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来说，萧无寂在京中的日子不说难过，也不会好过。可事实上，据傅长宁所知，萧无寂极受文帝喜爱，自幼便是与堂兄弟，也就是皇子们待遇一般。他天资优越，文才武学都是一等一的出众，否则后来文帝也不会十八岁就令他带领大军。这事儿要换了别人，显露锋芒不遭嫉恨，也得让人使使绊子。萧无寂厉就厉害在这里，在京城里，皇子也好，官员也罢，都极少有人对他不满，证明他为人处世很有一手。这种人还是少招惹的好。“世子若是喜欢这幅药方，”她微微一笑，朝着褚老医正道：“那就只有请师父劳累，再写一次了。”

萧无寂原以为自己挑衅她一番，按照以往见到她的做法，就似那些个不知天高地、有些个小聪明的人，凡事得占个上风才会作罢。眼下却有点意外。被自己挑衅，她还是面色沉稳，不慌不忙，回话不卑不亢。不因对方的身份受宠若惊，也不因自家的阶层胆小怯弱。除了这尚未长成的身量，和尚且幼稚的面容，怎么瞧都与调查出来的傅长宁不同啊。一桩糟糕的订婚能让人发生这么大的改变？褚老医正拢着袖子看了一会儿热闹，“臭小子，你要是有也需要这种药方，我可以再写一副给你。”

“莫要胡说，我才不需要这东西。”

萧无寂将药方往前一递，见傅长宁低垂着头，一丝脸红心乱的样子都没有，这才放下心。再聪明锐利，也是养在深闺的女孩儿，听不懂这些话的罢。傅长宁抬手把药方接了过来，转身说道，“师父，没事的话，我便先回府熬药去了。”

“去吧。”

刚走两步，萧无寂叫住她，“且慢。”

傅长宁顿了顿，转过身来，没有开口说话。萧无寂见她面上带着一丝绷紧，抱胸暗笑，对着褚老医正道：“臭老头，你那方子中有一味药，她怎么买得到？”

“噢噢，对对。”

褚老医正忙吩咐身边小童去取药，“要不是你突然出来打岔，我怎么会忘记这事儿！”

接过小童的药包，傅长宁打开一看，里边是一包鹿角胶。鹿角胶是雄鹿已骨化的鹿角经水煮熬，浓缩制成固体胶状保存，属于可遇不可求的药材，一般都是进贡入宫里的。也就是褚老医正身份特殊，才会随时存有这些个珍稀药材。换做傅长宁自己去寻的话，找也许是能找着一些，中间又得耽误许多时间。她看了眼萧无寂，心中无奈。这药方也没见他认真看，不过半个呼吸的瞥了一眼，就将里头的配方看了个记得清清楚楚。先头萧无寂本抢了她药方，算是让她有些微的不舒服，但回头马上提醒她少了的珍惜药材，实实在在的给了一个帮助。本以为的七窍琉璃心只是传言，今日算是见识到了。“多谢师父，多谢昭王世子。”

让代蓝接了药包，傅长宁便退了出去，转身回府。褚老医正缕着花白的胡须，“我怎么觉得你对我的小徒儿有意思？”

萧无寂靠到门廊旁，挑眉道：“怎么，你舍不得？”

褚老医正眼里闪过一抹促狭，笑道：“我看啊，她可不像京城里的那些个千金贵女，见到你就迷了心智，对你是一点想法都没有哦。”

萧无寂摸了摸手心，方才少女取药方时，粉甲不小心从他指腹擦过，留下那丝细若无存的痕痒似乎还在此处。他低低笑了一声，撩起衣裳转头朝外走去，“这样才有意思。”

日已斜落，傅长宁下了马车站在门前，抬头看门楣上黑底金漆的“傅府”两个大字。这是曾祖父千金求的书法名家笔墨，意态风流，气势磅礴，单一匾牌就能看出主人家的富贵荣华。如今的傅府在苏州无人不知，谁又能想到在几年以后这里会贴上朝廷的封条，变成荒芜的废屋，萧条冷落。想到前世那些事情，傅长宁只觉眼眸微涩，收回目光进了府内。“按照褚老医正的说法，烟儿姑娘肚子里的是老爷的孩子，小姐，等会你要告诉老爷么？”

代蓝语气里颇有些担忧，这些日子看到邱烟儿凭着肚子趾高气昂的，很不喜欢。若是小姐心软又将邱烟儿接回来，家里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你小姐我啊，可没那么笨。”

她只是觉得邱烟儿肚子里到底是一条小生命，若真是父亲的孩子，抱回府中抚养长大还是可以考虑的。听傅长宁这么说，代蓝总算是松了口气。只要老爷好了，到时候夫人怀上孩子，小姐就有兄弟帮衬，也不用再担忧这些个姨娘通房有一天爬到头上来。此时正是晚膳的点上，院子里的丫环媳妇子正在忙碌着。傅长宁闻到屋里有一股子淡淡的药味，往里看了一眼，问道：“夫人怎样了？”

“没甚大问题，正在喝药呢。”

萱草轻轻的说了一句，又低声道：“老爷刚也来了，正在里面呢，听说在前院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傅长宁心想，还是被邱烟儿挑拨成功了，她可不想要爹娘离心。傅远东阴沉着脸坐在宋氏的面前。他今儿个一早便去连续看了两个苏州有名的大夫，诊断结果与回春馆的大夫所说几乎一样。一想到他以后要丧失了养育能力，堂堂一个男人大老爷，这种心情是复杂的很。恼怒也有，害怕也有。发了一大通火后，又想到下药的人。府中子嗣孤零，只有宋氏生下的傅长宁，其他姨娘通房皆没有动静。宋氏当初生傅长宁的时候伤了身子，若是她为了自己主母的位置，做些出格的事，也不是不可能。他越是这么想，就觉得有可能。毕竟府里其他人做这种事情实在说不过去，生下子女才是妾室最大的依靠。他正想再问问宋氏，傅长宁走了进来，眼睛亮亮地开口，“听说娘病了，我便赶紧来了，原来爹也在这里，我和爹倒是想到一块，都想来瞧瞧娘亲。”

本来一直沉浸在自己思虑中的傅远东此时才回过神来，看了眼病榻上形容苍白的宋氏。傅长宁坐到宋氏身旁，“娘，你不要这么难过，知道有人在补药里下害人的东西这是件好事。”

“若是不知道，怎么会发现他们用心之狠毒。这不单单是要让傅家绝后，更是要让傅家一无所有。”

“说句不好听的，若是哪天爹不在了，按照族里的规矩，傅家的家产要并入族中，我和娘就再无倚靠了。”

她说着说着，眼里的泪水一滴滴的往外冒，带着哭腔的声音让人听了更添几分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