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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白月(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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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姆妈的提防和去鲁迅学院学习出差,桑白月一直没有机会去安亭。

  突然有一天,桑白月记得很清楚,那是她在鲁迅学院学习的最后一天,姆妈急吼吼打来电话,告诉她公公离世,让她急去益林奔丧。

  姆妈将事情说得很严重。告诉她丧父是陆振中人生的重要事件,所有人在这件事中的反应,势必在陆振中心中留下深刻印象。桑白月是最有权利在重要时刻中呈现关心的人。她一定、必须、马上奔赴安亭!

  姆妈说得越严重,桑白月表现得越轻率。她没去益林,去了安亭。

  掐指一算,正值公公出殡之夜。

  桑白月拎来好大一桶水,戴上手套,穿上围裙,拿起抹布,彻夜在家里大扫除。隔着时空,用不眠的方式陪伴,也不知道在益林的陆振中能否感觉得到?

  她和公公彼此厌恶,这是人尽皆知的事。

  陆振中在这件事上从未表过态。

  她曾经委屈过陆振中不跟她一起同仇敌忾,声讨公公的狭隘、愚昧、自私、重男轻女等恶劣品质;转瞬就意识到,陆振中也不曾声讨过她的忤逆、蔑视和公然挑衅。

  比起那些不管不顾袒护父母,要求妻子跟着一起愚孝的男人,陆振中算好的。

  房子里的家具被她擦得油光发亮。凌晨2点,她瘫坐在沙发前的地板上,脱掉湿了的袜子,双眼不聚焦地看自己两只脚的脚趾头。

  那些脚趾头来回动着。她有些分不清,是她让脚趾头动,还是脚趾头们自作主张在左顾右盼……年龄大了,一心容不得两用。

  她在分心思考,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

  从动手擦拭家具伊始,她就在琢磨这个问题了。内心很想打,苦于找不到合适的开头第一句。“你好吗?”

“你睡了吗?”

“你现在心情怎么样?”

“你不要太难过。”

没有一句合适的。

  另外,她不相信,失去那样的爸爸陆振中真的会难过。

  陆振中从没说过他爸爸的坏话,倒是说过感激他爸爸无私奉献大额钞票,帮他在安亭买房。但,感激不代表喜欢。这个观点已经被无数恋爱中的男女证实过,放在亲子关系中同样适用。

  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开头第一句,桑白月电话没打。

  第二天凌晨四点,爬去睡觉。睡到午后两点,蓬头垢面地起床。

  稍稍收拾一下自己,桑白月去了银行。

  她背了一个小双肩包,挎了一个菜篮子一样的大藤包。一个小时后,从银行走了出来。

  除了挎藤包的胳膊因为吃力而手背青筋明显之外,整个人看不出更多区别。

  回到家后,把藤包里的钱全倒出来,一摞摞捆得结结实实的万元钞票被她倒得四处散落,还有两捆从餐桌落到了地上。

  得益于人们越来越少用纸币进行日常买卖,钞票的成色都很新。她取了些自己的钱,凑够整60万。钱很重。得亏她平时运动。

  用什么样的方式把这60万送还给陆振中呢?

  这个问题很棘手,尤其是等着用这60万救命钱的公公已经离世。

  弄不好,这60万反而是送上门的炸药包。直接点燃陆振中淤积的情绪,咆哮间脱口而出离婚都有可能。

  她这样自尊心强的女人,亲口听到丈夫提离婚,只怕会打肿脸充胖子,张口就是:离就离,谁怕谁啊,地球离了谁不转?!

  要了亲命,她才不想离婚。

  单身被催婚的日子,她又不是没有过过。好不容易费了老鼻子劲找了个顶配,离婚岂不是作死?她脑袋又没有被门夹过!

  怎样既保住婚姻又保住面子还能悄无声息扑灭陆振中的怒火,成了摆在桑白月面前的难题。她脑子里翻江倒海思索着,手里无意识地摆弄着那一摞摞钱。

  砌成墙。

  摆成金字塔。

  搭成不圆的圈。

  手上的皮都被钱磨毛了,还是没想到一箭三雕的办法。

  一瞥,瞥见地上放着一个几尽吃光的牛奶箱。桑白月胡乱将钞票扫进牛奶纸箱里。四处张望,没什么地方可以藏这么大一牛奶箱。桑白月抱着牛奶箱,随手推进了卧室床下。

  陆振中回来的比想象中得快。

  回来的陆振中风尘仆仆,看上去疲倦极了。

  当时她正在沙发上打盹儿,听到房门声,弹簧一样跳了起来。

  陆振中看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甚至没有一刻停留,径直去了卧室。

  桑白月赤脚站在被她擦得一尘不染的地板上,脸色渐渐变白。陆振中看她的那一眼,传递了太多信息。

  她情愿他抱怨她,指责她,而不是这样冷漠地扫她一眼。像在看家具,看空气。

  危机感袭来,肾上腺素飙升。桑白月混沌的头脑瞬间清晰起来。

  她以高瞻远瞩的视野,清晰明了地预判,精准规避所有惹毛陆振中的风险。警惕心强到全身汗毛竖起。

  一直到一个月后,陆振中对她的态度才略略软下来。

  在这一个月里,桑白月眼睛一闭,怀着羞耻心,坚持睡在陆振中身旁。无数个他翻身的瞬间,她都惊魂四起,怕他抱着被子枕头去隔壁客卧。

  两个人沉默不语地各自翻身守着床的两边。桑白月睁这眼睛,脑海里过电影。

  《情人》里的少女坐上阔少的黑轿车后,将手放在两人中间,等着对方试探。放学后,出校门看到阔少的黑轿车,少女走过去,在车玻璃上印上深深一吻,吻到对方在车内变了呼吸。

  《霍乱时期的爱情》中的菲尔伦提诺·阿瑞扎彻夜徘徊在弗敏娜·达拉所住的别墅小窗下,月夜下昂头仰望姑娘在的窗口,目光滚烫,叹息深沉。

  《了不起的盖茨比》里,盖茨比问:如果我们做一个梦,一辈子都没有醒,那么,这个梦还是梦么?

  电影里的人渐渐变成她和陆振中。

  两个人第一次牵手。当时她急匆匆过马路,一个快递小哥骑着电瓶车急冲过来,他伸手拉了她一把,正好拉住她半扬的手。

  两个人第一次亲吻。当时电影散场,时间还早,两个人走在黄浦江边,她环抱着双臂,有心假装无意,怅然道:好冷啊。陆振中便用风衣把她揽在怀里。她背靠着浦江栏杆,踮起脚尖,接下令她觊觎许久的来自他的吻。

  她和他之间,也是有甜蜜和悸动的。

  如何就走到了背对背、30天不讲一句话的地步?

  在一个个沉默又无眠的夜里,桑白月独自反省她的婚姻。思来想去,还是不想放弃她的顶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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