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已经入夜了，瓢泼大雨从天而降，落进她干枯的唇瓣，身体被人推了推，金悠永皱皱眉，缓慢的睁开了疲惫的眼。嬷嬷坐在她身边，手上拿着不知从哪儿寻来的野果子，见她醒来，憔悴的面容努力的挤出一个笑容。金悠永一头扎进了她的怀抱。两人找了一处破庙暂且安顿下来，这庙大概很有些年头了，地上坑坑洼洼的，供奉的神像也残破不堪，屋顶有些漏雨，雨水在地上逐渐形成了一个小水洼，飞溅在地上。庙外电闪雷鸣，这场雨下的尤其大，夜风也凉爽的多，旱裂的土地闻到了生机的气息，开始拼命汲取雨水。金悠永发起了高烧，她年纪小，吃了这么多苦，又淋了雨，身子早就吃不消了。嬷嬷用火折子生了火，把一些破旧的布帘扯下来披在金悠永身上，金悠永烧的昏昏沉沉，身子发软，一点力气也没有。嬷嬷心急如焚，可荒山野岭也不好找大夫，她只能找个破旧的碗接点雨水喂给金悠永喝。这时，庙外突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模糊不清的说话声。嬷嬷脸色一变，拖着虚弱的身体两下踢灭了火堆，抱着金悠永躲在神像后面，所幸神像高大，遮住她们绰绰有余。她们前脚刚刚躲好，后脚那些人就走了进来。嬷嬷对金悠永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金悠永点了点头。“妈的，姜国这些狗贼，害的老子们只能躲在这深山下，山下那些农户今年又没有收成，让我们吃什么？”

有人抱怨着，声音嘶哑，看来处境也不比她们好多少。庙内一下亮了起来，神像的影子映照在墙上，看起来有几分阴森可怖。“狗屁神！真有神的话，世间至于这般的民不聊生？”

有人啐了一口，语气十分狠毒。“别抱怨了，大家都饿着呢，”另一个男声不耐烦的道，“还不得怪金陵皇帝老儿没用！要不是他死的这么早，那太子公主啥的又不争气，让姜国把咱们灭了国，日子至于那么难过？”

“就是！要我说，这皇帝还不如让给老子来做！他做了一辈子皇帝倒是爽了，让我们这贫民百姓受苦！”

“不过听说姜国那边在悬赏福乐公主，谁要是能找到那小娘们，不就吃穿不愁了？”

金悠永呼吸一窒。“别做梦了！要是真能找到那公主，爷定要好好享用一番，这辈子还没尝过公主的滋味呢！那金枝玉叶养的极好，滋味必然也极其销魂啊。”

“你可真畜生，那公主今年好像也才十二岁，你也下得去手！”

男人冷哼一声：“这算什么？前段日子那县令的女儿不也才十四，味道好着呢！”

金悠永微微颤抖起来，小脸煞白，嬷嬷将她抱的更紧些。“不行，我饿的受不住了，那小乞丐呢？老子要吃肉！”

“再忍忍吧，这孩子要带回寨子里的，这么久也才找到这么一个细皮嫩肉的。”

“妈的，你们不说谁知道？再不吃东西我就要饿死了，还回什么寨子！”

因为饥荒的缘故，这些人开始也是搜寻野果野菜来吃，偶尔打猎也能吃到些肉，可是天实在是太热了，山里不少动物都热死了，他们寨子里曾有人试过吃死掉的动物，可是第二天就染上了疫病，后面就再也没人敢去碰那些死了的动物。偶然一日，有逃亡的百姓误打误撞进了他们寨子，那时他们已经很久都没找到吃的了，饿的发慌，几乎要神志不清了，那人一进来，面对的就是四十多双像狼一般的眼睛，等他感觉到危险的时候已经迟了，人在饿极了的时候是没有理智的，他们一拥而上，用刀用剑，将那男人砍了个半死......那日之后，他们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再有误入寨子的人就关起来，等实在找不到食物的时候吃，如果长时间没人来，他们就会主动出来搜寻落单的难民，将他带回寨子里，大家一起享用。在某种意义下，眼前这些人已经不能再称之为人了。那男人起身，逼近了角落里被绑起来的男孩，那是一个头发凌乱，黑乎乎的男孩，嘴里咬着一块破布，身上穿着打了许多补丁的粗布麻衣，他奄奄一息的靠在那里，唯有一双眼睛亮的发光。“小兔崽子，还瞪？”

男人嘿嘿的笑，脏臭的手摸上男孩的脸，用力的捏了捏，“手感真好，可惜是个小子。”

“你可别怪我，要怪就怪你命不好。”

他一把将男孩提了起来，眯着眼打量他一番，后者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对他吐了一口唾沫。“有骨气，希望你等会也忍着别哭喊出来，”男人不怒反笑，毫不在意的伸手揩去了脸上的唾沫，猛地凑近男孩的脸，嘴里的气息让人作呕，“听说这小孩的肉尤其好吃，在他还活着的时候一片片剜下来，又鲜又嫩。”

话说着，他手里的匕首已经靠近的男孩的小腿，男孩闭着眼，眼皮不停的颤抖着，唇却始终倔强的抿成一条直线。正当他要动手的时候，另一个人叫住了他。“三子，你看这是什么？”

三子不耐烦的回头看了一眼，随意的将男孩扔在地上，大步流星的走过去。那人蹲在地上，回头来看他，眼里满是兴奋，手指间摩擦间落下黑色的灰烬。“还有温度，这庙里刚刚有人。”

躲在神像后的两人心一下沉到了谷底。三子转头对其余人使了个眼色，那些人立刻会意，悄无声息的起身，开始搜寻庙里的各个角落。金悠永慌乱的抬头，撞进了嬷嬷眼底一望无际的温柔里，嬷嬷是她的奶娘，也是她的教养嬷嬷，除了父皇母后和阿兄，嬷嬷就是她最亲近的人。记忆里嬷嬷总是很严厉，总是训斥她，金陵灭国后，嬷嬷就温柔了很多，但没有一次，像现在这么温柔。“能够伺候您，是奴婢三生有幸，”嬷嬷俯下身轻轻的亲吻了她的小脸，目光无限怜爱，“总想着能陪您走多久，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结束了。”

金悠永的手颤抖起来，拽着她衣袖的手从来没有这么用力过，她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可是嗓子哑的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不要，不要，求求你。她这样想着，一双乌黑的眸猩红无比，眼里有盈盈水光即将涌出。“殿下，不要看，忘记这里的一切，离开这里吧，不要想着报仇，奴婢希望您余生能简单平凡的度过。”

“往前走，殿下，奴婢永远会在您身后。”

求求你，不要离开我。求求你求求你，我只有你了。“殿下！奴婢教过您的，要坚强！”

她的语气一下坚硬了，面容冷肃，那瞬间她又变回了那个总是拿着戒尺训斥她的教养嬷嬷，“您是福乐公主，不可丢金陵皇族的脸。”

“别看，别出来。”

纵使金悠永拉住她衣袖的手再紧，也被她面无表情的一根根掰开，在那些流寇即将搜索到神像这里的时候，嬷嬷放下她，拉过一片宽大的布帘挡在她身上，然后起身头也不回的如一阵风般冲了出去！“有人！”

嬷嬷毕竟只是深宫妇人，速度并没有多快，还没有冲出庙子就被拦住了。他们很轻易的抓住了她，将她围在中间，三子举着火把凑近了嬷嬷的脸，待看清她的面容后，鄙夷的撇了撇嘴：“什么嘛，原来是个老东西。”

后来的画面成了金悠永一生的梦魇，那时候高烧无力的她倒在神像后面，浑身颤抖着，透过破布的小洞，将外面的情形看了个清楚。她看着她亲爱的嬷嬷被他们凌辱，他们哈哈大笑的对她做着最丧尽天良的事，她身上出现的一处处血瘀和伤口，高高肿起的眼角，磕破流血的额头，脖颈上暗红色的指印，那个恶臭不堪的男人在她身上发泄，用匕首割下她的血肉，分而食之。最可怕的是，她不曾断气，他们似乎很会把握这个分寸，让她痛苦，却又不至于死去。血泪从她的眼角流下来，她始终看着神像的方向，看着那一小块黑色的影子，她的嘴唇颤抖着，似乎无声的说着什么。临死之前，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嘘。就像小时候嬷嬷陪她玩的捉迷藏，一旦说出这个字，另外一个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发出声音。仇恨在她心底生根发芽，她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不是灵体，恨自己没有守卫好自己的国家，没有保护好父皇母后，恨自己把阿兄一个人孤独的留在金陵城。她甚至不敢想阿兄落到姜国人手里会是什么下场，姜国人会怎么对待他。她那么温柔，那么可亲的阿兄。脑海里一片混乱，她的意识开始模糊不清，眼前一帧帧画面飞速闪过，那些鲜活的笑脸，父皇身上明黄色的龙袍，母后衣领上金线绣成的白玉兰，阿兄负手而立站在窗前吟诗的背影。小春子给她扎的秋千，她坐在银杏树的秋千上，看着长乐宫的宫女们笑闹的扑着蝴蝶。银杏叶随着风悠悠的旋落下来，在长乐宫的地上铺成了明黄色的地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