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什么也给不了我！”

一个穿着朴素、身材高挑的女孩背着洗得泛白的双肩包流着眼泪夺门而出。张麻子试图追上去，奈何腿脚不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闺女负气出走。“你让她走！”

屋内一个女人披头散发躺在床上仰面哀嚎。“没出息的东西！养这么个玩意有什么用！”

“好啦！别哭了，人走远了！”

张麻子一阵叹息。女人没有理会，又是发出一阵杀猪般的哀嚎声。张麻子是个庄户人，老实本分、任劳任怨了一辈子，老了老了，结果落下一身疾。媳妇是逃荒过来的，小时候家穷大腿受了寒，刚刚在张麻子家着了落，可没过几天好日子腿疾就犯了，一瘫就瘫了20年。刚刚离家出走的是张麻子的闺女，张余，多余的余，领养的，今年19岁，正值花一样的年纪。争吵的始末是关于张余上学的问题。高考放榜不久，张余考上了三本。在农村，能出一个本科算得上烧了高香了。贫瘠的山村和遥远的求学路，12年，这是一个圆满的结果。起初那几天，张麻子一家成为了村子里的红人。可录取通知书一下来，高昂的学费和住宿费又将张麻子一家打回到现实。读？怎么读？张麻子摆弄的二亩地还不够一家人的口粮，别说交学费的妄想，就是给张婆子买药的钱还没有着落。“妮儿，咱不读这大学了行不行？”

张麻子声音很小，像从脚底板慢慢地挤了出来。张余没有说话，也没有停下手里的活，眼泪已经夺眶而出。“妮呀，是爸对不起你！可家里实在没钱供你读书了！”

“爸！这机会来之不易，求求你一定要帮帮我！”

张余“噗通”一声跪在了张麻子面前。张麻子彻底犯了难。屋里头的那女人一个劲儿的咳嗽和哀嚎，使尽了浑身解数给麻子施压。“爸对不起你！实在没办法！”

张余没再说话，一个劲儿的抹着眼泪。“你二叔给你物色了一个学校，县城的卫校。”

“学费便宜，在校就可以打工挣钱，两年就可以出来工作！”

张余还是没有说话。“现在好多大学生都找不到工作哩！你说读那个大学有什么鸟用！”

见张余不吭气，麻子的声音也大了起来。“卫校好着呢！出来就能找到好工作！”

屋里的张婆子跟着吆喝。“反正我不读！大不了现在就去打工！”

张余气势汹汹地站了起来，把一旁的张麻子吓了一跳。她回到里屋，就开始收拾自己的衣物和书本。“你要干嘛！”

张麻子忙过来拦着。“不要你管！”

说完张余把张麻子一推，拎着包就要出门。“你们什么也给不了我！”

撂下一句话，离家而去。7月份的清河村刚刚经历了一场夏雨，泥泞的很。张余走得飞快，鞋底的泥被甩得飞起，像一颗颗炮弹一样“劈里啪啦”。可能去哪里呢？大巴车上的张余望着窗外发着呆，车是去县城的车，她先前读高中的时候常坐。可是此时再去县城，再不会有任何可以停下来的地方。“走一步，看一步吧!”张余的离开，麻子心里是滴血的。虽是养女，可张余从小到大都是他的骄傲和心头肉。麻子借着给婆子煎药的功夫跑到村长家门口晃悠了一圈想借点钱。村长家的狗恶狠狠的扑来，又把麻子给原路吓了回来。没有电话更没有手机，也不识字，不知道怎么写信。他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张婆子一直在骂他犯贱，没出息。张余到了县城，出了车站后压根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去学校吧，和曾经的美好年岁道个别！”

虽不是开学的时间，但学校门口围满了人。走进一看，原来是张贴喜报。“热烈祝贺我校学生再创佳绩！”

“热烈庆祝我校本科达线率突破30%！”

在大门的两边墙体上还贴着密密麻麻的上榜名单。张余不由自主的凑近在榜单上仔仔细细的找寻自己的姓名，果不其然，名字很显眼，张余，录取学校宜城师范大学，张余嘴角一丝苦笑，又迷茫地退出人群。“嗨，张余！”

一只粗大的手拍了下她的肩膀。“哎，是我！”

见张余没有理会，那只大手赶紧绕到了她的面前。“哦，原来是你啊！”

“怎么了？考上了还愁眉苦脸的？”

张余不知道能说什么，也只好沉默不语，低着头咬着嘴唇。“你看我，我在想下工地之前回学校看一眼，没想到竟然还能看到你！”

那只大手双眼冒着光，有一些羞涩又有一些意犹未尽。他叫陆越，跟张余一样，从农村里走出来的孩子。虽然都是农村，也有一些不同，从他日常的穿衣打扮和生活饮食可以的看得出他的家境尚且富足。张余躲避着陆越的眼神，从高二的时候就开始躲着。陆越察觉了什么，便赶紧转移话题。“你准备什么时候去学校呢？上学的东西准备好了么？”

说到了伤心处，她的眼泪又开始不争气的流了下来。“怎么了？”

“没怎么？”

张余转身就往外走。“大手”不近不远的跟着，生怕她出什么事。他被拒绝了很多次，他也这样跟了很多次。张余转进了学校门口的书店，他也跟进了书店，张余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双手捂着头抽泣，陆越悄悄地坐在她的身边。哭了好一阵子，张余的眼泪都快流干了。“你怎么还在这？”

“没啥的，我怕你一个人出什么事。你别烦哦！”

张余有一些不耐烦，使劲地推着她面前的大手。陆越没有离开，他也知道这一次见面可能是人生最后一次的。“我陪陪你就好！”

张余看着这个不修边幅，浑身紫黑的同学，内心有一丝感动。这是头一次被关心到内心瞬间温暖的感觉。“哎！你吃饭了么？”

见她不说话，陆越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把她拉起了身。“走！带你去吃大餐！”

所谓的大餐，也就是学生时代平常常去光顾的一家板面馆。“两碗大份板面，加卤蛋！加牛肉！”

“好嘞！两碗大份板面，加卤蛋！加牛肉！”

两份热气腾腾的板面摆在了面前。这香味勾引着，让她一度有一些眩晕。陆越爽快地递了筷子给她，然后自顾自的开始吃了起来。“你倒是吃啊！面坨了可就不香了！”

张余也不再客气。大快朵颐之后，陆越满足的打着饱嗝。那嗝声十分怪异，一旁的张余又嫌弃又忍不住想笑。见她露出了笑脸，陆越的内心满满的尽是成就感。“我就要去工地了，张余！”

“上学的问题，不要担心，你好好准备，学费的事交给我，以后我养你！”

陆越一边打着饱嗝一边诚恳地说。张余瞬间鼻子一酸，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着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