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熙眸光一沉，白齐剑已出鞘，横在钱同颈边。“你当真以为本王不敢？”

钱同咽了口唾沫，两股战战，锋利的剑刃划开薄薄的皮肉，渗出殷红。“非，非是下官不愿。这开仓放粮乃是大事，需层层上报，由陛下定夺。王爷现下便是杀了下官，这城中也没有能开仓之人。”

北冥熙让白齐收剑，没等钱同松气，便道：“大周律法上也写明了，情况危急时，可由地方官作保，急民之所急。本王以为，现在的情况再危急不过了。”

钱同腿一软，瘫坐在地，目光闪躲：“这，兹事体大，下官不敢担保。”

“钱知府再三推脱，莫非不是不肯，而是不敢？”

北冥熙看出些端倪来，朝白齐使了个眼色，白齐点头，大步走向府库，挥剑一砍，厚重的锁链应声落下。本该堆满粮食的仓库，空荡一片，连一粒陈年旧粮也不见。钱同面色灰白，心知事到如今，北冥熙断不可能善了了，索性扯破脸皮，沉声：“王爷，三品以上官员，非谋逆罪不可杀，下官尊您一声王爷，却是未必就怕了你。”

北冥熙脸色阴沉，一洲之府，所收税粮尽数中饱了钱同一人私囊，也无怪他能住上那么奢华的宅子。地头蛇终究是地头蛇，小至天河帮这样的地痞流氓，大到衙门众人，都是钱同手下，当真撕破脸皮，落得个两败俱伤，颇得不偿失。短暂权衡过后，北冥熙淡淡：“西北旱灾，府库亏空倒也正常。即是如此，钱大人尽早上旨请粮，安置难民即可。本王此行另有要事在身，不便多言。”

钱同怔了怔，好似两军对垒，他这边擂响了鼓，抽出了刀，对面把城门一关，单方面息战了。他也不是傻子，猜出这多半是北冥熙的权宜之计，双方的顾虑其实并无二致，都不愿意公开闹大，能走到今天这一步，谁不是爱惜羽毛？北冥熙给出台阶，钱同也就顺着下了，抹着汗谄笑：“王爷提点的是，下官谨记于心，马上就去办。”

双方转身的同时，目光皆冷。钱同叫来心腹，冷冷：“去把西山那群狗找来，告诉他们，今晚入城，务必杀了瓮里的人，否则，朝廷若是剿匪，他们的日子可不好过。”

黄石关外荒山莽莽，是往来商旅噩梦之地，山中土匪盘踞，猖獗异常，朝廷下旨剿匪多次，然而都是无功而返。只有钱同手下的人心知肚明，各个山头的劫匪每月要奉上一大笔银子，来向这真正的山大王买平安，所谓剿匪，不过是个过场，历来被剿的，只有那些没有交上孝敬钱的。而大多数劫匪，只得被迫成为官府的走狗，替钱同收拾看不顺眼的人，那间宅子，便是钱同和山匪约定的暗语。瓮中捉鳖。北冥熙取一掊冷水洗了脸，脸色比平日里更冷些，团子拿着字帖想给他看，胆怯的站在门口不敢进来。看到团子，北冥熙脸色才缓和些许，招手：“过来。”

团子屁颠颠的献上自己新写的字，期待等夸，眨了眨眼，忽然道：“叔叔，你是不是惹到小人了？最近要小心哦。”

北冥熙挑了挑眉，玩味捏住团子鼓囊囊的脸，意外发现手感极好，顺势多揉了两把，眼底露出笑意。“小杂种，你莫不是你娘从哪捡回来的小妖怪？看你娘那么蠢笨，也不像能生出你这么聪明的孩子。”

团子噘嘴，气鼓鼓：“叔叔是坏人！”

贺苏苏本来看他晚上在筵席上基本没吃东西，好心来送羹汤，走到门口不偏不倚听到北冥熙的话，登时气的火冒三丈，转身就走。这汤喂狗都不能喂北冥熙！“站住。”

屋里的男人却唤住，推着轮椅出来，面不改色：“给本王的汤岂有收回去的道理，给我。”

贺苏苏鼻孔一哼，气笑了：“王爷哪只眼睛看到这汤是煮给你的？我给小钦言的！儿子，过来喝汤！”

横眉竖眼的，特地再儿子这两个字上落了重音。北冥熙轻嗤：“幼稚。”

“你说谁幼稚？”

贺苏苏咬牙切齿，恨不得撸起袖子干一架，这人离了京城怎么还越变越欠了。“罢了，本王也不稀罕你的汤，以你的厨艺，我倒是更心疼小杂种。”

呼，深呼吸。这狗男人总能轻而易举的挑起她的情绪，贺苏苏被激起反骨，把汤碗怼到北冥熙面前，森森：“喝！”

汤里她特地加了许多草药，都是对他的腿有好处的。北冥熙久病成医，嗅到草药的味道，便知这是贺苏苏特地为她煮的，嘴角微勾，施施然接过汤碗，慢条斯理舀起一勺，随即点评。“确实难喝。”

“不喝还我，我去倒了喂狗！”

“本王体恤民情，并不推崇浪费。”

两人都是当局者迷，浑然没有察觉到相处方式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了，乖戾无常的人竟也会逗人，会开玩笑。白齐和小柔却是看得清清楚楚，一人一叹。“这么多年了，我还是在王爷脸上看到如此鲜活的模样，自从……”下人不可妄议主子，白齐适时住口，但小柔也是王府的老人了，岂会听不懂。自从王爷腿残了之后，便好似成了一具行尸走肉，愈发喜怒无常。静谧的夜，屋中两人针尖对麦芒，吵着听上去幼稚至极的话，守在门口的白齐猛然睁眼起身。几乎是瞬间，北冥熙也察觉到了异常，抬手止住贺苏苏，沉着脸看向白齐。两人不仅是主仆，也是从小玩到大的友人，默契自不必说，白齐点点头，退入暗处。贺苏苏紧张：“有人？”

北冥熙颔首，忽然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抬手一挥，屋中蜡烛瞬间灭了。黑暗中，贺苏苏瞪大眼睛，紧紧贴着他的胸膛，听到一阵沉稳有力的心跳。男人抱着她退入屋中，顺手拎起团子丢到床上，淡淡：“睡吧。”

贺苏苏：“？”

不是有刺客么，这反应是何道理？电光火石之间，她好似又连上了北冥熙的通感，清晰的听到外面传来细细索索的动静。