事。若是光靠上一世对事情先知的优势，未来她的路，一定走不长，走不稳。或许，萧无寂的出现，是上天给她的警示。回到院子时，刚好撞到回来的代紫。她禀报道：“小姐，奴婢方才去告诉夫人，夫人去书房的路上，遇到老爷，两人一起回院子了。”

“那就好。”

代紫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傅长宁道：“有话便说。”

代紫这才道：“奴婢与夫人说宋姨妈去找老爷的时候，夫人好像并不是很在意，直到奴婢说老爷中午回来喝了酒，她才上了心。”

娘对爹这么有信心，并不怕宋姨妈勾搭他，只是怕宋姨妈借父亲醉酒赖上来。看来爹娘感情越来越好了。想到这里，傅长宁决定还是去一趟宋氏的院子。傅远东正和宋氏说，“今儿个差点就着了她的道，不知怎么忽然一下就清醒了，否则现在，还真不好说。”

宋氏后怕的攥着帕子，又有些愧疚，“她是我妹子，是我给老爷惹事了。”

傅远东拍拍她的手，“我知道与你无关，不过想起，还是觉得人要多做善事，说不定今日是老天爷给我提的醒。我们家的如善园，之前官府修路关闭了，如今想，还是尽快开起来。”

傅长宁进来之时，便听到傅远东这句话。如善园的开启，在她看来，也是傅家惹来抄家祸根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