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有个秘密我想我该告诉你了。”

卿晨的眼望向那挂在墙上的婚纱照，照片里是她和江辰，时光似流回到了20多年前。“辰，其实在收养卓言之前，我就知道我自己无法生育了，只是我一直没告诉你，当初我同意收养卓言，是担心若我不同意，你日后对我怀恨在心，也是为了让你对我觉得亏欠。”

关于卿晨无法生育这点，江辰真的一直都不知道。最初卿晨是说，怕有了自己亲生的孩子，就对卓言不好。过了几年，又说怕疼。等到想生了，医生又说卿晨年纪大了。但对于生孩子这件事，江辰并没有太在意，毕竟他有卓言，毕竟江家只有卿晨这一个女儿。但对于卿晨能同意养育卓言，江辰的确感恩，并因此始终对卿晨有着一丝愧疚。“罢了，罢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这么多年了，何必再说这些。”

江辰两手抱着卿晨的手，放到唇边轻轻一吻，说道：“老婆，这么多年了，谢谢你。”

“也谢谢你，辰，我爱你，还有我们的孩子们。”

卿晨伸出手抚着江辰的面庞，这是她终其一生所挚爱的人。卓言进入病房时，已快接近傍晚。“来，坐在我旁边，坐近些。”

卿晨是实打实地喜欢这个孩子，毕竟这孩子一岁时就进了谢家的门，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又口口声声叫了她14年的妈，她是这孩子最初记忆里的母亲。卓言原本想坐在靠墙的沙发上的，但还是按照卿晨的意思坐在了病床前的椅上。“你还恨我吗？”

卓言的手十指交叉着搭在床边，卿晨原本想去握握自己儿子这双手，但还是将手缩了回去。她想起很多年前，那时这孩子才学会走路不久，圆圆的身子，一颠一颠地在院里迈着小步，他会捡起落在地上的花送给她，奶声奶气地说：“麻麻，花花。”

“你是要送给妈妈吗？”

卿晨半蹲下身子，接过孩子手中的花，摸摸这包子般圆嘟嘟的脸，心里也开出一朵花儿来。“嗯，麻麻，花花。”

孩子说话还不全，只会用最简单的词语来表达，又捡起一朵花儿递给卿晨。“那你说妈妈好看还是花花好看？”

卿晨将一朵花比在脸庞，甜甜笑着。“麻麻。”

孩子不假思索地答道，小嘴嘟嘟，像一颗饱满的樱桃。卿晨“咯咯”地开心笑了起来，扬起一侧脸庞，用手指指了指面颊说道：“亲亲妈妈”孩子一吻，小小的唇，软软的，湿湿的，卿晨心里也跟着升起一树树烟花。后来的很长一段时光，她是靠着这些记忆来化解思念的，尤其是在这小小的病房里。卓言没有回答，说不恨，是不可能的。说恨，可是看到床上这形如枯槁的人儿，若说出那个字是不是有些残忍。“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一定觉得我落到今天这样，是报应，是活该吧。”

卓言不语。他很想说，因果不爽，然后再问她一句，你现在怕了吗。却又怕刺激了她。说到底，他还是个善良的，容易动恻隐之心的人。“卓言，叫我一声妈好吗？”

卿晨又一次伸出手，她已无力挪动身子去主动抱抱自己的孩子了，所以哪怕摸摸儿子的衣角也是一种安慰，可是她的身体太衰弱了，手刚伸到半空，就无力的垂了下来。卓言依旧不语，反而身体向后靠了靠，与卿晨的距离更远了些。“妈妈”这个称呼太神圣了，怎能用来称呼残害过自己生母的人呢。卓言的答案，卿晨心里是有准备的。于是她强撑着继续说下去。“我曾经派人和她谈过，我可以帮助她，给她资源，荣华富贵，名利钱财，什么都可以，可是她却都不要。她宁可退出娱乐圈，隐姓埋名，一个人孤零零地带着孩子躲在山野小城也不愿答应我的条件。她固执己见，结果呢，最后她不照样什么也得不到。”

卿晨越说越激动，情绪里开始带着激怨，这种激怨让她的身体更加支撑不住，大口喘了几口气，方才平静了一些。“你和她一样固执地不可救药，非要认为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你们能得到什么呢，你想想这些年你到底得到了什么！”

她抚了抚自己胸口，似把一口气顺了下来。“咳咳咳……我活了半个世纪，还要被自己养了15年的孩子栽赃，那苏宛月把自己的路走绝了，你也要学吗？她是生了你，我也养了你，生身之恩大于人，养育之恩大于天……呼呼呼……”似有一口气卡在胸腔，连着身子也变得沉了起来。卓言放在床沿的手，攥成一个拳，连同那白色床单的一角也纠扯成了一团。“她是我妈。”

卓言一字一字说出，似在发布一则郑重的声明——她是我的母亲，她不可被诋毁，被污蔑，被侵犯。“妈”字似一根火柴，点燃了卿晨最敏感的那根神经，也重重戳到了最深的痛处。疲惫，愤懑，怒火，敏感，回忆，阴郁，那些黑色阴暗的负面情绪似接到统一指令，形成一组联军，如潮水般灌涌夹击而来，她的意识一时间在清醒与混乱间交错着。“妈？她不是你妈，她不配。她是个孤儿院的贱胚子，就是仗着有几分姿色。她勾引了我的江辰，跑到山里也不放过我的江辰，我给她钱，她也不放过我和江辰，她就是个贱胚子。死了还不放过我的贱胚子。”

卿晨破口大骂着，情绪几近失控，连带着她的瞳孔随之变大，泛出些许浅浅的血丝。接着她又哭了，似乎某个记忆的闸门被打开。“我的墨儿，我的墨儿，那年他才四岁，吴妈带的好好的，明明街上没车，却突然飞出一个车，把我的墨儿就带走了，是她，一定是她，那个贱胚子，阴魂不散，我养了你，她就要夺走我的墨儿，最后连你，我养了15年的你，你也不认我了，这个贱胚子，把我身边的人一个个夺走……”卓言五岁那年，卿晨想要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孩子，于是她和江辰又从福利院收养了一个三岁的男孩，为此两人特意取了彼此名字里的字为他取名“江卿墨”。有一天吴妈刚带着墨儿走过一条街，那街上原本一辆车也没有，却不知为何突然飞出一辆失控般的车，横冲直撞地撞了过来，吴妈摔成了骨折，而那孩子却当场死去。那一年，那孩子才四岁。即便事后查明，事故原因是驾驶车辆的人当天磕了药。可由于这事发生在别墅区，原本就治安森严，且那条道上几乎常年不会过车，所以仍让很多人觉得蹊跷可疑。墨儿的离去，成了卿晨心里的一个郁结。为了让妻子能够放下，江辰决定再收养一个孩子，他用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终于在一个福利院里找到一个长得与卿晨有七八分像的女孩。女孩被取名叫“江因琪”，那年卓言7岁，因琪9岁。“你好好休息吧。”

卓言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彻底疯了，他不想原谅她，但也不想再去刺激她，更不想和一个疯子去理论何为对错。所以他选择了不理会，不争执，离开。从进屋到离去，他只说了两句话，“她是我妈”，“你好好休息吧”。卓言的离去仿佛激起了卿晨身体里最后的力量。她疯了般地嘶吼道：“卓言，你是我的儿子，我是你妈妈啊，卓言……”连带着她的身子差点扑下床。撕心裂肺的吼叫惊动了房间外的护士，他们冲进病房将她摁倒在床上。“我是你妈妈，我才是你妈妈，卓言，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弱.....病房外，卓言像完成一笔交易一样漠然。“见完了，带我去见她。”

****年**月**日，清晨05：35分，在一堆冰冷的仪器簇拥下，谢卿晨走完了她这衣食无忧，奢靡繁华，却也执念深深的一生，享年55岁。孤单的，寂寞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